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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曲】


幾天過去,婚禮倒數的日子已經能用一隻手算出來。微涼的夜裡,說是再複習幾次,舞曲的樂音再次滿溢在靈幻新隆的住處裡。
他們轉著圈轉著圈,彷彿遊樂園中的旋轉木馬。遊樂園的休館時間早就過了,他們卻停不下腳步,自個兒譜出屬於兩人的奇幻物語。

「你已經熟練許多了啊,果然龍套是努力就能做到的孩子,我當初還擔心要是你真的跳不來得在典禮上跟大家致歉呢。」
靈幻新隆憐愛地垂眸,充滿驕傲地喃喃自語道。孩子,這個詞讓影山茂夫突如其來地煩躁,他覺得自己很奇怪,婚禮的日期越是接近,就越是感到煩悶難解。是緊張或壓力太大?感覺不是,瑣事律與花澤同學替他分擔了許多,且他覺得自己在找尋什麼……找尋著一種平等、一種共同承擔的責任,一種與靈幻新隆並肩共行並為他分擔困難的權利。

一種只有大人才能得到的東西。

影山茂夫一語不發,他本就擅長忍耐,應該說與不應該的話全都一起吞進肚子。可煩悶難解,他在後退步時忽然把靈幻新隆從腰部抱起,惹得對方驚呼出聲也不在乎。他抬起頭來,緊貼著師父此刻比自己身長高出一點的額頭;他還是不說話,僅是看著對方纏繞著舞曲的雙瞳。

「唔、哇……!龍套,你突然幹什麼啊……龍套?」
徒弟很奇怪。當然他怪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們兩人一個是靈能詐欺師,一個是能毀天滅地的超能力者,用世俗的眼光來看都很奇怪。靈幻新隆說徒弟怪是怪在他的情緒。他浪費了影山茂夫太多時間、太多寶貴的心意,多到用剩下餘生來償還都不夠。好不容易克服心防,決定與他走入婚禮殿堂,本以為日期接近,他應是緊張但掩不住喜悅,可數日以來的陰沉令人十分疑惑,自然也是靈幻新隆不願看到的。

「……茂夫。」
撥開柔順的黑色瀏海,靈幻新隆親吻對方光潔的額頭,唇瓣輕貼著那兒細語。

「你怎麼了吧,能告訴我嗎?」
「果然沒辦法瞞過您呢。」
「我可是你的師父,連徒弟的情緒都沒辦法察覺的話就太失格了。」
「是,靈幻師父……。」
「嗯?」
「我好希望今天就是婚禮,這樣、這樣一來……。」

腳尖緩緩回歸地面,接著腳背也踩得踏踏實實,黑髮男人依然不肯離開緊貼著的額頭。他的唇很安靜,但黑目閃閃發光,好似星星都要從中落出,掉進靈幻新隆的雙眼中,激起一片漣漪,千言萬語都濃縮其中了。他不禁微勾起唇,放柔了語氣問,怎麼啦?

「這樣一來……。」
影山茂夫找尋著語言,今日就是婚禮又如何呢?婚禮結束後又有什麼不同呢?追著靈幻新隆跑的時間都快佔了人生的一半,那時明明有無限的耐心,此刻卻莫名地著急起來,恨不得趕著在眾人面前宣誓再為他套上與自己相同的戒指。

或許是因為師父老擺出一副把自己當小孩看的態度?不,影山茂夫清楚明白這事怪不了誰,只能怪自己真的還不夠成熟。十四歲是他們年齡的差距,也是他們經驗的差距,不管是讀空氣、社交的應對進退、還是跳華爾滋,靈幻新隆懂得的事情注定要比他來的多。他明明是知道的,卻止不住內心焦急,正是因為已經來到這麼近的位置了,才發現距離永遠都是這麼遠。

曾經他以為,只要踏入成年人的世界裡就能趕上師父的。

「…………」
「你啊,這幾天總是毛毛躁躁的,新郎官可不能帶著一張陰沉臉上場啊,怎麼啦?」
「我好心急。」
「嗯,還有呢?」
「……我想快點變成大人,為師父分擔困難與責任。」
都長得這麼大一隻了,可一縮起眉頭、嘴角下垂時,靈幻新隆還是會想起當時那個在相談所前縮頭縮尾的小學生。
然而影山茂夫現年23歲。以社會而言仍是新鮮人,可也的確是個成熟的大人。他早就脫離小學時期好久好久,不再是那個還為了無法控制的超能力而痛苦的孩子了;他現在希望的並非是受人引導,而是一起開拓未來的機會,與自己一同。
此刻愛人在為了自己的態度而痛苦,那他就把柔軟的心臟全剖開來給人瞧瞧吧,反正這種事在影山茂夫面前也不是沒幹過,詐欺師一生一世的坦誠全花在同個人身上了。

