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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安]其實你不需要拾起每一顆星星

終於,在腦波正式取代舊有溝通方式,成為普及全世界的聯絡方法的時候,地球資源也到了耗竭之際。

這時一部分的人認為當務之急是開發新的能源方式,戴森球也好、恆星引擎也罷,儘快讓地球往III型文明前進;而另一部分則斥責這樣將耗費更多能源,不如轉向搜索類太陽恆星的可能居住環境,正好只要腦波的頻率一旦切合,在適當條件能超越光速傳遞,即時資料分析成了可行方法。

在這兩方爭論還未結束,黑澤優一已成了第一波向外探索的單人太空艙的太空飛行員,除了成績優異、體能合適外,選上他為第一批還有一個原因:

長相。

自知上層並不期待他有什麼斬獲,不過就是讓自己上上太空,用腦波傳傳照片,比起宇宙圖像,最好是黑澤優一在太空船生活照。好換取超額的援助資金和媒體焦點,就算從求學過程到培訓階段,都名列前茅,也比不上臉這個優勢。

所以也不是第一次聽見自己的生活指導員和影像紀錄對接第一次對他說這種話。

「黑澤,比起星雲的照片,不如多放放你的健身照啊,太空船配置健身器材這些不是讓你擺設的吧?」

不,是用來避免飛行員肢體萎縮的。

「黑澤,數據裡太多星球地質資源的報告了,媒體認為這樣一來觸及率不高,他們要求做黑澤先生的個人特輯。」

到底是在說些什麼,找適居星球才是任務目吧?

在與新的研究人員接洽時剛好經歷過又一輪轟炸,疲憊感和剛上太空的不適讓他無法好好維持應有態度,初次通訊的糟糕印象讓他很久以後都在懊悔。

「這邊不用在加派勸說人手了,我知道我該多上些訪談和多拍點生活照。畢竟我的工作就是賣臉,不覺得我的功用很像小狗萊卡?」

通訊器後方的人聞言後,似乎深吸深吐好幾口氣,才緩緩開口。

「黑澤先生,在經過每顆星球都會好好的採集不是嗎?」又一個長久沈默,那人有些小心地說,「那個項目⋯⋯是我附的,明明只是個添上去的額外小項,但黑澤先生還是照做了不是嗎?沒有什麼比這更感謝你的了⋯⋯」

「⋯⋯正因為黑澤先生連最的細項都願意完成,才顯得多重視任務,內容也都很精準,真是個厲害的人,我、我每次看到報告都會這麼想。」

意識到通訊另一端很緊張的黑澤才反應過來,明明還不知道對方目的,自己卻先針對他而語氣甚差,再三道歉後,聽見對方淺淺笑出聲。

「怎麼了嗎?」

「啊⋯⋯沒事,就想黑澤先生果然是很好的人啊,之後接洽方面就放心了,我是安達清,還請多指教。」

太好了,安達清溫暖的聲音在腦中傳入,熨燙了最近一直緊繃的神經,黑澤突然很想不顧形象攤在椅子上,才發現自己很久沒這樣放鬆過了。

自我介紹中知道,安達是另一派系中負責瞬間移動項目的研究助理,因為腦波頻率與自己異常高的匹配,所以被抓來當自己專屬的對空接洽,避免獨處狹隘空間太久產生太空人症候群。

然而黑澤不能確定是不是第一次見面的印象緣故,安達清其實很少交談,偶爾前來也是問些最近的生活狀況後,就會談到現有數據分析上。對於安達清全權信任自己的能力感到開心,跟自己講話的語氣雖然因緊張而寡言慎重,但很溫柔也很舒心,只是越是聯絡越有種難耐,想多聊一些、再多待一下,或許是身處太空孤寂,才想著有人陪。

畢竟,宇宙多數時候很安靜,除了太空艙沙沙運轉的聲音、機械的摩擦聲,寂靜到偶爾聽見異音才發現是自己的心跳。如果收到消息時,是安達找來,心跳就容易聽到些,蓋過引擎應有的規律,凌亂地不能思議。

或許下船就好了,或許就這麼不會更好了,他只能被動地等著安達清聯絡,越著急就越不知如何才能好好對話,黑澤優一在宇宙的第一年就這樣結束了。

此時已將獵戶臂探索一輪,要前往下階段,黑澤已經習慣周旋上層與媒體各種要求,安達聯絡的頻率也開始高了起來,雖然依舊是以公事為主,但聽得出來先前地獄般的實驗已經提上最終測試階段,能暫且喘口氣。

