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 〈晝光〉 第五封信-上 學長: 我有時候會後悔,離開你身邊。 比較偉大的那個褚冥漾不後悔他的所作所為換你下半生平安無虞,你的生命那麼長,你遇到褚冥漾的時候,生命才剛剛開始,只是因為你在這當下,所以覺得這份愛是永恆,一千年後你就連褚冥漾是誰都想不起來了──就算沒有失智也想不起來。 比較孬的那個褚冥漾好想抱住你大哭,說我們再也不要分開,那個沒有用的褚冥漾會答應你的求婚,跟你去宇宙流浪,總會有一個地方,沒有人認識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和褚冥漾,到了那裡,我每天都要指揮你去買醬油。 我老了,已經老到可以坦承心中的缺憾,不怕痛了。 你住在我心裡,可是我的心又有一個很大的洞,風每天就這麼吹進去,你冷不冷?最一開始那幾年,我冷到沒有知覺,每天晚上抱著枕頭假裝那是你,世外天永遠是亮的,亮的很虛偽。後來,就不冷了,想到你、想到小樹、想到未曾謀面的暮雲,想到我們本會有的未來,我就覺得日子不再這麼難熬。 下次我們不要再當冰與炎之殿下與妖師後天能力繼承者了,我們只當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和褚冥漾,過上沒有人認識我們的日子,就這麼約定了。 你慢慢來,這次換我等你。 我會等你。 『螢之森的精靈被染黑墮鬼後,辛西亞哀痛欲絕,回歸主神的懷抱……』 『他會在陽光下平安快樂的長大……』 『我們都不足以為他人定罪……』 『可惜他的願望落空了……』 暮雲始終記得,小時候冰炎帶她征討鬼族時,從來不避諱她看那些密報軍機,冰炎會把她抱到膝頭上,把所有的資訊打亂,讓她試圖理清戰事的始末,找出關鍵。 帳篷裡光線昏黃,落在冰炎銀河似的髮,似點點星辰,燃盡了軌跡,化作赤焰。 每當她排錯了,冰炎不責罵她,也不鼓勵她。 他只淡淡的牽著她的小手,撫過一字一句,撫過山河地圖。 『不對。』白色種族中最強悍的主將、冰與炎之殿下、暮雲的父親,淡淡地、耐心地說:『再想想。』 再想想。 白陵然遭暗殺、褚冥玥被黑暗同盟與白色種族算計,只剩下妖師先天能力繼承者褚冥漾…… 『大小事情,妳都該以三方面分析:形、勢、情。』 形、勢、情。 『這件事情的脈絡,得與失--這是形……』 白陵然與褚冥玥去世了,牽制褚冥漾的誓言失效,但冰炎向他求婚,婚姻本是種族間的相互制約…… 『途中是否有什麼變故?有什麼臨時之變?進退的原因是什麼--這是勢……』 褚冥漾不顧冰炎阻撓,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而後向冰炎立誓鎮守獄界…… 『情的意思不單指情愛,更多是欲望,一個人的欲望很少是漫天要價,多半是與自身能力、與形勢、與周遭他人達成的協商結果……』 褚冥漾說,他要保護冰炎。 什麼樣的保護,慘烈到須將自己推入深淵? 冰炎有生之年最為赫赫的功績,是降伏妖師先天能力者、是打敗他的愛人。 他那麼愛褚冥漾,卻只能眼睜睜看他遁入沒有光的所在? 為什麼? 是什麼前車之鑑綁住他的手腳? 『今天的螢之森,是明天的冰牙。』 現今的人把過去說得合情合理,說了一萬次,謬誤也成了歷史。 