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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親愛的外甥 悟己 :

十八歲生日快樂!近來都好嗎? 可惜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沒辦法陪在你身邊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呢?或是想做的事呢? 無論如何，我都鼓勵你去做喔!

雖然這很像是我單方面的期盼，但我是真心希望悟己你能夠獲得幸福，我這輩子貢獻太多，反而忘記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也無法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所以悟己你偶爾自私一點也沒關係喔，真神大人也能理解的。


姐姐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她一直都是如此，但她也不壞，畢竟她身上背負了太多東西，我也一樣。
我只希望身為最後一代的你，可以不再被束縛，這是我跟真神大人的約定。
所以你儘管放心吧，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希望你能成為自由自在的狼。

＊＊＊

令和五年，如月某日。

無月之夜總是令他感到特別煩悶，更別說是雪正要融化的夜晚。
六度的氣溫使他從體內深深呼出一口蜷捲的白氣。他抬頭仰望路燈，只能在暫時失去月亮的夜晚將路燈當作人造月亮聊以慰濟。

里見獨自一人走在都內住宅區的中川大橋橋上，道路兩側還有些尚未融化的積雪。今年東京下了比「以往」更加大量的雪，說起來每年似乎都是超乎預期的大雪，哪天要是東京不下雪才是新聞吧。
「好冷啊……」
即使戴著毛線手套手指也依然冰冷，他搓著手對著掌心哈氣，試圖汲取些溫暖。

每年冬季幾乎都是如此，在嚴冬之中期盼著春天的到來。
什麼時候才能遇到我的春天呢？
或許是過於寒冷，才會在腦中萌生出奇怪念頭，不行，我怎麼可能會想談戀愛呢？
里見猛烈甩頭，重重拍了拍自己臉頰讓自己清醒。
自從三年前他剛開始正式經營驅魔師的副業後，還順便踢爆了花心前男友的蛋蛋。從那之後他再也沒對戀愛有所期盼，寧願專心過好自己的生活以及經營副業。

這天也是如此，才剛從川口市解決一樁除靈案件，除靈的過程還算順利，用綑了念珠的拳頭揍了被招來的靈體附身的屁孩以此完事。
他揣了揣厚重外套下裝著十萬日圓的信封袋，果然比起戀愛還是錢來得踏實啊。

「悟己你有沒有遇到喜歡的人呢？」

某人的遺言在他腦中迴響。
「抱歉啊舅舅，比起喜歡的人我現在更喜歡錢。」
他停下腳步，左手熟捻的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包七星和打火機，這樣的日常動作已經成為他的一部分，里見還記得他是從憧憬的“舅舅”身上學會如何流暢的從口袋掏出菸與打火機，再一氣呵成單手點菸。
「喀嚓」左手拇指劃撥齒輪，黑色齒輪擦出點點橙色星花，液化丁烷瞬間與冷空氣融合，接著被火花引燃；形成了里見掌中那一小撮的火光。
里見嘴上叼著菸，右手掌小心地護著微弱的火苗避免被吹熄。菸與黃橙焰火結合，尼古丁燃燒時形成熟悉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滑順的菸味在他肺內蔓延，好讓他暫時遺忘“舅舅”對他的期盼。

如果“舅舅”知道他逃來東京只是得過且過的過日子，不知道會不會對他感到失望呢？

真的很對不起啊，舅舅。
雖然您都說了想做什麼就去做，但我現在這麼沒出息，只能靠靈力和真神大人給的加護當驅魔師幫人除靈驅魔，還是做著在老家時同樣的事情。
偶爾兼職打工，這樣算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嗎?