「恭喜,終於能休息了。」

「啊、嗯,都是拖大家的福,瞬間移動的實驗進展很好,快到試驗階段了。」

「雖然這麼說,安達看上去倒是很苦惱的樣子。」

「最終測試進展不順,畢竟沒有人願意試試被分解再被重組。」

「分解重組……找到穩定粒子的方法了?」

「嗯啊。最後使用的方法是將腦波保存傳送,起點將人體分解成最基本的元素,讓易作用的原子用暗物質保存,在迄點再重組一次。」講道實驗數據就異常流暢地繼續道:「可惜是實驗內容無法給黑澤先生看,被分解的元素像電漿體,在暗物質的不相作用,看起來很像在觀測天體的星星,啊……這麼說是不是有點奇怪……」

「沒事的,我能想像,畢竟人本來就是恆星死去後的碎片組成啊,左手和右手說不定還自不同的星星呢。」

安達難得激動地喊:「Lawrence M. Krauss!」

「你也知道嗎?」

安達聲音高昂了些,「啊,以前很喜歡⋯⋯不過是個私德很差的人,當年看到消息還失望很久,可惜了文字那麼浪漫。『你身體裡的每一個原子都來自一顆爆炸了的恆星,你左手的原子與右手的原子也許來自不同的恆星。這實在是我所知道的物理學中最富詩意的東西:你的一切都是星塵……因此,忘掉耶穌吧, 星星都死去了, 你今天才能在這裡。』」

「這句話……」安達笑著說,「喜歡,最喜歡了。」

黑澤先生呢?有喜歡的嗎?安達清這樣問,卻一句都答不出來。整個太空艙彷彿還迴繞著那句喜歡,他好像還沒有回話,安達就被叫走了,只是聲音沒能離去,混著壓抑不了的心跳,讓船艙吵雜而無法止息,幸好真空的宇宙不傳遞聲音,否則整個天體都將被吵醒。

第三個年是一切都開始好起來的一年,黑澤用腦波契合較易聯絡為由說服了上層讓安達接手了小組負責人,開始能和黑澤討論除了數據以外的公事,基於這點,不再是安達到實驗室才能准許腦波聯繫,而是隨時隨地能以回報狀況為由溝通。

小組負責人換了,小組成員也開始更新,安達總說著自己不擅長社交,卻和自己一起選出了很多好組員,很有活力的體能指導叫六角,藤崎小姐則是新的媒體窗口,雖然不是天文專業,卻想了很多好企劃持續吸引大眾目光及行經進程科普。然後是,安達終於不和黑澤講敬語了。

這是個一切都開始好起來的一年,就算不敢隨意打擾對方,宇宙似乎也願意給出許多機會。

「安達?在忙嗎?」

「沒有。黑澤那邊怎麼了嗎?」

「我要脫離銀河系前往M31星系了。」

「仙女座星系!」

「現在有很漂亮的粉斑,想看嗎?我傳給安達。」

「啊、啊好的等一下。」

隨著慌亂的撞擊聲和接通聲,黑澤將眼睛的訊號接上。

這距離正好,螺旋星系的每個螺旋臂從中向外擴張,電離氫區如同一串珍珠般環扣著紫、紅行星際塵雲,無數明亮星星躺落在絲絨般的雲霧狀中,粉色夢幻的在外圍一層,那裡將有新的恆星,而此刻,他們正看著不知幾萬年前星星在眼前誕生。

安達喟嘆而低喃一句好漂亮彷若在耳邊響起,像是極親密的耳語。讓黑澤有些恍惚,或許就是這瞬間的分神,才讓自己不由得說出想幫對方摘星星。

這種甜膩過頭的話是不該講,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對方,悶悶地解釋了是數據上的意思。「我知道啦,就算戀愛偏差值F,也懂這種情話不是會對我這種人講的。」不是這種人,就只有你而已。安達清並沒放在心上的態度還是讓他傷神,自己也是有夠麻煩的,他想。

「不過比起摘星星,黑澤的工作更像是撿拾星星碎片呢?」安達清有些羞怯地笑了,「只是明明不用麻煩的,卻一直記得幫我做這件事,真的很謝謝你。」

啊,不好意思我什麼的還講這種話,安達清隨後慌張抱歉說出這麼自我主張的話。

別抱歉啊,只光憑一句道謝,黑澤優一真的願意帶回每一顆星星,他有些試探道:「不過,不覺得撿拾星塵聽上去很浪漫嗎?啊……至少我會這麼覺得這樣。」

「啊、黑澤喜歡這樣的啊、原來如此,我的話,大概也會覺得很好吧?」

無端把希望寄託最後一顆星星、假設到了適居星球,收集到這趟任務的最後一顆,如果安達不介意,如果能對自己有同伴以上的好感,黑澤想,他敢更近一步嗎?

