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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影子的那一天〉


「……洛……小洛，先起來一下。」

傳入耳中的話語跟著視線逐漸清晰，西洛揉兩下惺忪睡眼，看清站在床邊的身影後慌忙坐起身，「嬌嬌，早安！」

黑蘭嬌看西洛有些戰戰兢兢的樣子，嘴角揚起歉疚微笑，「早安，抱歉把妳叫醒了。因為今天叫計程車的人比較多，我等一下想出門看看能不能多跑幾趟單子。」

「嗯、嗯！我會好好看家……」交握的雙手輕輕收緊，西洛點頭回應的語調有些怯弱，讓黑蘭嬌的眉角又向下墜了一點，「把門鎖好就行了，平常沒人會來找我，如果有人按電鈴的話不要理他。」

「好……」西洛輕抿雙唇，看著黑蘭嬌微微上揚的嘴角，猶豫了片刻才又開口：「如果……我想出門的話……」

「喔，對吼。」黑蘭嬌眨眨眼睛，轉身從床邊的櫃子裡翻找出一把鑰匙遞給西洛，「之前房東有給我一把備用鑰匙，如果妳想出門的話就拿去用吧！要是怕弄丟的話可以放到門口的信箱裡面。」

西洛看著那把鑰匙，又抬頭看了看黑蘭嬌，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那支陌生金屬。隔著手套感受不到它的冰涼，但握著它的感覺讓西洛意外地產生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澎湃。

──或許是一種冒險即將展開的興奮感。

「出門的話記得注意安全喔！如果想去很遠的地方就用叫車系統指定我，怕妳被怪人載到。」黑蘭嬌揚起無奈淺笑，西洛看著她轉身穿上外套，捏緊了手中的鑰匙怯怯開口：「這裡有很多怪人嗎……？」

「怪人很多，但不一定是壞人啦。像上次載我們的那個財哥就滿怪的，但也不是壞人。」黑蘭嬌訕笑著轉頭直視西洛，「如果不想給我載的話，找另一個女司機李小姐應該也可以，從無線電聽起來她應該滿正常的。」

「嘿誒……」西洛愣愣點頭，雖然無從判斷對方口中的正常與否是以什麼標準作為依據，但她在外頭的閱歷肯定比自己豐富得多，在過了這麼多年與外界隔絕的生活下，西洛能用來學習與外界接觸的參考對象大概也就只有黑蘭嬌了。

「那我出門囉，妳還想睡的話可以繼續睡，我會把門鎖上。」黑蘭嬌揚起輕柔微笑，和西洛簡短道別後走出房門。西洛看著被關上的門板、環視變得空蕩的房間，靜靜聽著牆壁另一側隱約傳來的黑蘭嬌用無線電和同行對話的聲音。

「這樣……真的好嗎……」西洛攤開手掌，凝視著躺在手心的那把鑰匙，深吸口氣後再次握緊。

西洛之所以會住進黑蘭嬌的租屋處，要回溯到她迷路走進酒吧的那天。張添財載著兩人逛了一圈自由新鎮後，西洛才捨得開口說要回家，但回到家中後看見的畫面卻讓一整天的興奮和愉快全都消失殆盡。

沒上鎖的大門、一片狼藉的書房，浸染了地毯的斑斑血跡、沾滿了鮮血的美工刀，以及掉落在書房地板上的破碎相框──十年來最熟悉的地點，化成了無比陌生的景象。

「家裡……發生什麼事了……」語調跟著嘴唇劇烈顫抖，西洛緊握起雙手跑到父母的臥室，但裡面卻不像有人造訪過的樣子。「行李箱也不在……爹地跟媽咪應該沒有突然回來……那……」

「醫生一樣每個禮拜都會來，要乖乖配合治療喔！」父親離開前留下的話語閃過腦海，西洛蹙緊眉頭，「醫生……」

「西洛，在家嗎？我是醫生哥哥……」有著微弱印象的嗓音像沉入水底般模糊，乍聽陌生的話語卻讓西洛的腦海依稀浮現了自己開門時的畫面。「頭好痛……」

「還是先報警吧……小洛？」跟著西洛進屋的黑蘭嬌拿著手機走到房門外，抬頭才看見對方撐在梳妝台邊扶著額頭，緊閉的雙眼和額角的冷汗更是讓她的神情痛苦萬分，「妳身體不舒服嗎？！我先報警順便叫救護車！」

