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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獅子

　　哐。清脆的球棒中心點敲擊棒球的聲音，山住老師與南雲老師同時望著球遠遠地消失到看不見的地方。
　　「他是山住老師從哪個國中挖來的嗎？」南雲疑惑地轉頭問著山住。
　　「不……我沒發現他。」但山住也茫然地回答著，她的表情從訝異轉為疑惑，再轉為興奮。「如果比賽時能打出去，一定會飛很遠！」
　　這是當然的。在山住老師忙著從國中挖角學生的那段時間裡，榆伸次郎已經不打棒球了。

　　越山高中的錄取成績很低，低到不愛念書的榆也能入學的程度，但成績很差的他其實也沒多少選擇。2016年的春天，榆穿著山高制服奮力穿過一眾社團熱情招攬社員的長走廊，都是一些沒興趣的社團，他原本決定高中也要當回家社的。
　　但榆被一張公告欄貼著的小傳單吸引了注意力，傳單雖小，字卻很大。「棒球社歡迎體驗入社」，榆瞇起眼睛，將臉湊到了離那張紙15公分的地方。

　　「原來有啊，棒球社。」



　　「椿谷才短短幾天就進步那麼多，讓他上場一次看看如何？南雲老師。」兩位老師在全家超商研究對星葉練習賽的先發名單，山住拍拍她收集的一疊厚厚資料，語氣帶點得意卻也夾雜著沒自信與不確定。
　　「椿谷的安排我覺得沒有問題，只是外野……」南雲沉吟著，用手上的原子筆敲擊著筆記本上「榆」的名字。「榆的長傳能力很優秀，但經常有注意力不集中的問題，守備的時候發呆就很容易漏球……」
　　「榆國中的時候打過中外野手的位置，他對守外野應該還是有經驗的。雖然我也擔心他常發呆的問題，可是老實說，跟其他孩子比起來，榆的守備已經是我們隊上最優秀的了。」
　　「那就先這樣排吧，之後再觀察狀況慢慢調整。」南雲聽了山住的話，沒有煩惱太久就做出決定。畢竟弱校的事實擺在眼前，從這個打擊與守備都不怎麼樣的隊伍裡調整出最適合的球員配置，也是身為教練應該做的事。
　　一不小心就認真了嗎……南雲在心裡暗暗自嘲道。


　　只是後來，榆一直都在中外野的守備位置，而且他注意力不集中的問題始終沒有改善。

　　2017年春天的某場練習賽，山高以11比10極為驚險地獲勝。還好這場比賽山高的打線發揮極佳，不然他們的守備簡直是一團糟。
　　先是久我原把要回傳本壘的球傳到本壘與一壘的正中央，接下來是根室接球的時候滑了一下差點踩到掉下來的眼鏡，然後三壘的野原沒接到打者打過來的滾地球，還有榆又在發呆，讓打過來的飛球直接砸在離他只有兩顆球近的地面上，變成一支帶了兩分打點的安打，惹得捕手壯磨差點又發飆。



　　練習賽結束之後，根室難得沒有急著去打工，而是拉著椿谷往商店街的方向去。

　　「欸榆我們去看看，好像很有趣。」這勾起了久我原的好奇心，他和榆鬼鬼祟祟地跟在椿谷和根室的後面想看那兩人到底要做什麼，只是沒多久就被椿谷逮個正著。
　　「你們在幹嘛啊？」椿谷差點要笑出來，他大步走到根本藏不住寬肩榆與高大久我原的電線桿邊，歪頭看著兩個隊友。
　　「看你們是不是要偷偷去約會啊──」久我原咧開嘴笑笑，像極了毛髮蓬鬆的大型犬。
　　「笨蛋喔怎麼可能是約會。」椿谷拍了一下久我原的毛茸茸腦袋。「根室想換隱形眼鏡，只不過一直在猶豫就是。」他指指在眼鏡行門口徘徊的另一位隊友，根室雙手抓著斜背包的肩帶，看起來一直無法下定決心。
　　「害怕隱形眼鏡嗎？」一直沒有說話的榆忽然開口，沒人注意到他的聲調有些不自然。

