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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那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他筆下時,Ike是疑惑的,他不否認自己在寫作時更偏向於由靈感來執筆,比起創作、更像是把腦中浮現的場景寫下。那個名字很──普通,四個字母,念起來也很容易,比起某些複雜或是有異域風情的名字而言,真的很普通,真的、真的很普通。

  但那卻不是Ike最後一次寫下這個名字。做為一個沉睡多年的小說家,Ike意識到,自己寫下的文字不止是小說,有時候他寫下的場景會被報導、會在他的生活中出現,會成為現實。噢──他跟Shu曾經為此爭論過,究竟是他的小說能預知現實,還是他的文字能成為現實。

  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能力,最終他們達成了一個共識,Ike能預言部分的未來。

  那天是個晴天,Ike離開自己的居所,走在城市的道路上,來到這個時代已有幾個月的時間,在咒術師的安排下他早已習慣這裡的步調,Ike並沒有考慮過回家,他從未想過要回到那個他沒被深愛過的時光,於是他安定下來,在圖書館找了個工作,Shu的咒術足以迷惑所有人,讓全世界都認為他是個正規的公民。

  Shu是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在他淪落於街道時出現的收容所。被神傳送到這時代的咒術師,相同的經歷不禁讓Ike對他深信不疑,在他於此生活的數月中,他依舊與Shu保持聯繫,這也就是他正抱著一疊稿子走在瑞典的街道上的原因。

  遊蕩、散步──隨便別人怎麼說,看似漫無目的的走動實際上是找到咒術師最好的辦法(當然他們也可以用手機聯絡,但連咒術師本人有時都會把自己的房子搞丟)

  "你在哪?"小說家傳出的訊息附贈了一個生氣符號,沒過幾分鐘,"?不知道,紐約?"咒術師回傳,就跟他一樣毫無頭緒,"你什麼時候要來瑞典。"他問道,這次不需要幾秒Shu就回覆了,"我盡快,但你知道的──這棟房子不聽我的。"

  他幾乎能聽到對方無奈的語氣,Ike忍不住笑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都是用手機聯繫(非常方便的現代產物)或許他可以直接用手機告知Shu但他依舊想要讓咒術師看看這些稿件──是的,就算他來到了2022年,Ike還是沒有放棄自己寫作的習慣,工作的空閒時間也都花在了書本上頭,就在前幾天的夜晚,他寫下了一個日本惡魔的故事。

深愛人類的惡魔──美麗又淒涼的故事,他很滿意這一次的靈感爆發,接著轉頭又埋進了書堆之中,接著另一個晚上,他提起筆,寫下了另一個故事,一個倫敦偵探的故事(不、不是福爾摩斯,他讀過福爾摩斯,這兩個偵探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偵探的故事結束於被詭異的黑洞吸入,他不禁懷疑這個偵探是否跟他有相同的體驗,那只是故事,他想──Ike的故事有時候確實與現實相似的恐怖,但那是偶然,並不是總會發生的,同一個夜晚,他有些難眠,心裡盤旋著惡魔與偵探的名字,明明故事的背景在世界的兩端,但他卻隱隱覺得,這兩個名字遲早有一天會聯繫在一起。

  當他再度提筆時,他很確信,這是一個預言故事,不止是因為惡魔與偵探出現在同一張紙上,更是因為咒術師的名字也在其中。他要告訴Shu,他必須告訴他──但那該死的房子總是不照咒術師的意願行動,正當Ike考慮著自己是否要去超市買一些備用的能量飲料時。

  那棟木屋出現,再熟悉不過的房子,曾為他提供過將近一個月的庇護,「終於……」他感嘆道,邁開步伐朝那棟只有他能看見的房子走去。Shu肯定花了點心思,房子從未如此聽話過,他拉開木門,迎接他的是氣泡飲特有的味道。

  「Eyyyyy」咒術師像往常一樣向他招呼,Ike輕笑,接過向他飄來的罐裝飲品,「Hello,Shu。」他輕聲的說,然後用帶著碳酸的飲品濕潤他有些乾澀的口舌,看著咒術師又再搗弄那些現代產品,一點都沒有身為魔術師的自覺,他把稿件放在桌上,自己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

