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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盾碎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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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之森在黎明到來前又做了個夢。

  那是片純白潔淨的視野,沒有威壓十足的險峰與陡峻岩壁矗立四周,放眼望去只有滿目乾淨而舒緩的白,寂靜得像落入了一層與世隔絕的薄膜。

  而不過是站在原處,他便能感受到這個空間裡的一切都是那麼輕柔且平靜,甚是在他耳邊輕喚著讓他躺下休息。沒有必要勞碌於你無力改變的現狀,也沒有必要去征求世間從未給予任何人的解答。那麼他不惜擦破自己的靈魂也想追上的那道人影呢。
  
  火紅的色彩在日之森轉頭的瞬間落入眼裡,立起在脖頸處的白襯衣領與深灰色薄衫從一而終地成了峰島盾在他腦海中最後一面的標誌形象。他雖是不曾害怕自己會忘記那副模樣,但卻不敢篤定自己靠想像浮出的人影不會被山脈向他籠罩去的陰影永久地改變。否則那將是多麼可怖而無助的事。日之森從來不敢多想,發生於科修身上的變化早一步讓他確切地嚐到了恐懼,從那之後他便開始在每個得以喘息的片刻裡卑劣地祈求著同樣的事不會降臨在峰島身上。他希望他們再見時他還能一眼認出對方身上所有使他著迷的一切,他希望他的摯友沒有真的被粉碎在這座山裡頭,他希望、他還能完整地帶回對方。儘管只要一冷靜下來就會被自己也心知肚明的否定答案侵蝕殆盡。
  
  日之森於是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看著峰島盾的背影不敢妄動。或許他確實害怕著待自己上前後,會發現對方的正面不如自己所想。夢裡剝落的青紫血肉與森寒白骨還時常流連在他腦海裡頭,就像狂妄地以峰島的名義大肆佔據了他用來存放對方的記憶。老實說,在那一刻他確實被前所未有的絕望給徹底捕獲。如果最後他尋得的峰島早已面目全非,失去了那雙藍空似的漂亮眼睛與藏匿著懦弱溫柔的痞氣笑容,那他還能屹立不搖地敞開雙臂接受嶄新的峰島重返他的人生嗎?
  
  ……他想他是害怕的。在進到這支隊伍之前,在那段失去峰島消息的生活裡,他也過得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認真說起來或許也沒比登山之路來得輕鬆,就像耗盡了氧氣但仍然得在高山上張口汲取著稀薄希望掙扎那般。他記得了太多的峰島盾,被遺留在手裡的打火機被自己啟了又滅,重複過無數次的舉動幾乎也要成為自己的新習慣,甚至不由得地自毀似的想那會不會其實自己與周遭這一切光景才是那傢伙想捨棄於此的回憶。比起潛藏著無限可能的未知和宇宙,他確實渺如塵芥。如今也理所當然地再一次被他觸及不得的高聳掠奪所愛。
  
  日之森惑星、日之森惑星。他彷彿真的得變成一顆徬徨無措的星子才能在過於廣袤的宇宙裡繼續尋找他失去的一切。那麼峰島盾呢,肉眼好像能捕捉到的輪廓會在填上血肉後吻合自己的日夜所思嗎。又如果他真的再也拼湊不回……
  
  日之森惑星往前走了幾步,顫著雙手試圖扳過峰島的肩。而在那個剎那他看見了對方面上蒼白如死灰,凍瘡遍佈,傷痕累累地空洞著一雙透明的眼,源源不絕地流著淚。他說,他喃喃地翕動著唇瓣似是在說著什麼,但日之森什麼也沒聽見。他注視著峰島的目光錯開自己的身影落到追蹤不到的遠處,然後在他身前緩緩地跪下雙膝,同樣慘灰的指尖止不住抖顫地握緊在日之森反射性彎起想去扶住對方的臂彎上。
  
  ……是這樣嗎。如果他追逐的人早就死在了過去。日之森緩緩地彎下身,輕輕抱住了那具脆弱身子,然後將額首埋入對方肩頸,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峰島的背以作安撫。他於是聽見了峰島細碎的啜泣與低語呢喃,屆時才軟下了心扉接受他們都曾一樣恐懼與徬徨無助的事實。是啊,他怎麼還捨得這麼苛責於一個說要飛入宇宙,卻在抵達天頂之前就把自己撞得如此面目全非的蠢蛋。
  
  ……那如果這座山終究不會顯露一絲仁慈。

  就殘酷地將我們一併埋葬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