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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海上,有一個孤島,上面住著一個海妖姬。
她有著非凡的絕世美貌,但卻帶著最憂鬱的臉龐,她那波浪捲的髮型卻染著粉紅色的光澤,皮膚像透著銀光的淺藍月光,她穿著一襲珍珠色的長裙,裙襬像是打在沙灘上的海浪般時長時短,她喜歡在日落時唱歌,有時候會吸引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訪客。
海妖姬有一個神秘的擺鐘,指針全指著一點的方向。時鐘的鐘擺每秒都在晃,但時光在這座孤島上像是被結界凍結一樣不曾前進。

我在落難的海上,無意間漂流到這座小島,遇見了海妖姬,她說她是被放逐的異類,只因為她的頭髮不像其他族人是深藍,而是粉紅色。她說她曾經有一個孩子,但卻被海巫給吞噬了,她傷心欲絕的想自殺,血染上她的長髮,卻再也洗不掉了。
海妖姬與我說了很多她的故事,在她的族群裡「粉紅色」是不自然的,她指著她的擺鐘,說著:「族長說只要我的鐘擺變成四條銀鏈子,我就可以回到我的族群裡。」她用盡任何方法,鐘擺依舊維持著一條美麗的銀色鏈子,沒有斷裂、沒有刮痕,更沒有一絲絲破壞的痕跡。我看著鐘擺,上面似乎纏繞著很深的思念,既然一個具有法力的生物都無法改變一條銀鏈,那麼我這個平凡的、落難的人類又何能何德完成這項任務。或許她的族人給了她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而這個傻傻的妖姬卻每一天執行這項挑戰。
不知不覺對她的族人產生了一點厭惡感,只因一位傷心欲絕的母親,變成了不祥的顏色,而被永久驅逐。

這天夜裡,我的夢裡出現一個人,一個看起來年長許多的我,她說:趕快……幫……開……但是我只聽得清楚一點點,夢境就被切斷。

每天每天,我和海妖姬朝夕相處,她似乎不再對她的時鐘施法,放在海面上載浮載沉,但時鐘從來不曾離開過沙岸十三步遙遠,甚至不會被波浪帶走。某天我無意間碰到鐘擺,它的觸感就像我認識的銀質項鏈一樣,但上面的思念傳到我的手上、傳到我的腦海裡。思念變成深沉的恐懼,我甚至聽到尖叫聲。
夜裡,又是她,又是那個年長的我,她說了句不要答應之後夢境再度被切斷,我不禁思考這每天夢裡的自己是否想對我說什麼,但每天早晨醒來,看見海妖姬數著貝殼,我就忘了夢裡的自己。

那天,海妖姬問我要不要吃東西,我看著她,她的眼神似乎在說:「只要你幫我把銀鏈分成四條,我就自由了。」而當我看見她粉紅色的波浪長髮在夕陽中搖曳的樣子,我就像鬼迷心竅一般,我想和她共進晚餐,想和她一起回到海妖的族落,想認識她口中的每一寸土地。我無神的靠近時鐘,鐘擺不動了,而我摸到銀鏈上小巧的機關,長久以來無法被法術分割的銀鏈內居然只是磁石的力量,我輕易的掰斷磁力相接的部分,一半。
海妖姬看著我,而她憂鬱的臉龐漸漸變成微笑的模樣,我拿著一半,找到了第二個磁力相接的部分,使力、一半的一半。
海妖姬開始唱歌,就像母親懷抱著嬰孩哼著的搖籃曲,輕輕柔柔的傳進我耳裡,我的動作就像被控制般,我知道只要找到第三個機關,海妖姬就能自由了,我腦海中突然想起那些恐懼的尖叫,突然之間——夢裡那個年長的我出現在我面前,她著急地看著我,嘴巴一開一闔的喋喋不休,但在海妖的歌聲下,我聽不見她對我說了什麼。我的眼神渙散,手中還握著一半的銀鏈。
海妖姬不笑了,她變回她憂鬱容貌,看著年長的我。而正當我渾渾噩噩摸到第三個磁力機關的時候,年長的我朝著我的腦袋大吼了一聲。
我瞬間清醒了看著年長的、飄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的自己,發現我現在在腳踏不到地的海上,已經和沙灘有點距離,我是因為抱著擺鐘才沒有下沉。我抱著時鐘的手變得皺巴巴的,我到底泡在海裡多久了?為什麼我的手這麼細?我望向四周,未見海妖姬,而小島在我游不到的範圍,我沒有力氣,更沒辦法說出一個字。年長的我陪著我,說了海妖姬真正的故事。