空氣如死一般的岑寂。 暮雲轉向白陵樹,開口問道:「螢之森是怎麼滅絕的?」 白陵樹的眼神變化,一瞬間閃過諸多情緒,哀痛、憤怒、驚懼、恨意,暮雲上前握住他顫抖的手。 低垂的眼瞼再抬起時,只剩下淡漠。 他搖搖頭,但沒鬆開暮雲的手,反而握得更緊。 「你要什麼,安地爾?」白陵樹沉聲道。 「我不要任何東西。」安地爾聳了聳肩回應。「是你要什麼,妖師少族長?」 白陵樹沉靜而緩慢的道:「我要我們平安離開這裡,回家。」 空氣振動,力量竄湧,這一句話動用了言靈。 「你跟冰炎一樣無聊。」安地爾仍然是漫不在乎的神情。「你可以走,但她要留下來,不然泰那羅恩不肯跟我敘舊。」 白陵樹微微一笑。「你也許沒有注意到,我方才,說的是『我們』。」 話音方落,閣樓光影閃閃爍爍,浮光所到之處皆是腐朽死氣,掠影之下暗藏殺機,暮雲同時取出流吟寒月,往安地爾的下身一劃。 安地爾輕輕鬆鬆閃過,不料陰影早已在旁張牙舞爪,具象化成一座巨大的牢籠困住他,他挑了挑眉,並不掙扎。 白陵樹跳下了閣樓,伸手要接暮雲。 「快點!我在下面接住你!」 暮雲剛跨出一步,便被無形的結界重重反彈,她跌倒在地,側頭望向仍被關在陰影牢籠中的安地爾。 「白陵樹未必會跟妳說實話,公主殿下。」安地爾嘆了一口氣。「跟著我,妳能學到跟知道的更多,總比困在冰牙跟燄之谷的象牙塔裡好。」 暮雲咬牙,從來沒有這麼憤恨自己的渺小無力。「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只是想要一個徒弟而已,憑什麼殊那律恩可以收到褚冥漾,我卻一個徒弟都沒有?」安地爾說:「妳覺得,白陵樹真的能平安無事的出去嗎?」 魔物自鬼門浮出,潛伏在四周蠢蠢欲動,叫囂著殺戮。 「暮雲!怎麼了?」 白陵樹還在樓下喊她。 陰影漸漸潰散,安地爾氣定神閒地步出牢籠,由上往下俯視她,嗓音輕柔,像在跟晚輩說道理。「當我的徒弟吧,我就讓他安全的離開。」 當她低斂眼睫時,有種弱柳扶風的纖弱,像一幅靜好的肖像畫。 安地爾伸出手,想要攙扶她,沒想到暮雲跳起來,一巴掌搧過去。「我父親教過我,遇到變態一定要打死對方,絕對不能心軟!」 安地爾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赤手空拳就揮過來,猝不及防,往後倒退一步,仍被她的掌風割斷了頭髮。 他的眼神一冷。「敬酒不吃……」 「我們不會吃來路不明的老變態提供的食物。」白陵樹的聲音忽地從背後冒出,清晰響亮。 暮雲回頭一看,見他竟然折返了。 她鬆了一口氣,繼而有些鼻酸。「你回來幹嗎?還不快走。」 俊逸的臉龐帶笑,換白陵樹握住暮雲的手。「妳不能下來,我便上來。」 安地爾低聲一笑,如同久遠以前那般地笑著,他站在亞那瑟恩與凡斯中間時、遠眺著冰炎與褚冥漾時,也帶著這樣的笑容,不多一分不減一毫,若非情況危急,那聲笑其實讓暮雲有些不忍。 「你們先祖都不能善終,憑什麼你們覺得可以呢?你就不怕,她跟辛西亞.愛德兒一樣絕望而死嗎?」 暮雲收起同情心,瞪了他一眼。「這是我們的事情,關你屁事!」 劍拔弩張之際,白陵樹突然輕輕哼起了歌,似吟似詠。 安地爾不明所以的愣住,暮雲則震驚地瞠大了眼睛──那是小時候冰炎哄他睡覺的搖籃曲。 無數夜晚,光影疏離,冰炎就唱著這首歌,哄她安眠。 