「Shiro，妳不該想起來，也不需要想起來的。」腦海中浮現的話語讓西洛無暇回應黑蘭嬌，脹痛的腦袋和突然加速的心跳牽動了呼吸，西洛喘著氣睜開眼睛，「聲音……？」

梳妝台的大面鏡子映出了自己的憔悴表情，西洛注視著鏡中的靛青色雙瞳，「妳是誰……？」

「小洛！」

在黑蘭嬌通知完醫院放下手機那一刻，突然失去意識的西洛跟著失衡倒地。

「睡一覺吧，Shiro，睡醒就沒事了，妳不用再想起那些事。」

也不用想起剛才的事。

待在意識空間裡的庫洛將手掌輕輕貼上陰暗角落的門板，「現在還沒有危險，Kuro會好好看著妳，不讓別人來打擾妳的美夢。」



「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寬敞明亮的病房，西洛看著床邊穿著白袍的金髮女性，神情落寞地搖了搖頭，「想不起來……睡醒就在很遠的倉庫裡面，而且覺得很累……」

「那睡著之前呢？在家裡的時候，妳還記得哪些事情？」女醫師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淡藍色的眼睛和語調一樣讓人感到平靜，西洛直視眼前的陌生女性，放在棉被上交握的手掌稍稍收緊，「我記得……爹地跟媽咪因為工作要出國……我本來也要一起去，但臨時接到了工作所以要留在家裡……然後……」

然後呢？

「醫生姐姐，我……我為什麼會在醫院？」靛色雙瞳閃著畏懼，女醫師看著神情異常的西洛，默默放下原先握著筆記錄資料的手，「妳還記得自己跟黑小姐一起回家嗎？」

「嗯……」西洛輕輕點頭，「我記得嬌嬌在酒吧說會帶我回家，也記得阿財大哥載我們去很多地方玩到天亮……但之後的事情好像……」

「……我知道了。」女醫師沉默片刻後重新拿起筆在病歷表上書寫，西洛低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沒了手套的包覆讓手心空蕩蕩的，也少了一些熟悉的溫度。

「院長，她的狀況還好嗎？能不能做筆錄？」

新的陌生嗓音從病房門口傳來，西洛抬頭看見全副武裝的短髮女警出現在床邊，不自覺向後縮了縮身子，「警察……？」

是工作出了什麼事嗎？為什麼……

「初步判斷是因為打擊過大出現短暫性失憶的狀況，可能需要再給她一點時間靜養。」女醫師闔上手中的資料夾站起身，「局長，我建議讓她住院觀察幾天，從這個狀況來看她可能有精神創傷，如果是受害者的話您可能要評估一下，看需不需要有警員留在這裡陪她。」

「受害者……」局長的眉頭微微收攏，視線在西洛身上停留片刻後又轉移回院長身上，「剛才鑑識組的同仁回報，美工刀上沾血跡的指紋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西洛小姐的，但是她沒有外傷，血液檢驗出來也不是她的……而且……她的手套上有血跡反應。」

「妳的意思是，發生衝突時西洛小姐在場，而且有可能是她刺傷別人嗎？」院長的語調透出了些許錯愕，但淺藍目光中的驚訝很快就被陷入思考的沉著給替換掉，「……但是西洛小姐確實有失憶的現象，如果是會造成精神創傷的衝突，說不定她是採取正當防衛時讓加害者受傷的？」

「我們也有想到這個可能，所以在想辦法找出另一個指紋還有血跡到底是誰的……」局長語畢輕嘆口氣，轉頭看向病床上茫然的西洛，「聽黑小姐的描述，她應該也不會故意拿刀子傷人……」

無法加入兩人討論的西洛在聽見熟悉的稱呼後終於回神，「嬌嬌，嬌嬌在嗎？」

「黑小姐在大廳，她很擔心妳。」局長看著女孩無助的模樣，嘴角勾起輕柔弧度溫和回應，語畢又轉頭看向院長，「院長，西洛小姐現在有辦法探視嗎？」

「我想，她現在可能也比較需要朋友的陪伴。」院長輕笑著回答後將視線和西洛對上，「如果西洛小姐妳評估好自己的精神狀況、決定可以會面了，那我就出去通知黑小姐進來。」

「好……謝謝醫生姐姐……」西洛蜷縮起身看著院長點頭離開，隨後抱著膝蓋盯著被單上的皺褶發呆，直到一瓶礦泉水闖進了視線中──

「先喝點水吧，需要吃點東西嗎？」

西洛轉頭看向拿著水瓶的局長，抿唇沉默兩秒才伸手接過，「謝謝……水就好了……」

「一個人在家應該很害怕吧？」局長看女孩仍神情緊繃的樣子，下垂的眉梢懸掛上更多心疼，「妳要住院的話我會請警察姐姐留在這邊陪妳，不用擔心喔。」

「姐姐是局長嗎……？」握著水瓶的手掌輕輕收緊，西洛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床邊女性身穿的制服，只見對方輕笑回應：「對啊。不過我是空降的，其實還有很多事情要學，局裡的同仁們才是最厲害的。」

「空降……」西洛眨眨眼睛，對於自己沒接觸過的詞彙感到有些好奇，但也沒有想要問出口的意思，只是默默將視線移回手中的寶特瓶上，盯著終於不再顫抖的液面反光，輕輕勾起嘴角。