  他們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安靜的空間是最適合他們的相處方式,待Shu拆解完那些電子用品,咒術師終於拿起稿件閱讀,當他們發現Ike寫的故事與現實有關聯時,兩人曾花很長的一段時間來對比故事的真實性,去查找這些故事的源頭,而現在,這所謂的預言故事反而變成了常態,他們也很少會有激動的時刻。

  「看來我之後得去倫敦一趟。」Ike的故事只有開頭,他的文字斷在惡魔出現在偵探面前的那一刻,連他也不知道故事的後續,當然,他能繼續寫,但後面的文字已和未來無關。「希望這故事與我無關。」Ike笑著說,想起惡魔的起源,400年前的日本戰爭,「再怎麼熱愛人類,惡魔終究是惡魔。」他小聲的說,或許是出生地的關係,又或是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Ike不自覺的,有些害怕來自地獄的生物。

  Shu看著他的目光帶點探究的意味,而Ike突然意識到,除了與自己差不多的經歷,他對咒術師並沒有太多了解,「看來,我們只能祈禱他不會召喚出一個壞惡魔了。」那不是一個壞惡魔,Ike偷偷的想,卻沒有多做解釋,他沒有告訴Shu,自己知道惡魔與偵探來到這裡之前的故事,他只把跟Shu有關的部分帶了過來。

  畢竟那些故事──有點私人,無論是惡魔的死,還是偵探的自卑,這都不是小說家該到處宣揚的事,「別扯上我。」他又說了一次,這次更認真了一些,那個惡魔與偵探──聽起來就像是惡夢般的組合,Ike仰頭將剩餘的汽水全部喝下,碳酸飲料帶來的滿足感在他體內攀升,「我先走了。」他揮揮手,咒術師也沒有挽留的意思,小說家再度回到平淡的生活中。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寫下這個名字,LUCA,熟悉的字母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陌生,「Luca……」他忍不住唸出聲,他筆下的男人與他之前寫過的人物完全不同,不是單純不懂世事的孩子、也不是強大又難以理解的惡魔、更不是一個幸運大於智力的偵探。

  Luca是個黑手黨老大--直接說出來就有點好笑了,但Luca在故事中是黑手黨的繼承人,不像曲折的老套故事,年輕的男人沒有拒絕成為繼承者,他的心思單純、友善親切,除去嚇人的體格與布滿胸膛的刺青,Luca幾乎不像是一個黑手黨。

  至少在故事的開頭,Ike是這麼想的,一個有抱負的新繼任者,不願自己的人遭遇任何傷害或是危險,跟惡魔有這麼一點相似,卻又完全不同,惡魔咬著疼痛,卻理解親族的毀滅,而Luca──Luca為每一個人哀悼。

  這個故事並不長,短短篇幅寫了剛接任時的辛苦,但新首領開明的性格很快就受到所有成員的喜愛,而早已有根基的黑手黨家族也不需要費心經營──他停下筆,第一次對故事裡的人物感到好奇,為何出生黑手黨卻還能保持仁慈,為何……他停下思考,突然意識到這幾個字母所帶來的熟悉感不是意外──急忙站起身,Ike找出前幾個小時才剛給Shu看過的手稿,往前翻了翻,接著,Luca Kaneshiro。

  這個名字出現時,他半張著嘴,瞪大的雙眼都不能表達他現在的驚訝程度,又一個跟未來有關的人,但他皺起眉,怎麼也想不明白Luca怎麼就成了偵探口中的小偷(這其中一定有誤會,或許偵探又認錯人了?)他有些心慌,在連續寫出三個和未來有關的人物之後──他想,該停筆了,是時候緩一緩這寫作的習慣,預測未來並不是Ike最愛做的事。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他停止寫作,把剩餘的時間都留給了現代文學、暢銷小說,還有一些冷門又怪奇的詭異傳說,吸收新的作品讓他幾乎忘記當時的焦慮感──讓他幾乎忘了,Luca這個名字,但那也只是"幾乎"。

