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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72


宇髓就這樣懷抱著善逸，善逸似乎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他手掌底下是善逸冷涼的汗水，明明已經練起肌肉的身體，抱在懷裡還是很輕，彷彿隨時都能融化掉。

察覺到善逸不再那麼緊繃，宇髓慢慢鬆開遮住他眼睛的禁錮，將善逸輕輕地攏緊，像在摟一隻剛出生的金色幼犬。

善逸很久沒這麼脆弱。毫無生氣的樣貌，一點都沒有早上的吵架、練刀的模樣。宇髓想起他以為流產的神情，那段日子也是這樣抱著他揉動安撫，知道要用怎樣的力道和手勢，知道善逸什麼時候會平靜下來。

宇髓拍著他的背。善逸睡眠以外，都在承載著各式各樣的聲音，除了摀住耳朵，無法阻絕。

那就充斥著自己的聲音吧。

宇髓低低哼歌。是一些情歌，在喉頭跟唇間呢喃，只有善逸聽得見。

善逸動了下。

「我在這。」宇髓親吻他的腦袋。

懷裡的人又安靜了。宇髓聆聽著，天梓還在哭鬧，小鈴鐺們旋轉著，輕柔地叮叮咚咚，還有牧緒的歌聲。天梓慢慢安靜下來。






宇髓先生。雛鶴小姐。牧緒小姐。須磨小姐。天梓。

天梓。須磨小姐。牧緒小姐。雛鶴小姐。宇髓先生。



他確認著他們的心跳，像小孩子數掌心裡的彈珠，合攏著手，湊近，從兩隻手的縫隙裡看，小心地一遍遍數著。

快速地、健壯、有力的跳動，像渾厚鐘鼓般的心跳聲，以及寂寞又恍惚，低低的柔和歌聲，沒有聽過的旋律，卻溫柔甜蜜的專屬於他。

善逸慢慢睜開眼睛，眼睛是幼犬的濕潤。他眨了下，有些神經質地去撫摸宇髓的頸子，確保是溫熱的。宇髓抓住他的手，帶著他貼住自己的臉頰，遮罩在左眼上。

「梓……須磨小姐、牧緒小姐、雛鶴小姐……」善逸喃喃地說。

「在她們房間，梓也在那裏。」宇髓回答。

「……我想去看看……」善逸的聲音有點沙啞，內心深處的恐懼被掏挖出來，像是消耗掉他這輩子存起來的快樂。他想要去感受他們安不安全，好不好。





善逸沒有想到會這麼大費周章，全部聚集在起居間裡。上一次這麼做，是雛鶴小姐說出回憶的那晚，宇髓先生提議來喝酒聊天。

現在是第二次，這似乎是宇髓家的習慣。

起居間有種靜置的涼意，雛鶴捧著托盤過來，擺放著圓口窄頸的陶壺，還有小瓷酒杯。須磨拿下藍銀彩的九谷燒香爐，線香沒有了，她在小櫃中翻找。

「不用線香，」宇髓說：「等等就有酒香了。」

「也是哦。善逸要喝牛奶還是酒？」須磨問，又自問自答，決定跟上次一樣：「喝酒好了！」

她跑回廚房，帶著一罈酒回來：「這罈米香味道很厚，不會太烈口，小善應該會喜歡！」雛鶴則是和她交錯，走去廚房。

善逸愣愣地看著她們忙碌，腳步聲、放下陶器酒杯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很動聽。宇髓扣起眼罩，將清酒倒在陶壺裡，牧緒坐到他旁邊，頭髮沒有高高的紮起，垂在肩膀上，手臂裡抱著天梓。

完好柔軟的粉嫩小臉蛋。

「梓……」善逸以為自己哭乾了，但眼淚潤澤，又自動地滑下來。

天梓睡著了，他臉上的淚痕被細心地擦拭乾淨，牧緒小心輕柔地放在善逸臂彎裡。善逸抱住溫軟的小身體，臉貼著他，小小孩的吐息很熱，暖暖地拂過他的臉。

善逸靜靜地抱著天梓，牧緒攬了一下他的肩膀，讓他跟天梓獨處。

天梓發出小小地哼聲，吸吮了下小奶嘴，眉頭皺緊，善逸伸手去摸他的眉頭，另一隻手拍著他的背，天梓眉毛漸漸鬆開，嘴巴也打開了，奶嘴掉出來。

牧緒將地爐升起了火，掛著小鐵壺燒水，冒著蒸汽。善逸聽見水咕嘟咕嘟冒泡，宇髓提起鐵壺的提把放回桌上，將陶壺放進水裡。爺爺在冬天偶爾也會這樣燙酒，熟悉的酒香，溫和地緩緩瀰漫。