　　但椿谷搖搖頭。

　　「隱形眼鏡也是一筆額外的開銷，所以他才猶豫到現在。」
　　「不然我們湊……」話還沒說出口，久我原就意識到這個念頭對根室是非常失禮的，於是硬生生將後半句吞回肚子裡去。
　　「總之先進去問問看啊！說不定有最划算的方法哩！」久我原馬上轉換想法笑了開來，他從背後搭住根室的肩膀推他去感應自動門，讓根室嚇了一跳不斷回頭張望著。椿谷也隨即跟了上去，但榆卻像定格一樣停在原地沒有踏進眼鏡行，他瞇著眼看著店外大大的招牌，臉上露出旁人看不懂情緒的複雜表情。


　　2017年夏天的三重大賽，山高止步於第二輪預賽。

　　暴怒、懊悔、悲痛與自責，那是與前一場完全不同的情緒。
　　榆消失了，再也沒有回社團練球，大家只知道他喊著是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輸球，卻不知道壓垮榆的肩膀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鄉田老師告知他可能會留級的那通電話。
　　「你成績太差了，先把功課顧好再考慮打球的事。」早就忘記國中那時對他說這句話的老師叫什麼名字，但這幾個字卻深深地烙印在榆的腦海裡，與鄉田老師的聲音像是產生了共鳴，合唱似地在榆耳畔揮之不去。

　　如果成績爛到連棒球都不能打，那乾脆別去學校了。

　　沒去練球的暑假忽然變得好閒，榆去了長谷川學長任職的塗裝工廠打工，只是工作完全不如榆想像中的順利。被廠長狠狠罵了一頓的榆，有些畏縮地聽著長谷川對稀釋液（シンナー ）與矽氧樹脂（シリコン）的說明。
　　「你看，上面都有寫，要仔細一點看清楚標籤唷。」明明是陪著自己一起挨罵，長谷川學長卻仍然溫柔有耐心地對自己榆解釋兩種液體之間的不同。不知該怎麼感謝長谷川學長才好，榆有點內疚地想著。
　　「真的，不一樣啊。」榆將容器湊近自己的臉，再次瞇起眼睛研究上面寫著的字，這次長谷川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他凝視了榆好一陣子才回自己的工作崗位。


　　南雲的話似乎對榆起了一點效果。

　　只是真的可以不必擔心念書的事，只來學校專心打球嗎？但我明明打棒球也……榆從對自己的不確定，逐漸轉變成對自己的沒信心。越想會越覺得自己其實很爛。
　　因為還是想繼續打棒球，所以沒有停止自主練習，雖然還是想進甲子園，但甲子園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你看不清楚遠方的東西吧？長谷川都跟我說了。」
　　這句話戳進最關鍵也是榆最不想碰觸的癥結點，他抬起頭，南雲老師的笑臉模模糊糊的。


　　如果這場練習賽是在三天前，這顆強勁的飛球絕對會落地形成安打，但它如今分寸不差地落在榆的手套中。「榆！回傳本壘！」南雲在場外大聲喊著。
　　榆出手了。毫無猶豫地筆直傳向本壘板捕手的方向，傳球強勁的力道轉成衝擊力，最後隨著球一起穩穩被壯磨接住，再迅速觸殺正要回到本壘的跑者。

　　應該要是全場歡呼的時刻，但此時反而一片靜默。

　　愣了一秒左右，大家才意會過來衝向前包圍住榆。「好厲害！」「你今天居然傳得那麼準！」「終於沒再發呆了啊！」「榆，醒了欸。」

　　被大家爭著稱讚的主角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不再瞇著的眼睛看起來比平常大很多，閃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