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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雪
人妻日記81

(跨年夜跟元旦也要算進來)

昨天各自都很忙碌,等早餐人開會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多了,我做了宵夜(沒錯,是最後一包外省乾麵),她煮了蕃茄蛋花湯,我們就在餐桌上邊吃邊聊。一向沉默的早餐人,每個月只有一兩天會突然變得話多,通常都是突然接受到太多訊息,聽了太多人說話,彷彿必須像做夢般將它們一一消化整理,然後才能恢復她原有的節奏,那樣的時刻,我就聽她說。當然,也有忍不住插嘴的時候。
「把它忘了」有時我會這麼對她說,就像是催眠一樣,因為知道她的頭腦是非常精密的儀器(精密而容易當機),我會適當地提醒她,她也會露出,歐,對,這跟我沒關係,或者像是突然仍在夢遊似地,對我露出奇怪的神情,我就會再說一次,「把那個忘了」。
因為她是非常非常認真的人,其認真程度有時會令人捏一把冷汗,但又覺得這樣認真是沒錯的,我只好扮演那個昧著良心的人啊,說出我們早家的咒語,忘了它。
其實許多事我們都沒忘,這句咒語的意義不在於遺忘,而在於通過,那咒語可以消除事件或他人言語帶來的衝擊,能夠潤滑我們突然因為固著而造成自己的傷害,簡言之,不讓我們鑽牛角尖,那句咒語使我們滑過那些卡卡的地方,回到真正的思考裡。

很久之後我才理解,身邊有這樣的對象,我們互為對方的提醒者,密友,聽眾,無論在外面遭遇任何事,你知道,可以回家來對她說,有一個人,她是你的盟友,是你最清醒又最支持你的聲音,你可以對她說出你的秘密,你的困惑,你的憂傷,你在外面世界遭受的榮耀或打擊,禮遇或屈辱,你們在屋裡把這些那些說了又說,想了又想,那些看似在餐桌,在沙發,在床舖上,特別認真的對話,那是知心好友的體己話時間,但又比那更實際些,那關乎一個具體的關係締結,命運攸關,榮辱與共,我想,這就是家人。

我突然想起童年時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天,還是小孩的我們跟著爸爸媽媽到了爺爺奶奶的住處,聽裡還有幾個叔伯姑姑,父親低垂著頭,母親在啜泣,屋裡亂哄哄的,院子裡擁擠著些鄰居親友,我在瑣碎的對話裡聽出了是我們家出了問題,與金錢有關的。
那個漫長的下午,大人在談判,協調,我們家五口是最少開口的那群,像一搓人偶,在眾人的言語聲中越來越渺小,我忘了我們是如何走回其實距離並不遠的家中,父親闔上門,所有聲音都安靜了。
孩子們立刻忘記發生什麼事地屋裡四散,但我還看見父親與母親以近乎耳語的聲音在談話,他們談了很久,在那個聚落裡,我清楚知道,我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父親與母親,他們是最強固的聯盟,因為他們要保護我們。

我與早餐人沒有孩子,兩隻貓從來也不懂得我們為牠們操了多少心(呵呵,開玩笑的,我們的貓太乖了,除了打架從不闖禍)。
雖然我們的生活簡單家常,但我知道,倘若遭遇了任何大大小小的困難,我們都會像那日我的父母那樣做,我們會成為混亂中最堅固的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