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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花｜海辺に咲くバラのお話、一



一、告白

水戶洋平並不在意新朋友總是在頻繁向女孩子告白失敗後陷入自厭狀態。
反正櫻木挺好轉移注意力的，只要故意指著某個方向說喲那裡有個好可愛的女孩子啊，櫻木馬上就會滿血復活，瞬間甩去不久前還壓在身上的沉沉死氣，精神奕奕地攬著他的肩膀，伸長脖子左右張望，嘴裏還喋喋不休地問人在哪啊真的很可愛嗎身材好不好之類的傻話。

真是個奇妙的傢伙。
洋平旁觀一段時間，發現櫻木花道這人似乎不知道適可而止，也不知道要給自己設下止損點，比如向多少女孩子告白失敗後要停下來檢討自己告白失敗的原因，或者別過於頻繁向人捧高自己滿懷憧憬的心又被不領情地撥到地上；可是不管被拒絕多少次，只要見到下一個讓他眼睛為之一亮的對象，他就能迅速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再次瞄準方向勇往直前。
如此往復循環，洋平約略摸清櫻木對那些女孩懷揣的心理，並驚訝於他不是亂槍打鳥式的胡亂告白。
他們此時還只是膚淺的中學生，心中沒有柏拉圖式戀愛這種崇高選項，只想追求精神的契合，喜歡一個人的首要條件自然是可愛的外表，但櫻木同時也喜歡女孩們秀氣的舉止，喜歡她們輕聲細語的說話方式，喜歡與她們錯身而過時周圍浮動的幽幽馨香，猶如烏鴉喜愛閃閃發亮的物品，互補似地喜歡她們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一切。

為什麼你要一直跟女生告白啊？
大約在花道告白敗績來到第十次的時候，洋平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彼時花道已經記住他的名字，願意讓他直呼名字，彼此說話不再如初識時拘謹，也知道哪些問題是在對方的容忍範圍內。
洋平那時還不會抽煙，手指夾著棒棒糖的塑膠管就覺得自己像大人夾煙一樣帥氣，說話口吻也刻意拿捏得老氣橫秋：跟女生告白次數太頻繁的話，在女生之間會被冠上輕浮男的稱號哦，沒有女生會喜歡輕浮男的。
你又知道了。本來背對著人的花道回頭瞪了他一眼，被洋平指著眼角提醒，意識到自己眼眶泛淚的樣子被看到了，又連忙用手背胡亂抹掉，才惡狠狠地說：我才不是輕浮男！
平常花道擺出兇惡表情確實很有震懾力，但那雙泛紅的眼眶讓洋平窺得花道此時就是隻被水浸濕的紙老虎，有點不忍心再調侃下去，便隨口問他：你就這麼想要女朋友嗎？
花道垮下肩膀，原來虛張的聲勢瞬間潰堤，向來挺直的背脊也塌下來，彎成頹喪又脆弱的弧度。
過了一會兒，洋平才聽到花道悶聲說道：為什麼我要被你這傢伙說是輕浮男啊……想要找到喜歡的人，向對方告白成功後交往，接著共組家庭後一起生活，這難道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人生大事嗎？
洋平頓了一下才有所反應：是我錯了花道大人，請原諒小的無禮，就讓小的用一個炒麵麵包作為陪罪吧。
哪來的炒麵麵包？
現在翹課去買不就有了，走吧。洋平笑嘻嘻地拉著花道翹掉接下來的課。
一個炒麵麵包哪夠，我要三個！
你可真是會趁火打劫耶。
三個！
知道了，知道了。

事後洋平想起花道那番關於人生大事的發言，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會趕緊轉移話題。
要說與喜歡的對象組成家庭確實是一件重要的人生大事自然沒錯，但他們現在只是中學裡的不良少年吧，不是應該只想著要怎麼不被人找麻煩，或者被人找麻煩時該用什麼方式回敬對方嗎？就算是找女朋友，也是想要跟對方探索彼此身體的秘密，互相解決青春期的躁動。誰想得到花道積極向看對眼的可愛女孩告白求交往的行為背後，居然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與對方共組家庭這種再正經不過的理由⋯⋯要是把花道的話說給那些被他暴打過的傢伙聽，補好沒多久的牙都會嚇得再掉一次吧。
雖然很想問花道，跟一個女孩子交往就要與對方廝守一生的決定是否過於冒險，有可能在交往後會發現彼此價值觀的巨大差異、無法忍受對方的某些習慣等等，但洋平說不出這種澆滅花道希望的話。
因為花道只有一個人。
某次他們討論要去哪打發時間時提起門禁這件事，花道聳聳肩說他一個人住沒有門禁。洋平恍然大悟，也許這就是花道執著於向女孩子直言告白的原因，他是那麼地想要找到能與他一起生活的人。

