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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岸





　　他離開的時候非常平靜，就如同現在。

　　克莉坐在客廳中央，斜陽時分的暮色映在她蒼白的面容上，她仍舊不敢相信他已離去的事實，而滯在原地；澄黃的夕陽照進廳內，四周散亂著各式物品，其中有他們共同出遊時的留影，也有許多醫學相關的書籍，還有他緊急送醫前匆匆留下的痕跡。都已經這般凌亂了，但克莉依然覺得孤獨、冰冷，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及徬徨。



　　羅知道如果自己隱瞞病情，克莉知曉一定會生氣的，而他也不想要不明不白地分手，或是給她有留戀餘地的忽然消失，所以他並沒有說謊，誠實地告訴克莉自己罹患上罕見疾病的事情。

　　克莉原本能夠強撐著笑容，說：「雖然我不懂醫學的事情，不過保持心情愉悅，肯定能夠讓身體舒暢的。」她得知的當下反應很冷靜，但羅明白她心裡一定很不安，可是為了他，她能夠更堅強。所以她沒有哭鬧，反倒是鼓勵羅要樂觀。

　　然後她辭掉了現在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在照顧羅身上，花光了此生累積的積蓄帶著羅踏遍數個醫學中心，也為了羅熬紅了眼睛，不懂醫學的她日夜不分地翻閱著醫療相關的書。

　　一直到最後，克莉開始會失眠、焦躁……但這些她通通不說，只管在羅面前保持笑容，不希望自己的情緒使他更加惡化。

　　不過羅是醫生，他懂得會比克莉少嗎？況且他自己的身體，自己非常了解。

　　「什麼都別做了。」羅按住克莉翻動書的手，將她擁進懷裡，柔聲告訴她為什麼自己選擇坦承──

　　「我現在只想和妳在一起而已。」

　　克莉的兩肩嬌小，如今因為顫抖而越顯渺遠了。她的情緒終於潰堤，眼眶的淚水從輪廓滑落，哽咽地說著絕對不會讓他離開的。

　　她的每一滴淚都像根冰錐，刺在他肉做的心上，發出陣陣疼痛。可是羅也明白，此時此刻最難受的人該是克莉吧。

　　可羅唯一慶幸的是，如果他們之中必定有人得要承受病痛，那他願意當這個人；他跟克莉相知相惜，對彼此有的是信任，所以他深信克莉在哭過、痛過後會重新站起來。她未來仍會是耀眼如星芒的克莉，帶著他的驕傲、冀望活下去，做一個無堅不摧，不被任何瑣事抹滅光芒的人……只是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他而已。



　　可是後來羅的身體並沒有好轉，當自己昏厥、正要倒地時，他便了解自己不會再回來這個家了。

　　最終他在加護病房渡過了兩日，於清晨之時永遠地陷入長眠。

　　她知道羅的身體一直很不適，現在他解脫了應該要為他高興才是。

　　可是克莉哭得泣不成聲，她後悔自己應該要早些發現他身體的異樣，她後悔不該聽勸、要他積極就醫的，她後悔或許是讀的醫學書籍還不夠多……

　　她也知曉人終有一死，只是這樣的離別太過突然……不，生離死別這事有再多時間準備都不足吧。

　　只是許多的如果及惋惜，都無法喚回一條鮮活的生命，無法喚回那個心愛的人。

　　他以為她很堅強嗎？

　　不，她不覺得。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脆弱地隨時會碎裂，心被硬生生地掰成好幾瓣，使她痛不欲生。獨處時，她好幾次想著乾脆隨他去好了，好讓他不會在黃泉路上感到寂寞。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家中一遍狼藉，因為那時她趕著收拾羅的住院用品，所以把家翻得亂七八糟。

　　可就在這雜亂之中，她的目光被不遠處的字跡吸引，是羅留下的手寫信！

　　她戰戰巍巍的讀起內容。他的字不被病情影響，還是那樣從容，使她出現了他還存在的幻覺。

　　羅的微笑溫柔且克制，但包含著他獨有的自信與篤定，以低沉而溫柔的聲音道：

　　『致親愛的克莉。感到累的時候無須隱藏，想哭就哭、想不笑就不笑；覺得累的話就好好地休息，方能走得長遠。不管彼此身處何處，我將永遠心繫著妳。我愛妳，克莉。』

　　她原本已經哭得眼睛紅腫痠痛，可是看到他留下的溫柔話語，又漾得她眼前模糊，感動與難過在身體裡沸騰，慟哭的衝動淹上喉嚨，使她再次哭得無法自我。

　　她累了。

　　真的很累了……

　　克莉躺倒在雜物中，懷裡抱著信紙，將身體蜷縮著一團；西沉的霞光壟罩在她的周身，她就像擁抱著羅，感到溫熱。

　　她無聲地墜淚，心想著，最後一次在他的懷裡痛哭，之後就開始振作吧……



　　「醒醒！」

　　當她倏然從床上坐起身子時，是羅有些焦急的眼神。克莉抹了抹睡眼，目光痴痴地在自己和羅之間游移。

　　或許是她的狀態有些茫然與惴然，羅再次放軟了音量，道：「我看妳好像做惡夢，所以把妳搖醒了……」

　　「我……」才吐了一個字，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怔怔落下。她拉著羅的衣角，無助說著：「真的是夢到一個非常可怕的夢……」在他的懷抱裡嚎啕大哭。

　　羅並不曉得克莉究竟夢到什麼，不過看她這般激動的模樣肯定是她十分害怕的事。

　　他輕揉著她的髮旋，吻落在她的唇中央，說：「不要怕，無論身處何處，我永遠都心繫於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