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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 即使忘了全世界還是愛你paro


下雨了。

雨滴滑過窗櫺,在透明的玻璃上斜斜地留下痕跡,扭曲地折射了窗外的灰暗天空,沈悶壓抑,洸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被囚在玻璃罩內的蝴蝶,撲扇著翅膀、試圖鑽出這透明的囚牢,卻徒勞無功。洸無力地揪緊了衣角,什麼「不知道何時會恢復」啊!

「——查無病因,」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低頭唸著手上的報告書:「推測可能是心因性失憶,不過,無法判斷何時會恢復,」醫生嘆了口氣,調整了一下點滴的位置,「可能會有片段性的記憶回溯,或許會導致患者出現和往常截然不同的行為舉止,這段期間,請家屬多加留意。」
「謝謝醫生。」洸蹙起眉心,偏頭望著躺在病床上的耀治,白色的髮讓他的面容看起來更加蒼白,那總是跳耀著、竄動著,充滿活力地在身邊的人兒,此時覆著被,靜靜地躺著,長長的睫毛闔上,只有洸知道,薄薄眼皮底下蘊藏著一雙玻璃般清澈、桃色的眸子,總是彎起的眼角微微翹起,眉目含笑,耀治會這樣問他:「洸,一起吃晚餐嗎?」洸不會回答好或不好,他甚至不太在乎耀治的邀約,他只覺得耀治煩人,黏人、幼稚、還帶點壞心。自顧自地闖入洸的生活,又自顧自地待下來,笑容的背後藏著什麼,洸從沒去注意,也不曾想去瞭解;時至今日,變得過份安靜的耀治,才的的確確讓洸感到些許不安。

「都可以,你想吃甚麼?」洸整理著從家裡帶來的日常用品,這已經是耀治住院的第二個月了。

一開始耀治會在深夜裡啜泣,像是被惡夢魘住了,得好一頓叫,才能把不停扭動、面色痛苦的耀治喚回現實,清醒的耀治睜著眼,淺桃色的眼仁中清楚地反射出洸的面容,洸青綠色的眸子帶著煩悶直直盯著耀治。洸看見他的眼底有淒楚,還有些不明瞭的情緒混雜在裡面,洸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他本打算不去理會——但時間一長,耀治每每流淚望著他的樣子令他愈來愈在意。洸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在意,為什麼他「要」在意,但,確實,他很在意。身為一個同居人、一個室友,洸自認自己不用承擔對方的喜怒哀樂,洸知道耀治對他有所隱瞞,但他為何要去瞭解?更何況是耀治死皮賴臉地留下的。繁雜思緒萬千,最終,洸說出口的是一句:都可以,你想吃甚麼?

耀治很安靜,與生病前截然不同,他大部分時候只是坐在床上,盯著窗外,彷彿在聽稀落的雨聲,又彷彿放空意識,僅僅坐在那裡,像一尊雕像,一尊沒有喜悲的石像。若是耀治不動,洸會有種耀治是否已經入定了的錯覺,洸從沒看過這樣子的耀治。
耀治轉頭看向洸,「……烏冬?」
洸掩去眼底那絲驚異,醫生說,耀治會失去很多記憶,洸不清楚耀治失去了哪些記憶,但耀治肯定是不記得洸喜歡吃烏冬這件小事的了,「好。」洸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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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氤氳,朦朧了洸的輪廓,耀治悄悄抬眼望著正啜飲著熱湯的洸,洸很俊秀,他直挺的鼻樑旁是一雙帶著聰慧的青綠眼瞳,瀏海側分,蓋過洸的右額,看起來蓬鬆的髮泛著墨綠色。耀治看著洸的面容在熱氣裡忽明忽糊,他突然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衝動,他想探過那層霧氣,捧住洸的臉頰,吻上那張合的薄脣,將洸揉入自己,像是合成同一個骨血那樣,無法分離地讓洸成為他的一部分。
耀治知道自己病了,醫生提醒過他,他會沒有記憶,但記憶會慢慢恢復的;但醫生沒有告訴他,這股不知何起的戀慕該怎麼處理。
洸跟他說過,他是洸的同居人、室友、共住者……隨便你怎麼稱呼,洸這樣跟他介紹。耀治點點頭,耀治的腦袋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除了眼前的洸,新村洸,耀治記得他的名字,他的生日,他的習慣。耀治記得洸有一隻叫薄荷的貓,耀治記得洸喜歡烏冬,耀治記得洸穿拖鞋的原因。但是,耀治不記得為什麼他看見洸會感到心痛和傾慕。

雨還在下。

洸注意到耀治的目光,「幹嘛?」洸沒好氣的放下湯匙。
耀治沒有回答,他搖搖頭,低下頭去吃麵。
洸皺起眉,縱然他能隨心所欲地處理任何理數問題,0與1的程式碼裡,所有小小的錯誤他都能一眼看透,可他唯獨看不破眼前的耀治。洸不懂耀治,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理解過他的同居人,他知道耀治喜歡他,他知道耀治會為了他犧牲奉獻,可是,洸不知道原因。
而現在,他想知道,他第一次主動想了解耀治,不過,洸想,他不會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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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涼的雨絲罩住蒼穹,天空低泣,玻璃窗內兩人各自埋首吃著麵,烏冬有些涼,熱氣早已散去,白嫩的麵條在濃郁的湯裡載浮載沉,像他們的心,在透明的玻璃帷幕裡上下起伏,牽動著彼此。可是,他們中間隔著一層薄薄的牆,他們看得見對方,卻不曾靠近彼此,也不曾嘗試。
於是雨滴劃開空氣,在水窪裡濺成透明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