大家都穿著睡衣，圍在桌邊盯著那個窄頸陶壺，頭髮都還有躺在床上的微蓬亂，平日俐落的女忍們都有種柔軟的氣息。善逸抱著天梓，黑暗混沌的情緒，隨著酒的香氣漸漸地清徹透明。

「好了。」雛鶴拿起來，宇髓摸了摸酒瓶底部：「再燙一點吧。」

「不要──」須磨反對：「我不喜歡太燙，日向燗就可以了！」

「燙一點好喝，要飛切燗。」牧緒說，轉頭問善逸：「善逸，你喜歡燙一點還是溫一點？」

「我不常喝，」善逸的聲音還是有點沙啞，他咳了一下清嗓，小聲地說：「我比較喜歡……喝甜的……」

「小善好可愛，」須磨笑咪咪的說：「果然還是喝牛奶好了。」

至於清酒的熱度，眾口難調，最後猜拳決定，用人肌燗的溫度。宇髓拿酒壺倒進小瓷杯裡，雛鶴拿了玻璃瓶裝的牛奶，放進鐵壺裡加熱。

自己一個人喝牛奶，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是熱牛奶比清酒好喝多了。善逸小心地抱著天梓，右手拿著喝了口，溫順香濃，滑進喉嚨時，胃部也變暖了，沈甸甸地，好像再次活過來。

宇髓看著善逸的肩膀終於完全放鬆，拍了拍他的頭，手指滑過耳朵，擱在他頸子，指腹感覺血管的跳動。

一點閒話家常，喝酒到有點雙頰微紅。

「小善，剛才怎麼了？」雛鶴問，聲音很溫柔。她們先聽到善逸尖叫，那種極度恐怖的嘶喊聲，她們從來沒有聽過，能驚醒任何一個深眠的人。而後是天梓大哭，想著天元大人應該全力在安撫善逸，就跑了進來。

善逸張了張嘴，原本想笑著說「沒什麼事」，但就是笑不出來，提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我做惡夢。」喝的口味像小孩子，講得話也像小孩子。可還是會委屈，害怕，讓人嘔吐的恐懼。

「夢到大家都死了……梓被鬼抓住……」善逸的聲音越來越低。而他是透明的，自己並不存在。如果這是他死後的世界呢？死去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存在了，但還是會想，萬一他死後，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怎麼辦？


想活著，就會有好多掛念的事。


宇髓看著善逸的側臉。

「連我都死了？」宇髓平靜地問。

善逸緊緊抿住嘴唇，感覺從腳底發冷。「死」這種事，自己可以隨便說出口，但從宇髓先生口中說出來，就特別不能忍受。

「⋯⋯對。」善逸低頭看著天梓：「然後我是透明的。什麼都做不了⋯⋯」

心快碎了。回到進入鬼殺隊前，那個平庸無能、狼狽不堪、情緒起伏嚎啕大哭的，難堪的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在場的人，多多少少都做過家人死亡的夢。甚至差點就要變成現實。但想必善逸的夢，更加慘厲。痛苦可以說的很輕描淡寫，但無法被重述與複製。