卻沒想過機會會在隔年就到來,地球上的科學家算出可能最適星球的位置,正好在黑澤行經路線上。

在新星球落地那晚,安達特別向黑澤告知當時其他上太空探索的太空人近況,「其他象限的大多都回來了,難為黑澤還得多待一下,第一步踏上新星球的是黑澤,應該會成為未來歷女們的夢對象吧?」

「哈哈,太誇張了,朝比奈學長也回地球了嗎?」

「回來了,還和媒體窗口求婚了。」黑澤還來不及開心,就聽到安達接下去:「但對方沒有接受,說只是脫離效應讓他誤以為喜歡她,等到回地球就會遇見其他人,忘掉這種感覺了。」

「那安達呢?安達怎麼看?」

安達的沉默讓黑澤突然隱約覺得胸口被壓著悶痛,在太空艙的他們怎麼可能沒想過這問題,是不是出於寂寞,是不是依賴心理,但如果怎麼想都是喜歡,請不要否定這種感覺,至少,安達清不要否定自己。

「如果我帶回最後一個星星給你,能相信我是認真的嗎?」

突然說出來的告白似乎讓通訊的另一方腦波很亂,以至於訊號不穩的出現嘈雜聲。只聽見「我」「不」之類的單字。

黑澤了然於心,雖然知道突然的告白會讓對方失措拒絕,但遠超過心理準備的失落還是讓他近乎窒息,「抱歉,想說什麼就說了,大概是太空喜樂吧?不小心就以為自己能做到了,」

「不是、這樣的,不對!,──黑澤!」

沒關係,不用那麼緊張的安慰自己,雖然想這麼說,但直覺和經驗卻讓黑澤有了危機感,哪裡不對。

「黑澤,──等等!先不要……採集星球數據了。」

「咚匡!」什麼聲音?要巡顧時卻一個艙體重移,猛烈的搖晃讓黑澤無法直立,只聽見安達焦急的呼喊,和通訊不穩的滋滋聲,「怎麼會!?」

「黑澤!啪滋──黑澤!快離開!給的……數據有錯,──滋─整個軌道都偏移了!」

採集數據的機台甫回收完畢,艙身就被強風壓著翻了一圈,忍著劇痛,黑澤猜到要發生什麼事,卻已來不及準備起飛。

「黑澤優一!請提……目前座標位置,可惡──嘰嚓、磁場干擾,冰風暴要在三分鐘、噼嚓──來了!」

把所有的緊急措施全做了遍,機位固定、鑽地定描、受身處理,把實驗數據保存後,只能等風暴來臨,他還想再跟安達說些什麼,可磁場阻礙了他的傳話,腦中只傳來安達的慌亂無助。

「黑澤!!!」

***

黑澤在朦朧中醒來。

這裡的景象如此不切實際,黑澤一睜眼就知道這大概是夢境,否則魂牽夢縈的人怎麼會在那裡,一副等著誰的樣子。

雖然從沒直接見過面,但黑澤還是一眼就看出那是安達清,以確信的直覺靠近,才發現自己在夢裡竟也寸步難移,只好向對方喊了聲。

「黑澤?」安達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確認了一遍,露出安心卻有些歉意地笑容「太好了,果然你沒有事。」

興許是發現黑澤無法移動的難處,安達有些落寞的神情,開口又闔上,反覆幾次才怯怯開口:「雖然我談話技巧大概很爛,但能讓我們隨便聊聊嗎?」

怎麼不行,都要升天了。他們都不曾這樣好好聊過,或許黑澤認為不在現實的緣故,意外地很放鬆,安達笑起來比想像還要更柔和,眼睛很像夜空,繁星都落在裡面,又彷彿能像水一樣眨出來。