  天色微陰,Ike剛離開他工作的圖書館,走過街口時腦海裡還在思考今天的晚餐是要吃垃圾食物還是……垃圾食物(是時候補充飲料庫存了)同一時刻,他聽見巷口傳來的咒罵聲,惱火、卻不帶任何髒字,「這是什麼鬼地方?我在哪?」他聽見那個聲音說,想轉身就走,但小說家那顆熱愛助人的心卻不允許他這樣做。

  那是一個男人,穿著奢華的男人,帶著一頂帽子,帽沿的陰影將男人的長相覆蓋,披在身上的皮草已經髒了,站起身──高大的男人,Ike忍不住想,接著開口:「呃、你還好嗎?」這時他才看見男人的臉,紫色的雙眸,迷茫又慌張。

  「這是哪?我在哪?你是誰?」問題如機關槍般向他襲來,Ike試圖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我是Ike,Ike Eveland,你現在舊市街──」男人打斷了他。「舊市街?瑞典?我現在應該要在倫敦等待下一場交易,要是我不出現,他們──他們都會──」

  男人慌張、不安的模樣不禁讓Ike想起剛來到這時代的自己,他緩緩吐氣,試著抓住男人不斷揮舞的手臂,「你、你知道現在是幾年嗎?」男人終於停下來,不像是冷靜,更像是完全失去語言能力,最終只能斷斷續續的說,「1、1969?」

  噢──「現在是2022。」如果有什麼能形容男人現在的模樣,Ike會說,迷路的小狗,瞪大的雙眼彷彿他搶了小狗最心愛的玩具,「你是從過去來的。」他肯定的說道,手尷尬的在僵住的男人背後拍了拍,對方反而更疑惑的看向他,彷彿Ike才是那個奇怪的人。

  眼看男人帽子底下亂糟糟的頭髮,Ike說:「因為我也是。」男人的眼裡終於有了一點亮光,「那你知道該怎麼回去嗎?」Ike沒有回答,他只說:「我先帶你回家好嗎?」

  他把男人帶回了家裡,(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他只知道這個男人,他……)「謝謝你借我浴室。」男人走出冒著熱氣的淋浴間,身上還穿著原本的襯衫,因為Ike沒有一件衣服塞得下他,除去大衣與帽子,男人感覺柔和了很多,或許是淋浴的關係,本來緊張的神情也和緩了下來,他遞給男人一杯加了糖的熱茶(他不覺得汽水適合現在的情況)。

  「我的家族會感謝你的……如果他們還存在的話。」男人乾巴巴的說,「噢對了,我叫Luca Kaneshiro。」如果時間可以倒流,Ike是否會選擇無視那個男人的窘境,他笑了笑,知道自己會做出一樣的選擇,「Luca,很高興見到你。」男人給了他一個裂嘴的笑容,或許就是故事中Luca收服無數手下的那個笑容。

  「我知道你很想回去……但是現在是沒有辦法回去的。」Luca臉上的笑容僵了下來,沒有多說什麼,專心一致的喝著手裡的茶水,Ike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他提供庇護,「在你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之前,你都可以待在這裡,好嗎?」

  「……謝謝你,Ike。」

  Luca有些慢熱,與故事中幾乎英雄形象的模樣有很大的出入,Ike卻不介意這樣的反差感,「Luca──」在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第三天,他就見識到了這個黑手黨老大的孩子氣,「吃你的蔬菜。」Luca搖頭,臉上寫滿厭惡,「噁,不要,蔬菜unpog!」(天知道他從哪裡學來這個的,黑手黨學校會教22世紀的網路用語嗎?)