「小洛！」

終於有熟悉的嗓音出現，西洛聞聲猛然轉頭看向門口，只見黑蘭嬌一臉焦急地快步到病床邊，「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痛？」

「沒有……」西洛憨笑回應，「對不起，嬌嬌，害妳擔心了……」

「沒關係，妳沒事就好……」黑蘭嬌看西洛的氣色確實還算好，因緊繃而收攏的眉頭終於稍稍鬆開，「妳要吃東西嗎？我身上有一些可以給妳。」

「我還不餓……謝謝……」西洛捏緊手中的水瓶，語畢抿唇沉默，想開口再問些什麼，但所有疑惑全都鯁在了喉頭送不出口。「好想知道回家之後發生了什麼……剛剛警察姐姐說有血還有刀……我砍人了嗎？為什麼？什麼都想不起來……」

「局長，西洛是不是也暫時沒辦法回家了？」黑蘭嬌看西洛突然安靜下來，也沒勉強她繼續說話，轉頭向一旁的局長以及陪同進來的院長詢問情況，「她需要住院嗎？還是……」

「我是建議讓她住院幾天，看看能不能釐清她產生記憶斷層的原因。」院長語畢停頓片刻，視線飄到西洛身上停頓了幾秒後才又和黑蘭嬌對視，「不過，如果在醫院會讓她更感受到壓迫的話可能會造成反效果就是了。」

「依目前的證據，西洛小姐其實是嫌疑犯，如果要出院的話……警方可能還是要把她留在警局。」局長面有難色地開口，理解緣由的黑蘭嬌也只有沉默，緩緩移到西洛臉上的淺棕色目光不經意和對方看過來的視線對上。「……小洛，要我在這裡陪妳嗎？」

「我……」

「報告局長，另一個指紋的比對結果出來了。」

低沉的男性嗓音從門口傳來，局長也馬上回過身看向站在門口的男警員，「比對出來了？是誰？」

「是一名身心科醫生，因為有性騷擾前科所以警方有留資料，留在現場的血跡經過檢驗也確定是那名男性。」

「性騷擾……」局長聽完下署的報告後回頭看向愣在原地的西洛，握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手後重新朝門口的下屬開口：「對那個前科犯發布通緝令，先抓到他再說！」

「沒問題，我馬上通知所有同仁！」

「性騷擾前科……媽的垃圾……」靜靜聽著一切的黑蘭嬌暗忖。在進病房之前，院長已經先向她說明過西洛有短暫性失憶的狀況，並叮嚀她先盡可能不要讓西洛回憶起家中的景象，避免她又因為心理壓力而再次暈厥。而將記憶斷層的成因和性騷擾前科犯聯想在一起，黑蘭嬌不難想像西洛是遭受了什麼樣的對待而產生精神創傷。

「西洛小姐，我想……妳可能還是先住院一天，我幫妳好好檢查一遍還有驗傷，好嗎？」院長握緊資料夾邊緣，語調和表情雖然一如方才的平淡，但那雙淡藍眼瞳這次明顯閃著不同的溫度。

「我……我知道了……」西洛怯怯點頭，抱著膝蓋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

而警方在那之後也轉為針對該名前科犯的方向進行搜查，西洛在住院一天驗傷完畢後，因住處是案發現場被封鎖而無家可歸，決定接受黑蘭嬌的提議暫時住進她的租屋處。

「對了，西洛小姐。」辦完離院手續準備離開時，院長叫住了西洛，「妳之後如果還有就診需求的話都可以來醫院找我，不確定我在不在的話可以先傳簡訊給我，我的號碼是６４２２０。」

「好……」西洛記下號碼輸入聯絡人清單後抬起頭，和對方對上視線後露出感激笑容，「謝謝醫生姐姐！」

「不客氣。雖然我不是專科，但如果對妳的病情能有幫助的話，隨時都歡迎找我。」



院長的話語跟著聯絡人清單的畫面被回憶起來，縮在床上的西洛注視著螢幕上被標註為「院長姐姐」的聯絡人，緊抿的雙唇和游移在螢幕上的手指顯露著她的遲疑，出於本能的憂慮和心頭那股想知道真相的欲求始終僵持不下。

「對了小洛！」

本該出門的黑蘭嬌突然又打開房門探頭進來，西洛嚇得差點把手機給丟出去，「怎、怎麼了嬌嬌？」

「妳有想吃什麼嗎？我可以先買回來給妳。還是妳其實想出門？我可以順便載妳去！」黑蘭嬌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溫暖，讓西洛的胸口跟著湧現出熱度，融化了原先堵在心頭那份凝固般的憂愁。

「嗯……」西洛抿唇輕笑，沉默兩秒後開口：「那……嬌嬌可以載我去醫院嗎？我有事想問院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