「安達,我想起我最喜歡Lawrence M. Krauss的哪句了。」

「嗯,什麼?」

『你看到的每顆星星,都是泯滅的星球在億萬年前發出的光線,穿過宇宙的空間時間,投上視網膜的倒反光斑。超越生死,超越時空,』

超越愛情。在這千年的盡頭,請抱住我,即使只有影像。

獨留這句,黑澤不敢說,即使這是他幻想的空間,也害怕向安達坦白,暗戀可以很自我,從明說開始就是加諸於對方身上,只要不是兩廂情願,就僅僅是壓力。

黑澤優一最無法接受的,就是自己的作為給了安達清任何負面影響。

然而似乎是對內容太過熟悉了,黑澤不說安達也知道下句是什麼,垂眸抿著唇,以不自然到同手同腳的步伐接近,中終於,像是突破某種屏障,怯生生地張開雙臂向前,在耳邊輕輕說句,「可是影像太寂寞了,黑澤。」

「請早點回來。」

***

黑澤睜開雙眼。

冰風暴下急速的冷凍似乎已過,他感受著指尖的活動,看向艙窗外的融冰。當時選擇立即紮地的選擇似乎是正確的,在避免被風暴扯成碎片的情況下,急速低溫反而保住了生理機能,讓等待機艙暖機時間確認一輪,太空艙狀況良好,計時工具顯示他在這裡過了一年。

「黑澤優一先生嗎?」陌生的聲音在開機後傳入腦中,「這裡是小組負責人。」

「是新人嗎?請問安達清先生呢?不負責這項目了嗎?」夢境太過美好,讓他一時忘了事故發生前,他正向安達告白。安達後來怎麼了,黑澤抑下慌張的情緒,儘管有一堆問題想知道,還是吞了回去。

「我是安達清的學生,開始負責對接任務已經5年了。」

5年,安達清不是負責人已經5年了,長久的沈默讓他開始不安,一直都知道那個可能,迴避不談不代表不存在,生硬開口,嗓子啞得不像自己:「地球⋯⋯從我失去聯絡到現在⋯⋯過幾年了?」

「53年。」學生用平淡的語氣回答,黑澤「哐」一聲頹然倒回座椅上。張了嘴又闔上,想問很多事卻一件都說不出來,腦子一片嗡嗡作響。

居住的母星在沉睡了一年後成為遙不可及的未來,他甚至沒能參與就被拋在250萬光年外,只能楞楞聽著負責人報告自己父母皆去、前幾年也去世姐姐結婚生了小孩,其中一個叫優,曾經有些朋友、後來又少了,他們都向自己留了不少話,直到離去前還不餒地相信他的存活。

過大的衝擊讓黑澤連悲傷都有困難,他一方面暗嘲自己聽到訃聞還沒能掉淚的冷血,一方面想聽到某個人的聲音,會跟他說哭不哭都沒關係,會跟他說自己能陪他,分離的心緒讓他下意識去找名字,沒有安達清。

看出了黑澤的行為,學生開口:「老師沒有辦法留話給黑澤先生。」

「嗯。」

「不過安達老師說過,黑澤先生其實不需要拾起每一顆星星。」學生原本好像只打算說到這裡,沉默許久後,「老師他⋯⋯一直很後悔,到最後都在想,是不是因為黑澤先生為老師他說的話負責,他總說如果當初他沒有提這項目,黑澤先生根本不會出事。」

終究是傷害到他了,曾經希望對方快樂的行為,卻成為讓對方自責一生的舉動。整個胸腔悶地難受,呼氣會痛、吸氣會痛,每一次念想間伴隨心跳在胸腔狠狠撞擊出一個洞。

終於歸位原定軌跡,找到適居星球如今比起成就感更像是放下重擔,能回去了,只是回哪裡,再也沒有熟人的地方算不算家,黑澤已經不清楚了。只慶幸看來半個世紀過去,人對於外表的審美並沒有多大差異,加上失蹤半世紀卻安然凱旋的壯舉,媒體的焦點和上層的關注又讓他得重新在多處分身周旋,該去做的事很多,不該做的事也很多,足以讓自己分神不去注意內心空落的凹陷。

黑澤忙著不去想,例如曾經想過上的生活,例如要帶給他新的星球第一塊碎片,例如做不成戀人還能是朋友,還能祝賀他的幸福,能說曾經的宇宙因為他不至於壓迫到發瘋。

安達,你在地球有過著幸福的生活嗎?

我們兩個的相逢也能成為你心中重要的記憶嗎?