這麼簡單的事情,竟然到婚禮前才明白,靈幻新隆不禁想嘲笑自己的無知,因而笑出聲來。

「噗哈、有什麼好急的啦,婚禮就快了啊。」
「不、並不是這個問題!」
「我知道的。抱歉啊,又在不知不覺中給你壓力了吧。」

靈幻新隆本想給影山茂夫一個擁抱,但或許現在已經不需要任何肢體語言或安慰,於是他決定雙眼對著雙眼,用大人的方式講清楚說明白。
影山茂夫很安靜,他在等,等著對方開口。就算相處的時間已經超過人生的一半,他依然不敢斷言自己有多理解靈幻新隆。他的愛人仰賴製造神祕來賺錢,演到最後就成了厚厚一層假象,說不定連靈幻新隆自己都已經無法輕易區分真偽。影山茂夫不敢說接觸到的全都是最真實的對方,但至少,若是真誠地訴說的話,他願意去相信那便是真正的靈幻新隆。

「吶、茂夫,你是大人、還是小孩子,這種事其實對我而言都不太重要了。到頭來,花了這麼多年我才明白,我喜歡的也就是影山茂夫這個人啊。你對我而言的意義,早就超越年齡或社會價值那些有的沒的了。」

第一次見到超能力的驚奇與憧憬、在那場記者會後的一句「好人」,物理與心靈上的拯救已經數不清次數。就連最討厭的、身為詐欺師的每一日,都因為他而被賦予的截然不同的意義。

「不過啊,身為你的師父這件事,對我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很多時候我會無意識地擺出師長的架子,遺忘你已經是個大人這點,對你就很抱歉了。」
「可能我也還是很害怕吧。害怕讓你走上錯誤的道路、奪去你應有的美好未來。如果我還只是你的師父,一切就不會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我也知道你是思考了許久,考慮過很多事情後依然還是決定選擇我。所以抱歉啊,都已經要結婚了,還抱著這樣的想法真的很失禮對吧?」

一口氣把想說的都說完,臨時也想不到該如何圓場,反而換靈幻新隆陷入手足無措。最終只能眨著眼等待影山茂夫回覆,等待審判到來的時刻。

「新隆先生真的是……很麻煩的一個人呢。」
「哈哈,那還真是抱歉了。」

對方的回答不免讓靈幻新隆覺得心頭被扎了一口,卻還是反射性地打哈哈,但下個瞬間他便愣住了——他被影山茂夫抱了個滿懷,另一個身軀傳來的溫度令人不自覺地心安。

「不,請不要道歉,您沒有做錯什麼。新隆先生很麻煩沒錯,但我也希望您今後也能保持這個模樣……總是想得很多,但總是為我著想,很麻煩也很溫柔的模樣。」

——如果我展現了真實的自己,鐵定會被甩吧。
靈幻新隆記得過去曾如此說過,說真的,他直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為。多疑、狡猾、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似的,簡直像是飄在天空上不與陸地連結,這樣連自己都討厭的他,影山茂夫卻說,這樣就很好了。
他愣了愣,最後用喃喃自語的音量回答。

「……會說出這種話的,這世上大概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是,我想只要有我一人就足夠了。我想自己果然還是有不足之處吧,所以還是會讓您操心,我也是過於心急了吧,讓您困擾了很抱歉。」
「不,你才是什麼都沒有做錯啊……。」
「我會繼續努力的,直到能真正讓您放心依賴。也請您記住,除了您以外的人我都不想要,所以也請趕快原諒您自己吧。不要緊、不要緊的,還有很多時間能夠慢慢調整心態,不管是您還是我。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都想要陪伴對方一生的心意吧。」
「哈哈,說得這麼簡單,你真傻啊,龍套君。」

靈幻新隆又笑出聲來,語氣飄然,末端有一絲哽咽。聲音快要堵在喉嚨,鼻子好酸好酸。

「你真傻啊……。」

他收緊了手指,把頭埋在伴侶的肩膀上,留下一條眼淚與鼻涕黏成的濕痕。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金髮男人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紅通通的雙眼對上影山茂夫靦腆中帶著得意的微笑,屁股下巴在裂開邊緣。

「你小子,笑得一副猖狂樣。」
「呵呵,沒有那種事。靈幻師父,您會累嗎?」
「意外覺得還好呢,看來我的體力還是不錯的,儘管崇拜我吧龍套君!」
「真不愧是靈幻師傅。那麼,請您再與我跳一首吧。」
「喔——這個委託,我就接下了!」

於是一手繫緊,一手相扶,他們再次用彼此的身軀搭建出一座小小的、只屬於兩人的空間。

這就是了。

影山茂夫與靈幻新隆跟隨舞曲踏起逐漸熟悉的步伐。單人公寓空間本就狹小,即便移開茶几與沙發也只有小小的空地供他們跳舞,可兩人雙眼映著彼此,過程中稍有碰撞也不甚在意,僅僅是跟著那三拍子,前踏、後退、左跨右移,然後轉圈。

窗外滿月好圓好圓,兩人的眼底也收進了那片清輝,被照亮的瞳仁裡寫滿了一生的愛戀。不用戒指,不用誓言,剎那即是永恆。

不知道是誰先說了我愛你,讓另一方也不甘示弱地回了同樣的話。靈幻新隆與影山茂夫深深深深地看進對方的眼,忘卻時間、忘卻舞曲已然終結,好似他們的世界只剩下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