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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在小出版業苦撐的爸媽的一封信

人在美國,老媽從Line傳了簡訊。「現在臉書有刪好友風潮,你們要不要也刪了老爸老媽?」
我知道你們對這波太陽花學運或有不同的觀點,但我想其實我們有更多的共同點。

親愛的老爸老媽,世代之間,面對的挑戰和環境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想當年老爸的爸媽要老爸努力讀書當老師,老爸硬是要搞樂團當鼓手,自己創業開公司,因為那是那個時代的機會和挑戰。想當年外婆要老媽去台北工作寄錢回家,卻從不知道老媽年紀輕輕剛上台北的工作有多麼辛苦。再想當年祖父的媽媽希望爺爺留在家鄉,祖父卻偏偏報考軍校去從軍,因為那時代抗日才是第一大事。又想當年祖母的父母很可能希望她這個書香世家么女大學畢業以後才找對象,但她碰見了另一半就從此決定了一生。而如果哪天我有小孩,我可能希望她好好學中文練太極學中醫這些我父母希望我學我卻做不好的事情,但或許可能他卻在高中畢業搬去以色列,對爸爸的希伯來文化比較有興趣。

每個時代的挑戰和機遇不同,念社會學讓我知道社會結構對個人的影響力,大環境下所造成的各種狀態,但即使如此每個行動者的選擇還是不同,每個人的生命道路還是不同,很難說得出什麼一致的答案。我是威權時代後期成長的一代,二十幾歲時要花上許多的時間把各種威權時代的不合理的價值觀念一一打破,尋找各種多元的聲音和管道,看到社會的不同層面。而這個爸爸是媽媽威權時代成長的人,被迫接收只有一種聲音的教育,所以對這類事情的解釋方式也很簡單,就是把不同的人貼上不同顏色的標籤,然後認為參與公民運動的人都是受到政黨操弄。我並不想說服您們的意見和看法。只是一直以來我念社會學,關心社會,參與社會運動,隨著參加議題強調面向不同,大二時爸媽以為我變共產黨,大四時爸媽以為我變民進黨,後來一年在自由廣場因為群眾是藍營,爸媽欣慰 地以為我終於回歸正軌,為國民黨發聲。其實一路以來我哪個黨都不是,只是相信真正的公民社會,需要透過社會運動的方式,打開公共討論的空間,超越政黨標籤和社會成見。而這個「打開空間」的過程,或許會有一點點不同於成長於威權時代的人們的想像,但透過學生們以不同於「正常」狀態打開的這個「例外狀態」,不也逼使生活在台灣這篇土地上的人不再鴕鳥,面對我們和對岸交往的諸多實質問題。現在,不就有很多贊成的反對的聲音都一起出現了嗎。這些意見,也迫使我們去思考自己生活的處境,甚至連我們家這樣沒顧人的小型文化事業,所面臨的大陸資金私下收購問題,大陸市場單向開放不平等問題,不只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也是台灣經濟和產業的共業啊。我們不要自己關起來瞎操心,反而關心一下專業的討論和學生的訴求,和更多人一起努力,一起來突破這個困境,不也可以從中受益嗎?

爸媽,我知道有些聲音在說,以後國家機關都可以這樣輕易被佔領了,國家法治會蕩然無存。其實佔領立法院沒那麼容易,說起來根本是天方夜譚,爸媽你們記得我學生時代經常在立法院外夜宿抗議,但佔領根本是不可能。層層駐衛院警和出入的檢查措施,如果不是計劃嚴密根本不可能達成任務,更何況就算學生真的再次佔領了,沒有論述的正當性,群眾的支持,頂多一個下午就得自己摸摸鼻子回去當作大學生立法院觀光一日遊。現在在立法院內外的年輕的學子和公民,他們很成功地展現了一次高度成熟的非暴力抗爭運動。非暴力抗爭沒那麼簡單,不是坐在那邊喊喊口號就可以,需要熟練的技巧和演練,更需要成熟的法規,自主公民和警察的相互默契配合。一個朋友說,社會運動就是在規則的邊緣和國家力量共舞,彼此關係非常親密。這次太陽花學生的組織動員和結合民間力量的能力非常強,完全不是一般人以為學運就是一群有情緒的人不滿出來發洩。從立法院內外幾個集結點二十四小時現場直播,到場外的公民講堂,數十位教授開課排班表,甚至新聞數十國語言翻譯,募款物資發放到垃圾回收,還有被捕的身體姿態應對和法律教學,醫生律師輪班到現場提供免費咨詢和服務等,運動的論述組織動員都一次比一次成熟。學生們來自不同的組織背景,彼此立場或有差異但是仍能溝通合作,形成共同一致的目標和訴求。我想曾經參與社會運動的人都會有感觸,因為這是過去做不到的。而我自己,說來慚愧,學生時代曾經經歷的,是學運的分化而不是合作,學生們各有立場訴求永遠搞不定,是學運現場對守夜和糾察的疏忽造成被驅離抗爭場合,是對廣場群眾的缺乏通溝造成廣場上暴力衝突。今天的青年學生,能把社會運動做到這一步,非常非常不容易,背後下了多少準備和工夫,做過多少研究和操練,真的令人折服。

現在的台灣,在一個關鍵的十字路口。台灣社會結構造成的世代資源不平等的問題很顯著,您記得去大陸的時候爸爸也感嘆大陸的創業者都是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而台灣卻都還是五六十歲以上領軍嗎?大陸正在經歷當年你們嬰兒潮世代的快速經濟發展,而我們這一代卻是在政治自由和經濟衰退中成長,你們嘗過經濟高成長的甜美成果,我們領受自由和多元的氣氛,只能接受經濟不可能再像過去一項高飛,至少要捍衛得來不易的民主和自由。和大陸合作,如果能攤在陽光下一切好談,但至今我們碰到了哪件案子願意攤在陽光下呢?記得我曾經參加一個陸資要來台設點的創業會議,該大陸老板大言不慚要用私下用錢買下台灣所有小出版社嗎?記得曾經和號稱要做中華文化的單位談合作最後對方只是要假發票呢?可惜台灣的小文化事業,大家都是為了理想在苦撐,但我們能撐得了多久呢?像我們這樣的小型文化事業,需要資金,需要國家文化部提供完整創投方案,需要公開平等的兩岸服貿協議來保障我們和大陸合作的各種細項,包括版權,代理,印刷,授權等等,我們都需要國家和政府幫助我們給我們一個具體的方向和規範。現在這群學生正在幫助我們,給政府壓力,來做這樣政府該做的事情,阻止政府在黑箱的情況下把台灣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文創業市場和創意讓給大陸,最後台灣中小企業等著被併購,老一輩大賺一筆養老,我們這一代和下下一代到大陸去打工,一輩子當不了頭家。台灣不是沒有希望,台灣的希望和發展或許已經不是你們年輕時候的方式,犧牲社會發展經濟,現在台灣是腳踏實地社會經濟左右兩邊都要走,或許走的慢一點,但這條路走得穩走得長遠,可以讓世世代代安居樂業。

每個世代都有自己的挑戰,太陽花學運的學生指出了老一代沒有條件直接面對的問題,他們不再滿足於兩岸間黑箱和白手套的迂迴陰暗的運作方式,他們要在陽光下和對岸面對面。這樣我們可以說他們是逃避競爭嗎?在透明完善的法制下,完整的配套措施和深思熟慮的產業策略之下,我們和對岸就算真的簽訂了服貿,我相信以台灣學子佔領立法院行政院的本事,要大陸市場去再下一城,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