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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奇怪。

我明明是「黃金之夢」的職員，正在為調香煩惱的時候，腦海裡第一個冒出的不是總是笑瞇瞇的琪爾場監，也不是語氣冰涼但出手細膩的玄店長，甚至不是甜點萬能機 TIA──而是眼前這個高個子維埃拉男。

「你不是……還沒正式入職嗎？」我忍不住歪頭，語氣像在提醒他自己還是候補球員。

他靠在窗邊，袖口挽起到手肘，正慢條斯理擦著一只古銅色的茶壺。聽見我問話，他抬起眼皮，懶洋洋地回答：「是啊。」

「那你怎麼這個時間來店裡？」

「嗯……熟悉一下環境？不然呢？妳今天也沒排班，不也在這裡？」

他的紅棕色眼睛微彎，像不著痕跡地回敬我一記輕飄飄的「你咧」。我心虛地咳了一聲，趕緊轉移話題。

「……我記得 TIA 提過，你以前有調香經驗？」

「嗯？算是懂一點吧。」

他的聲音像茶香一樣輕淡，句尾還帶一點溫吞的遲疑，不冷不熱地留著餘味。

我馬上切入主題：「我最近想調一種適合放在店裡的香氣，能讓人放鬆，但不要太甜膩、不會蓋過客人自己的香水……你覺得要怎麼配比較好？」

他終於停下手裡的擦拭，抬起頭，看著我片刻。紅棕色的眼睛沉靜無波，像是掃描完所有語意後才慢慢開口：

「妳要的……應該是那種能放鬆情緒，卻又不搶戲的氣味吧？像背景音樂一樣，舒服，但不能主導。」

「哇！你好專業喔！」我忍不住驚呼，眼裡閃著「明明還沒入職卻已經超派」的崇拜星星。

他輕輕彎了嘴角：「只是基本推論而已。」

……這語氣，怎麼總覺得他內心似乎在吐槽我？但我選擇視而不見。畢竟下一秒，他已經放下茶壺，起身走向一旁的茶葉架。

修長的手指輕觸罐蓋，眼神柔和地劃過每一個標籤。他像吟詩人那樣低聲報出一串名字：

「薰衣草、檸檬馬鞭草、洋甘菊、白茶、蜜羅勒……如果要甜味但不膩，可以加蜂蜜香、琥珀調，但要避開濃烈的人工花果。」

「你怎麼都記得這麼清楚？」我托著下巴，好奇問。

他側頭瞥了我一眼，語氣似笑非笑：「因為平常自己就會喝啊。」

然後他就真的開始泡茶了。

不是那種隨便抓一把丟水裡的泡，是認真到「如果我現在喊他店長也不奇怪」的那種認真。

他調整水溫、控制倒水的速度與角度，挑選的茶葉比例精準到像是有個內建的計算系統。乾燥的花瓣、細細碎碎的蜜香草、還有幾枚黃白色近乎透明的細瓣，被他安靜地攪和進一個無聲的儀式裡。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只盯著他的動作看。

他動作太安靜了，靜得讓人忍不住想靠近。這不是單純的泡茶，而像是一種「他正在自己與世界之間，搭起一道低聲說話的橋」。

最後他加了一匙幾乎透明的蜂蜜，拌入茶中，然後輕輕推到我面前。

我眼睛一亮：「所以這是哪一種調合方式？」

「這是……我自己平常會喝的。」

「那它有名字嗎？」

他遲疑了一下，語氣輕到像是被茶香吞了進去：「……沒有。」

我眼睛發光，立刻大聲宣告：「那我來幫你取！就叫——『一葉特調』！」

他的眉毛動了一下，露出微妙的抗拒神色，但我毫不理會地端起杯子，小心地吹涼，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

——好喝。

茶湯入口柔潤，淡淡的青草香在喉間繞開，像夜裡剛剛散場的雨聲。尾韻的蜂蜜不搶味，反而像是貼心地在你背後遞上一條乾毛巾。

那不是讓人驚艷的味道，而是會讓你想靜下來、再喝一口的味道。

「這真的可以賣欸！」我眼睛亮到可以開店了，「我能不能在吧台偷偷賣這個？」

他頓了一秒，然後淡淡回道：「……可以是可以，但賣出去之後，別說是我泡的。出了問題我可不負責任。」

我嘴角上揚，眼珠轉了一圈：「那我就說是 TIA 教我的好了。」

他輕笑了一聲，幾乎聽不到，卻像是有風從嘴角經過。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阻止妳了。」

我抱著那杯還有點熱的茶，忽然有點出神。

這個明明還沒正式加入我們的人，對於店裡的細節卻早已熟悉到近乎本能。他總說自己只是「來看看」，但手上擦得最乾淨的壺、記得最多香氣組合的瓶、最了解來客狀態的椅子──全都跟他有關。

他還沒準備好？也許吧。
但沒關係，我們等他。

畢竟，黃金之夢這地方，本來就為這種人留著──那些不說出口的溫柔，那些安靜繾綣的氣味，都在這裡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