就更別說找到喜歡的人了，東京的男人都是一群油嘴滑舌的渾蛋，不可燃並且應該裝在汽油桶內灌水泥沉到東京灣徹底封印的垃圾。


「唉......」煙霧隨著長長的嘆息自口腔內散出，纏捲的灰白煙絲飄在眼前的黑暗河面上，像是條看不清盡頭的蜿蜒小路。
里見雙手抱胸整個人搭在橋上的欄杆上，冰藍的雙眼凝視著橋下如同液狀黑曜石般反射燈光的河水。

——此時，強烈的耳鳴嗡嗡作響，陣陣突刺著他的腦髓與鼻腔。

「啥、唔!?」

里見因突然其來的耳鳴暈眩，他蹙緊雙眉摀住雙耳，嘴上叼著的菸也因為耳鳴引發的劇烈頭痛掉落在地，里見好不容易才握住一旁的欄杆站穩腳步。
搞什麼啊，在這之前都沒遇過這種情況啊，難道會是......。
作為驅魔師的直覺總是比環繞在腦中的瑣碎想法要來得迅速，這股耳鳴對他這類驅魔人來說，就好比體內免疫系統遭遇病毒時的一連串發炎反應。


——強烈的、警訊，不妙；很危險。
有什麼不祥的東西在這附近。


里見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方才耳鳴帶來的刺痛還殘餘在腦中。
他只能繃起雙肩，並從口袋內掏出幾枚靈符夾在手上，必要時還把一串新的念珠纏在手上。

中川大橋附近常發生車禍事故，有些徘迴的靈體或是些和車禍有關的怪談也不意外......但是比起這些小角色，足以引起耳鳴的『這個』肯定是更加危險的東西。

正當里見環顧四週時尋找耳鳴的起因時，他的目光落在橋上對面的欄杆。
那是人嗎? 稀落燈光照在橋右側上的某個人影，看那身形應該是一名留著長髮的成年男性。

綁著馬尾的男性身上盤沿著漆黑的煙霧，時而消散時而聚集，這種情況里見只有在身中詛咒的人身上見過。
不過比起可能令他引起耳鳴的黑煙，他良好的視力注意到的是一旁整齊擺放的皮鞋。
以及那名男性似乎正試著攀上欄杆的動作。

——難道他想跳河自殺嗎?

「喂！那邊的大叔喂！」
里見胡亂地將那些除靈道具塞回外套口袋內，他邊跑邊朝著對面喊叫，還靈活閃過一輛疾駛而過的汽車。

該死，我該對想自殺的人說什麼啊，如果說錯話讓對方更想死怎麼辦——

里見突然很後悔他怎麼不在書店特價時買些心靈輔導的書，雖然這些書對他來說跟狗屁沒啥兩樣。
終於他三步併作兩步的穿越了橋上馬路，跑到前腳已踏上欄杆的男性身旁，想也沒想就抓住他的右手臂。
男人僵硬的轉過頭來，從他散亂的瀏海中透出的雙眼佈滿血絲，雙唇泛白，嘴唇兀自蠕動打顫；眼神空洞而虛無，如同底下河水般混濁。
「大叔，這種天氣跳下去游泳很危險喔，會先凍成冰棒喔。」
里見勉強嚥下口水，他故作神色鎮定，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決定先跟對方瞎掰好轉移他的注意力。
「......什麼？」
看來瞎掰比心靈輔導書籍還有用，眼前的男人停下跨過欄杆的動作。

「我帶你去室內游泳池啦！還是......去買個飲料喝，我請你吧！」
里見看到原先纏繞在男人身上的黑霧正逐漸消失，應該是被他身上的靈力暫時驅散了吧。
「......好的？」
男人憔悴的臉色變得紅潤，原先空洞無光的雙眼慢慢恢復光彩，接著像是有什麼東西迅速抽離體內般跌坐在地。
「小心！」
里見立即上前纏扶男人，同時端詳著男人的面容。
但比起注意男人的神色，里見這才發現面前的中年男性其實長得滿好看的：他的五官相較於一般日本人深邃；還戴著一副金框眼鏡。
小麥膚色襯著簡潔有力的臉部線條，精悍的下巴蓄著雖短但精心修剪過的鬍鬚，而臉上的歲月細紋反而增添韻味......總之換個說法就是里見的菜。


「大叔你...是外國人嗎？」
里見只吐得出這句話。
「哈哈...很常被人這樣說，但我是日本人呢。」
男人踉蹌站起身，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順手拍了拍落在綠色軍大衣上的灰塵。