「算你幸運，本大爺剛好華麗的會占夢。」

「占夢？」

「忍者占卜術之一哦。」須磨笑著解釋。

「忍者還要會占卜⋯⋯？」

「有時候出任務前，會做一些夢啊。影響情緒可就糟了。」牧緒說。

「最好是本人的東西⋯⋯」宇髓上下看著善逸，視線落在善逸的頭髮上，輕輕抽起善逸的髮繩。善逸的髮絲散開，與燈的亮光融合在一起。

宇髓拿起髮繩的一端，放進還沒熄滅的炭火，燒開線頭，再將善逸的頭髮撥到一邊：「伸手。」

善逸騰出一隻手，向他伸出來，像是握手的手勢。

宇髓像握小狗的手般，握了握善逸的手：「小狗好乖。」

「什麼？」

宇髓說：「手心向上。」

她們饒有興趣地看，善逸手心向上，天元大人單手將髮繩打結成一個複雜的圖形，再小心地攤在他的掌心。

「現在，閉上眼睛，想著你最達成的事。」

善逸閉上眼睛。

「好了就握緊。」

「要握多緊？」

「指甲刺到掌心的那種力道。」

善逸緊緊抓住，再聽著宇髓先生的指示，睜開眼睛。

剛剛的繩結圖形已經被抓亂成一團，宇髓說：「放到桌面上。」

善逸一放上，女忍們仔細地看，善逸抱著天梓，好奇地湊上去。

「是房子吧。」

「不對，是火焰、火焰啦。」

「我知道、背著行李的驢子！這裡是驢的頭⋯⋯」

「笨蛋，妳哪裡看得出是驢頭！」

善逸覺得都很像，擺動著頭左右看，一下像房子，一下子又覺得是燃燒的火焰，也很像兩把連在一起的刀。

「妳們說得是豬骨占的占法，我這是繩占。」

宇髓撿起被燒開的一端，交給善逸：「慢慢扯，越慢越好。一邊默念你最想達成的事。」

善逸抓住了，默念著，屏氣凝神地緩緩扯開，圖形不斷變化，漸漸地變得像簡筆畫。

「停。」宇髓指了指桌上的圖：「這裡是關鍵。」

善逸幾乎整個人要趴上去看了，剛剛一團繩結變成清楚的人形，宇髓先生指的關鍵，是一個粗緊的繩結，拴在人形的脖子上。

「解得開，你想的事就會達成。解不開的話，在忍者界就是凶兆，任務會失敗。」

善逸緊張起來，宇髓拈起繩子的另一端，是人形的腳。

「速戰速決吧，我數到三，用力扯。」

「好緊張哦！」須磨摟住牧緒的脖子，牧緒反抓她的手臂，雛鶴也雙手合十。

宇髓催促他：「準備好了嗎？」

「好、好了！」善逸心跳加速，瞇著眼睛看。

「一、二⋯⋯」


「三！」


咻。善逸聽到繩子彈動的聲音，他睜大眼睛，繩結彷彿從不存在般，消失無蹤。內心有什麼跟著鬆開了，繩子如橋樑，視線行走於其上，就能抵達宇髓先生的指尖，雙眼。

「太好了——！」雛鶴歡呼一聲，抱住善逸：「心想事成！」

「乾杯——！」須磨開心地大喊，興奮到用力勒住牧緒，牧緒痛得狂打她的大腿：「放手！笨蛋須磨！」

天梓被吵醒了，嗚哇地、不開心的哭起來。

「要開心才行啊，天梓！心想事成呢！」






收拾杯盤，各自回房前，雛鶴摟著他的背，摸摸頭髮：「沒事的，善逸。」

牧緒打個呵欠，一手拖著須磨，一手拍了拍善逸的背：「明天睡晚點吧。晚安。」須磨笑嘻嘻地送善逸和宇髓雙手飛吻：「晚安！」

好熱鬧。好溫暖。酒香淡淡的，身體也好、心靈也好，都很暖足，甚至覺得可以就這樣睡著。

那條燒開繩頭的髮繩，放在桌上，善逸偷偷拿回來。


這是他的幸運物。




房間裡，亂糟糟的棉被拱起，如夜裡的巢穴。善逸坐下來，手臂已經發酸了，仍然想抱著天梓。天梓剛才醒來哭個幾聲，就看見所有人圍繞在旁邊，又被善逸抱著，高興的不得了，到現在還睡不著。

宇髓先生從後面抱住他，男人身上有燒燙的酒香。

宇髓將善逸的頭髮撥開，露出他的頸子。臉埋進善逸的頸窩吸味道。

「小孩子。牛奶的味道。」


小孩子生了小小孩子。宇髓天元，你真是個土氣的混蛋。


善逸將天梓換到另外一手抱著，空著的手抬起宇髓先生的臉。善逸碰了碰他的嘴唇，再張嘴含住，不斷輕柔地吸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