  「蔬菜對你有好處,老天──你難道都不吃菜的嗎?」
  「我只吃肉!」

  「Luca──!」這不是小說家第一次大喊這個名字,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即使Luca經常做出讓他頭痛的行為,但他卻感到一絲的──甜蜜,或許這就是終於有了家人的感受,或許這就是交心的朋友,或許這就是……

  他沒能找到Shu,咒術師已經超過一個月沒來瑞典了,他們用手機聯絡,但Ike卻遲遲沒有向他提及Luca的事,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甚至不理解自己的行為,每當那微微的罪惡感來襲,他只是帶著一無所知的Luca在瑞典街頭亂晃。

  生活不再枯燥乏味,變得生動且有趣──這一切都是因為Luca。或許早在他寫下這四個字母的時候,Ike就注定要喜歡這個角色,「Ike。」他轉頭看向盯著自己的大狗,「你在想什麼?」想你,想對於我來說,你到底是什麼。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胸口蔓延,習慣用文字抒發自己的小說家從未覺得自己的文字如此匱乏,「沒事,你晚餐想吃什麼?」Ike伸手理了理對方的衣領,那是他幫Luca買的第一件襯衫。「肉!」他幾乎能看見隱形的尾巴在男人身後搖了起來。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到什麼時候,被人陪伴的滋味是那麼的……甜蜜,這與他被Shu收留時的感受完全不同,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會打擾彼此的空間,至於Luca,Luca總是在他身邊,想盡辦法與他搭在一起,做同一件事。

  大概是獨自一人來到陌生時代的不安感,Luca從未在臉上表現過恐懼,但他對Ike的依賴說明了他對這一切沒有絲毫的安全感,他喜歡被依賴,他也喜歡Luca像隻注意力無法集中的大狗,不斷的展現對這世界的好奇與興奮。

  在這段日子裡,他逐漸忘記Luca是黑手黨首領,他更多的是把對方當作朋友、家人,或是某種無法被取代的存在。夜晚──為何所有事情都發生在夜晚?Ike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心臟飛快的跳動著,他卻無法想起讓自己驚恐的夢境。

  Luca不在他為他準備的床鋪裡,他馬上就注意到,離他床邊不遠的地鋪裡空空如也,而夢中那心慌的感覺立刻蔓延,「Luca?」他輕聲的叫著,像是這個名字本就是一場即將破碎的夢,他緩緩起身,戴上床頭櫃上的眼鏡,他的住所不大,幾步路的距離就能看見站在窗邊的Luca。

  他沒有關上窗簾的習慣,郊區的夜晚本就黑暗,而他喜歡早起時沐浴於陽光的感覺。月光投射於Luca的身上,一道影子不偏不倚的落在Ike的身上,那頭金髮在冷光的照耀之下顯得發白,紫色的雙瞳也帶上冷意。

  「Luca?」這次的聲音稍大,馬上就引起了男人的注意,Luca笑了,「現在還太早了,你應該多睡一點。」Ike的確喜歡賴床,但此刻他並不覺得自己能睡得安心,一股難受的感覺在他心口攪著,就像是他在閱讀書中最讓人心碎的橋段。

  「Ike……」那人的嗓音失去了平時的朝氣,「我想去一趟巴黎。」「為什麼?」這個問題幾乎是脫口而出,他不敢相信,他不願意承認這樣美好的生活也會有盡頭。「我的家族,他們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巴黎,我或許能找到他們。」他不知道Luca是何時得到這個消息的,他只想說"不要走"但他又有什麼資格那麼說呢,他甚至不知道Luca對他的感情是否相同。

  木頭一樣的男人,Ike忍不住在心底輕笑,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我知道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我會拜託Shu幫你偽造身分,你……什麼時候要走?」這時的他甚至忘了自己從沒向Shu提起Luca的存在,他只知道,他要走了──這個將他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的男人,要離開了。

  「不知道,但很快。」Luca的聲音近乎冰冷,Ike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他提不出跟他一起去的要求,於是他只能轉身,走進自己的書房,做最能抒發自己的事。

  筆和紙就擺在原位,Ike拿起筆,寫下了那四個字母。

  Luca
    無論你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家族,你都可以回到這裡。
    這就是你的家。

  後面那句帶了點紙上看不出的猶疑,墨水留下小小的痕跡,"我希望你回家"這幾個字不曾出現在紙上,小說家第一次提起筆,卻不是在描寫一段故事。他會將這張紙夾在Luca的護照裡,Ike想道,然後他會祈禱,向那不知名的神祈禱,並等待,他的愛人回家。



_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