「真的很抱歉，也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差點就要做傻事了呢。」
男人面露苦笑，彎下腰撿起旁邊擺放的皮鞋穿上。
雖然他現在的狀態比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好上許多；但他身上那股強烈的悲傷氣息依然無法消散。
「那大叔，我們一起去附近的超商買個飲料喝吧？」
「可以嗎？」
「當然！」
並不是沒見過這類容易被邪穢入侵的人，更何況還可能是他最不想遇到的身纏詛咒者。
但既然是自己親手救下的人，沒道理放著不管。
他握緊雙手。



＊＊＊


里見和男人一同踏出明亮的超商，這間超商位置比里見工作地點的超商要好太多了，至少店員和客人都是正常人類，並不是某些在精神不好時無法辨識的『奇怪客人』。

「所以大叔你怎麼會跑到中川大橋那，還想跳下去啊？」
里見扭開檸檬熱果汁的瓶蓋，喝了口酸甜的果汁緩和寒冷帶來的疲倦。

「......你真的想知道嗎？」
一旁的男人靠在超商的海報牆上，隔著眼鏡鏡片盯著罐裝咖啡拿鐵上的圖案發呆。
「你不說的話我怎麼知道啊。」
里見聳肩。
「......說出來的話，你也不會相信吧。」
男人沉默一會，小口啜飲冷掉的咖啡。



「那個大叔，我啊，平常在幹的副業常需要處理別人處理不來的東西。」
里見嘆氣。

「所以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你，但我相信。」
「只要我相信你就夠了，對吧？」

那是以前從“舅舅”身上學到可以帶給人安心的話語，里見總是會這麼說讓他的委託人們放心。
但是在男人身上似乎就不太一樣了；男人轉頭，睜大眼睛注視著里見。


那眼神就像是面前出現足以解決人類病苦與一切阻礙的大日如來、或是拯救自己脫離地獄的蜘蛛絲......如此渴切的眼神。

「你真的，願意相信我的話嗎？」
男人不知何時搭上了里見的肩膀，正對面貼近里見，那股抓到救命稻草的熱切眼神差點使里見撇過頭。

「呃，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告訴我的名字？」
里見努力忍下想轉頭的衝動，他向男人詢問名字以迴避眼神。

「啊，抱歉...」
男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往後退開兩步。
「我姓駒野，駒野 賀一郎。」
男人輕推眼鏡，對著里見伸出左手，露出有些疲憊但和煦的笑容。

「叫我里見就好，那我就稱呼您駒野先生？」
里見略顯遲疑的脫下手套，回握男人的手。

「里見...くん ?這麼稱呼你可以嗎？」
「也可以只叫我賀一郎就好，里見くん都幫我一把了，那麼對我也不用太拘謹。」
大概是方才在橋上站太久的緣故吧，他的手掌比里見還粗糙以及冰冷。
但里見手掌心的餘熱多少暖和了男人的手。

「請多指教呢，里見くん。」
「我這邊才請多指教，賀一郎先生。」
可能是錯覺，也可能是會錯意吧。
賀一郎先生的笑容似乎觸碰到里見心中深處、某個特別的渴求。
明明只是初次見面，但這個男人、好像曾在那裡見過他......。

「所以里見くん平常是在做什麼呢？」
賀一郎的提問使他稍稍回神。


「這個嘛......嗯。」
里見抓了抓他一頭亂翹的黑髮。
「是普通的打工族兼驅魔師、吧？」




在這之後，里見從來沒想過——他的人生會被名為駒野賀一郎的男人徹底攪亂。
或許與這個男人相遇就是他的宿命吧。



那是非常惡劣、卻又如此懷念的相遇。






PS：我知道你一直吵著說想穿我的外套，所以我還有再另外買兩件給你。就在我的衣櫥裡面，特別幫你買比較大件，原本的外套也請人修改得比較大件，這三件外套都留給你，等你長大之後穿上去應該會很帥氣吧！


我的保羅領帶還有機車都留給你了，保羅領帶放在我的書桌右手邊的第一個抽屜裡面，抽屜鑰匙和機車鑰匙就藏在紅色筆筒裡，都給你吧。


還有，第一個抽屜夾層裡面的信封袋裡面裝著十萬日圓，雖然沒有很多，但你哪天受不了的話，就用這些錢逃去東京吧。

願你一切平安順遂


最愛你的“舅舅 ” 大神 伊千代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