慢慢地，跟洋平一起在角落欣賞花道告白失敗的固定觀眾增加了。
人一多氣氛就容易變得熱烈，大家見不得花道垂頭喪氣的模樣，忘記是哪個人先提議要來點小儀式替花道慶祝告白失敗，畢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下一個對象肯定會更好。
一開始他們準備的是拉炮，被生氣又受驚的花道一把搶過，反過來將拉炮當成武器對著他們發射。後來他們重新檢討，決定用灑紙花代替拉炮，反正被紙花照著頭砸下來也不痛不癢，洋平聽了這個提議捧腹大笑，等笑累了才說按照花道向女孩子告白的速度，他們得隨身準備多少紙花才夠撒啊。大楠野間高宮三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洋平拍板定案：反正我們交過很多白卷，就把那些發回來的卷子撕下來做紙花吧。
花道雙目含淚又氣沖沖披著一頭白色紙花的樣子有些滑稽，洋平和其他人一邊大笑一邊被怒吼的花道追打。

某次告白失敗花道特別特別難過，因為他想約這次的告白對象一起去夏日祭典，在告白之前，花道還想好要在祭典上和那女孩一起做很多事，比如撈金魚，吊水球，吃蘋果糖，分食一盒章魚燒，最重要的還是在祭典尾聲在堤防邊上欣賞此起彼落的煙火。
洋平聽花道叨叨絮絮說了好多遍，心想那也得要你告白成功且人家願意跟你一起逛祭典才行啊。但他和花道是親友嘛，當然還是希望花道能如願以償，這種潑冷水又不討喜的話他才不會說。
花道為此辛辛苦苦攢了很久的生活費準備在祭典上花用，那陣子在課堂上花道的肚子也咕咕嘎嘎地響了很久。洋平身為旁觀者都聽得心軟，要讓花道吃飽可能他的荷包就得先破洞了，但隔三差五就丟幾個麵包給花道，說是打工時挑揀下架的即期品，這點洋平還是做得到的，其他三人則貢獻了各種零食與保久乳，好歹同心協力陪花道一起熬到祭典當日上午。
洋平制止高宮灑紙花，摀住大楠的嘴巴，踢了野間的膝窩讓他倒在地上跑不出去宣布花道又一次告白失敗。等到花道縮著肩膀沉默地走遠，洋平拉著他們嘀嘀咕咕說了一番話才放他們走。
晚上他們衝去花道家，從地墊下摸出備用鑰匙，強行把花道從被窩裡挖出來，五貼在洋平那台可憐的摩托車上，一行人直奔海邊。
花道悶悶不樂地看他們從背包裡拿出各式各樣的煙火，不知道是誰還往他手裡塞了一支超長仙女棒，洋平順勢掏出打火機替他點燃。花道瞪大眼，像是從未玩過仙女棒的小孩，洋平催他快點動起來，玩仙女棒可不是只有傻傻拿著看它燒完而已。高宮他們在不遠處開始放起煙火，升到最高處時，豔紅爍爍的火光也打在花道臉上，洋平偏頭看他，問他這煙火好看嗎，這可是他們跑遍了商店街好不容易買到的煙火，接下來大家可要一起吃即期品麵包好一陣子了。
花道小幅度揮著燒了一半的仙女棒，沒聽到洋平的話，可出門時還拉下的嘴角已經悄悄上揚。
花道你要不要染個頭髮，就染個紅色吧，這樣特別顯眼，大家在人群裡第一眼就會看到你，就算你再不擅長跟人搭話，對方也會因為看到你的紅頭髮覺得很有趣而主動來跟你說話，女孩子也會特別注意你的喔。洋平鬼使神差地替花道出了個主意。
真的？花道摸摸自己的黑髮，有點憧憬洋平描述的場景。
真的，你一定很適合。
那、你來幫我染頭髮？花道也朝他看來。
好啊。洋平含笑答應他。
花道咧開嘴，毫無心機的男孩子笑得很是傻氣，一點也不懷疑洋平說的話，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洋平忍不住想，若花道早上告白成功，此刻應該也會在煙火下對和他一起來祭典的女孩露出這種傻裡傻氣的表情吧，好像終於找到歸屬，一切塵埃落定因而充滿喜悅的笑容。
這麼說來，自己倒是間接取代了那個女孩的位置啊。

洋平揉揉眼睛，花道以為是自己手上的仙女棒有火光濺入他的眼裡，立刻丟開仙女棒，雙手捧著他臉頰急忙湊上來看。
洋平掙脫不了，只能任由花道占據他的世界，乾巴巴地說我沒事啦只是眼睛有點乾，點個眼藥水就好了。
他滿腦子都在想怎麼自己才剛一心生妄念就迅速得到報應了呢，又想現在只要他伸手按住花道後腦勺就能奪走花道的初吻了吧，如果說是惡作劇的話，花道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把初吻給了男孩子而又被氣哭。可能會哦。
雖然有點想看，但洋平還是選擇背著手，依然保持慣常的笑容安撫花道，哄他放開自己。
一定是煙火的錯。洋平把一切歸咎於煙火，是天上的煙火與海面上的煙火倒影一起晃花他的眼，才讓他興起那些奇怪的念頭。

一定是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