「黑夜的宿命相依,白晝的輪迴細語……」 他的歌聲清越悠揚,甫唱一個字,四周的魔物便溫馴的拜伏聆聽,轉折到下一句話時,陰影與螢光交錯,如同秋陽與月華,截然不同又和諧相容。 「牽著我、晝光間,千百億光年……」 歌謠中蘊含的力量層層疊加,裊裊四散,光輝愈熾,黑暗愈濃,幾乎盤據整座閣樓。 趁安地爾不察,白陵樹捏了捏她的掌心。 「這首歌不唱分別,這世界沒有思念……到下一次輪迴……」 暮雲伸出了手,霧嵐繚繞低迴,眼前只有一片潔白朦朧。 她的聲音輕的隨風飛揚的衣袂。「……我會在你身邊。」 最後一句唱完,光芒猛然大盛,如驚鴻般掠過闇影,開出一條通道。 安地爾嗤笑出聲,帶著感慨。「冰炎跟褚冥漾,好樣的,都不在了還能庇護著你們,還好他們最後分開了……」 他話沒說完已發出攻勢,通道幾欲斑駁的淺影,難以維持。 一道寒風不知道從哪裡射來,寒冰延綿成通道,高高立起的火柱護著兩人,暮雲張大嘴巴,還來不及喊,便被白陵樹拖進通道裡。 消失了。 術法與人影都無影無蹤。 安地爾站在那裡,片刻後忽然哈哈大笑。「你比亞那會教孩子,你女兒比你可愛多了。」 那人從虛空中緩緩顯形,焰紅的髮與眸沉澱著六百年歲月,銀色的長髮像滿天銀河,棲息了已逝之人的願與魂。 冰炎冷冷地看了安地爾一眼。「離我女兒遠一點。」 「一別六百年,你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你女兒資質很好,我很喜歡她……」 「你再說,我就把你永遠開不了口。」 安地爾舉起手,仍是不以為意的微笑。 眼前男人已不是當年那個被他剝離靈魂的少年了,那個暴躁易怒,一言不合便開打的年輕黑袍。 時間為他築了更高更深的城牆,冰炎的情緒更為內斂,像那蕭瑟凋零的景緻,誰都難以想像,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也會到新開幕的甜點店徹夜排隊,端著蛋糕,嫌棄又寵溺地獻給摯愛。 安地爾忽然覺得索然無味,是苦是甜,那都是別人的故事。 他丟出幾粒圓珠。「這是凡斯的記憶,你看著辦吧。」 冰炎上次見到這個東西,是在鬼王塚的冰川下,他交給了褚冥漾,而褚冥漾交給白陵然。 「不用謝我,這世界愈來愈無趣了。」安地爾說。 這段記憶糾纏著白陵然,而後是白陵樹,褚冥漾雖然幸免於難,可是終其一生都在找尋解決之道。 這個傻瓜,只想著別人,都不多想想自己。 冰炎平靜地說:「你去了冥府,還是沒有找到凡斯。」 也許他不願意見你。 安地爾面色未變,眼裡卻有一絲譏誚。「你知道褚冥漾還在等你嗎?他孤伶伶地守在忘川邊,守著那片花海,等一個根本不會死也不會到冥府的精靈,等永遠不可能的輪迴。」 冰炎別過身,他撫了撫手腕上的老頭公。 他十八歲認識褚冥漾,二十八歲與褚冥漾分開,聚少離多,他們相處的時間只有褚冥漾生命的十分之一,於冰炎無窮的生命而言更是須臾,不能說沒有怨言。 痛有多濃烈,愛便有多刻骨。 可是那又怎樣? 褚冥漾是他一生的註解,不管路有多遠,都是他們最後的諾言。 「我答應過他了,下一次輪迴,我會在他身邊。」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85kTgQP0TmyIqa7lMT8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