如果可以,我還想聽到告白的回答,是拒絕也沒關係,我能不能再聽聽你的聲音。

地球又過了12年,黑澤再次踏上地球,離他出發不過區區過了生理上的7年,而安達清的學生卻是已屆知命的學術權威。沒有認識的人能幫忙,還是學生帶著他前往暫時住所,順便向他闡述離地一甲子間,地球的政法變革及科技發展。

除了經過瞬間移動轉換的機器時,黑澤想起安達而多看了一眼,他一直保持淡漠的微笑,就好像只有這副表情一般。而維持表情並沒有想像難,適應就好,就如同他適應重力、適應身體、適應陌生的文化、適應不再熟稔的器具。

適應獨自一人活著。

一切都還算順利,至少國際通用語沒什麼變化,腦波的運用只是更進步了一些,瞬移裝置因為身體不習慣重力的緣故常常有副作用,出門常常會有人過來要求合照而備受困擾。就算工具用的不合心而劃出一道不淺的口,就算媒體問出沒能和家人見上面是不是很遺憾,黑澤都能保持那樣的微笑。

他真的適應的不錯,不過他不在乎。

逐漸恢復原有身體機能時,安達清的學生又來造訪了,說是當初安達清在實驗室有留東西要給。

於是,黑澤優一顫顫打開實驗室的門,內部有些昏暗,偌大的實驗室徒留一個桌子,上頭放著一個罐子和一封信。

***

「雖然越來越不需要了,不過其實我很喜歡文具,知道時代變遷而淘汰很正常,但就有點寂寞。」安達清喀噠喀噠地按著筆,「連想給同事紙條都被嫌多餘了。」

「太浪費了。」

「欸?」

「你可以寫信給我,我也想寫幾封給安達。」想著太空船一角放著的傳統文具給安達看,黑澤笑出聲,「上面的人怕有意外腦波中斷數據會完蛋,所以我們這艘船上非常多最基本的紙筆,很有趣的是,通常到最危急時都是越原始的方法越有效。」

「哈哈,他們真的會這樣搞。」想起那些人的嘴臉,安達也禁不住笑,「寫了也沒辦法寄啊,難道等你回來一起拆?感覺就像時光膠囊一樣。」

「不好嗎?」

「嗯......沒有,那就寫吧,可是第一句寫什麼好呢?」

***

你會寫親愛的黑澤優一嗎?當時自己並沒有這麼問。

現在也不敢知道了。

黑澤避開了信,將視線轉向形狀奇異的,插滿管狀物的容器。

罐內黑的彷彿能吸收所有光,無法與光子作用的暗物質包覆四散的元素流溢又匯集,電漿體緩緩向著中心旋轉,再烏漆地罐中以一種固定的軌道閃爍,黑暗之中,幽幽的,像一顆一顆恆星匯聚成星雲,閃爍、覆滅、閃爍,粉色的光隱約照著。

像顆迷你版的、新生的、他們那時一起見證的星系。

「這是安達清老師。」學生說。「安達老師一直沒放棄找你,因為只剩下腦波定位的方式,所以不敢用冰封的方式處理,安達老師用人體測試為由分離成元素,讓自己憑腦波不停強行嘗試定位黑澤先生蹤跡,專利獲得的所有錢也都拿去繼續支撐小組計畫了。直到第48年才確認一直接觸的腦波的確是黑澤先生,上頭的人終於願意重新投注資金。」

只是終於接通確認黑澤先生清醒,安達老師的腦波運用也到臨界點,再下去腦部會受損的風險下,學生決議讓安達老師強制進入休眠,等到能喚回他的那天,那時是正是黑澤清醒的5年前。

他在外太空不過待了7年,而他已在此安身65年。

黑澤聽著學生講述,直楞盯望著眼前的容器,不自覺吞了下口水,只有喉間的苦澀,「為什麼⋯⋯從沒告訴我?」

「當初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也只是賭一把,老師說,如果給黑澤先生希望卻得到殘忍的結局,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不,也不完全是這樣,老師說如果黑澤先生沒那個意思,請我們不要告訴你這件事,因為黑澤先生是個負責任的人,不要讓您背負不該有的壓力。」

「安達老師已經沒有直系血親的家屬,想要重啟裝置並將元素重組的只能是當初合約上指定人選。」學生指指桌上的信,「我還有課要教,先失陪一步了。」

等到學生走後,黑澤終於願意翻開蓋著的信紙,上方是很正式的條約,大致是交代身邊財產如何處置、實驗進度及成果的歸屬,還有對黑澤優一的感激與抱歉,謝謝和對不起交錯出現,他看著信中的內容或點頭或搖頭,任由那些回憶重新襲來。

黑澤優一終於能落下眼淚,這時他反而想咬著唇阻止自己,以免讓水珠糊了信紙上安達留下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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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優一,

你不需要想著拾起每一顆星星。

看,我會把整個宇宙放在你手裡。

                安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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