原來時鐘指著一並不是單純的顯示一點,而是十三,是她誘騙過的人類數量,原來海妖姬親手殺害了自己的孩子、並拆吃入腹,她頭髮的顏色,都是每個被騙的旅人的血。原來她自己就是海巫。原來她邀請我吃東西是因為我就是那個「東西」。鐘擺上的念想是她對人類鮮血的渴望,鐘擺上的尖叫聲是每個生前想幫助她的人所留下的恐懼。
識破了她的詭計及魅惑之後,海妖姬的容貌竟開始產生反差的變化,原本柔和的粉紅色波浪捲髮變成帶著鮮血髒污的紅褐色,她如銀月的淡藍肌膚也變成腐壞坑洞的沼澤綠,她那身珍珠白的長裙,轉換成帶著稠黃黏液的破爛裙擺。唯一不變的竟是她的歌聲,她乾淨如琉璃般的歌喉,依舊唱著搖籃曲,但每段旋律都刮著我的耳膜,直叫人發瘋。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慌張地看著那個年長的自己,她開口說話,但我又聽不見了。海妖的歌聲似乎正隔絕著我與其他外界的交流,我開始回想著海妖告訴我的每一個故事,但,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為了騙取旅人同情的煽動故事?又有哪些可以成為她的破綻?
我握緊了手中的斷裂鐘擺,磁力分隔的力量因為握拳聚攏,又恢復成一條完整的銀鏈,海妖盯著我手中的銀鏈眼神警戒起來。
她從來沒有親手碰觸過這個鐘擺。
我看見年長的我點頭如搗蒜並激賞的豎起大拇指,就知道我猜對了,她不是害怕磁力銀鏈,就是這銀鏈上還有其他她戒慎的力量。我攀著時鐘,緩慢且吃力的划著水,能靠近沙岸了。
踩到沙地之後我擱下時鐘,手裡握著銀鏈緩步的朝海妖走近,她身上散發出鏽蝕混雜著些微的腐屍味,銀鏈上的邪惡念想因為海妖的恐懼變的微弱,那些被害旅人的尖叫變成一股暖流,似乎在吶喊著快幫他們報仇。
我靠近海妖,伸手擁抱了她。
海妖被我的舉動嚇到呆愣了一晌,歌聲停了。
「我覺得你的歌聲很漂亮,如果不是要害人的話,真希望可以一直聽見你唱歌」說完,我將銀鏈掛在她的脖子上。
被套上銀鏈的海妖已經無法說話,從銀鏈飛散出十三縷幽魂,爭相著在海妖的每一寸肌膚造成傷害,他們撕裂、他們吞噬、他們將她最後的枯骨腐蝕,最後海妖消逝在幽魂中,銀鏈隨之落在沙地上,十三個幽魂凝聚成一個光球漂浮在我眼前。

那個光球發出聲音,同時有著年輕又蒼老、也分不清是男亦是女的聲音說著:「謝謝你,海妖姬的罪惡已經終結,她族人為她設下的結界已經失效,你的救援很快就會抵達,再會了。」說完光球就往上飛向天空,然後再也看不見了。
我撿起銀鏈握在手中,任何雜亂的能量都沒有了,只有一點熱度還證明著剛才的景象都是真實發生的。看著依舊飄浮在空中的我自己,「你也會離開嗎?」我說,但說出來我就馬上覺得自己很笨,如果她不離開要怎麼從未來回來救我?
「看來也不要多說什麼。」年長的我伸出手示意我們握個手,我回握,觸感就像冰涼的晨霧一樣,接著她就走進我的身體消失了。

遠方傳出鳴笛的聲音,一艘不大不小的遊艇停在海外,因為淺水區還是滿廣的,遊艇無法靠得太近怕會擱淺,但也夠分辨出遊艇上有人正在解開救難用小船。我被接到遊艇上之後才得知,曾經在這片海域失蹤的人口都已經找回遺體,而我是第十四個失蹤卻生還的旅人。
他們開始詢問我為什麼在海上失蹤了十三個月還能奇蹟的活著,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那些非科學力量的故事,因為那些就像是我憑空幻想出來的夢境,唯一留著的只有那條不屬於我的銀鏈,不過誰在乎呢?真相是什麼我自己知道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