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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關於言語如積雨雲於城市過境般，於唇上將至未至、欲落未落的某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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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許是拍攝專輯概念照的那日。
　　那天港口的風很大，天色算不上好，雲層壓得低，層層摞於青灰的天空。在前往下一組照片拍攝地點的路途上，三個年紀最小的弟弟們彼此推擠笑鬧，一邊的鄭號錫笑得開懷，走在後頭的閔玧其則露出了故作嗤之以鼻的表情。
　　金南俊在最前方倒退著走，一邊看著其他成員們嬉鬧。他們打扮得像偏執的問題青少年，即便知道是為了拍攝，金南俊還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海邊的風比早上更大，濕涼的帶著鹹味的風化在舌尖與面頰上，幾隻海鳥橫越過頭頂的天光。金南俊覺得有些涼，舉起手來輕呵了口氣，卻忽地給一雙手攢住。
　　他側過頭去，看見走在他身邊的金碩珍。「會冷？」金碩珍順勢把他的手往手心裡頭帶，攏在溫暖又乾燥的肌膚裡。
　　「是有點。」金南俊坦承。
　　「畢竟也秋天了。」金碩珍點點頭，逕自將他手攏著沒放了，「真是的，大家也很興奮啊。」
　　他們的大哥用著一如既往的溫柔語調道。金南俊感覺到海風掠過耳際，肩與髮梢之間的位置，感覺有些發癢。他們走著路時肩膀幾次輕柔地撞在一塊兒，於是撞擊著胸口的心臟也略為鼓譟起來。
　　金南俊呼吸亂了一拍。他轉移話題地笑了：「這樣也很好。只有這種時候才會想起我們忙內都還沒滿十九呢。」
　　他說的是實話。他們總在專輯概念裡頭體驗沒能體驗過的青春年華，要將尚且稚嫩的臉孔留在一張生命最美麗的時刻的寫真裡，供未來懷念笑鬧。金碩珍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一會，突然鬆開他的手，轉而捏住了他的臉頰。
　　「講得好像自己年紀多大似的，我們的隊長大人也才剛過二十吧。」金碩珍像被他逗樂了，「別忘了往上還有哥哥呢──」
　　所以放鬆點兒也沒關係的。他頓了頓，柔聲補上一句。金南俊眨了眨眼，海風在他耳邊呼嘯而過，金碩珍站在他身前，背對著風的來向，將金南俊安置在無風之處，眼睫裡像籠著一捧光。金南俊張了張嘴，感覺有什麼如遠處天空裂了縫的雲層裡欲傾落的天光般，頓於舌尖上。
　　──所以那是什麼？
　　金南俊未來得及想清楚，金碩珍卻已收回了手。其他成員們跑了上來，金泰亨撒嬌地攬住他的手而田柾國湊到了金碩珍身邊，於是那個瞬間，在風聲裡如溪水繞過石頭般輕巧地繞道而過。


　　或者是那個滿是煙火氣的早晨。
　　金南俊那天起得早了些，鬧鐘還差十分鐘要響，他索性順手摁掉了，在床上發呆了會便揉著眼踱出了房門。
　　慣常的洗漱後他睡眼惺忪地走進了客廳，外頭天還濛濛亮著，廚房裡傳來細微的轟鳴聲，以及杯盤碰撞的聲響。金南俊走進去，看見金碩珍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背影。他還穿著一件灰色衛衣與短褲，棕色的頭髮看上去蓬鬆又柔軟。
　　廚房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只亮了一半，於是金碩珍便佇立於那暈白的光線裡，頭頂的光將他俊秀的面孔對分，金南俊只能隱約看見他低垂的睫毛，與帶笑的豐潤唇角。於是他遲疑了一下才踏了進去，「碩珍哥。」
　　「啊，南俊。」金碩珍分神回頭瞥他一眼，在那一刻重又回到了光裡。他眼底也含著笑，伸手去關火，「早安。」
　　「早安。」金南俊走到他身後，「今天吃什麼？」
　　他不等金碩珍回答便越過對方的肩看見了平底鍋內一顆荷包蛋，清透的蛋液逐漸泛起不透明的白，澄亮的蛋黃於上頭輕晃，煙霧裡隱約可見蛋白不規則的邊緣微翹起一塊焦邊。流理台邊上擺著整齊切好邊的一盤吐司和微焦的火腿。廚房溫暖的空氣裡嗅到了烤吐司與火腿和煎蛋的香味，金南俊伸手去捏一塊烤好的吐司，卻被金碩珍伸出手輕拍掉。
　　「呀，別偷吃。」金碩珍訓斥道，可嗓子裡沒半點兒斥責的意味，反倒有些無奈的笑意。
　　金南俊吐了吐舌頭，轉頭想去開櫃子拿濾掛咖啡，先被金碩珍喊住了。「吃點東西再喝。」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煎蛋，話語都要氤氳在霧氣裡，「咖啡傷胃。」
　　金南俊「哦」了一聲，於是先闔上了櫥櫃。金南俊饒是隊長，可廚房裡頭終究是金碩珍最大，弟弟們再鬧騰都不會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裡忤逆他。他們的大哥總無微不至地呵護照料著團隊裡的每個人，他的溫柔過分熨貼妥當。
　　但就在他轉過身時，金碩珍卻先拽住了他袖口。金南俊順著他的動作轉過身來，一小塊東西被金碩珍捏著送到了嘴邊；他下意識順從地張嘴咬下，牙尖穩穩叼住了才發現是某種酥脆的條狀甜點，帶著點兒焦香味，上頭沾著酸甜的東西。金南俊發愣了一下才發現是草莓果醬。
　　「烤吐司邊。這個才是另外留給你的，別告訴其他人啊，到時候小國他們又要說我偏心了。」金碩珍鬆開了手，食指在自己唇邊豎起，故作姿態地輕「噓」了一聲。
　　金南俊才嗅到他指尖上也沾著烤吐司溫暖的香氣。他感覺心臟突然被一雙手溫柔地捉緊了，某種預感般的情感昭然若揭，叫他躁動不安起來。於是有什麼如此刻充盈這一方空間的香氣開始發酵，再多一些、只要再多一些就會滿溢而出。
　　金南俊張了張嘴，如蜂蜜欲自湯匙上淌落般拉長的濃稠的話語懸在舌尖上，他還來不及細想，可身後忽地傳來了帶著呵欠的道早聲。他回過頭去，看見是鄭號錫和朴智旻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他們擰亮了頂頭的日光燈。燈泡終於全數亮起，於是在那一瞬間，有什麼如春雪消溶於驟然明亮的光線裡，只剩下滿室溫暖的烤吐司的香氣。


　　又也許是那個獨自窩在咖啡廳的下著雨的午後。
　　金南俊將傘忘在了來路上的便利商店裡頭。防彈的隊長的冒失人設舉世皆知，他弄丟過幾副airpods，再丟把傘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偏生打算要離開咖啡廳時外頭竟下起了滂沱大雨。
　　咖啡廳裡頭人愈發的多，多半褲腳衣擺都染著一片深色，大抵都是進來躲雨的。金南俊咬著吸管，將吸管嘴咬成了方形，一邊望著外頭筆直成線落下的水珠。雨水拍在窗戶上，向下淌成一條河，於玻璃上的他的面孔分支重又匯流。金南俊看著自己的掌心上頭映出了點點光班。
　　他並不趕時間，只是給完全困在這兒的感覺也不好受。他給金碩珍發了個訊息，說外頭下雨了，會晚些回去，而後重又將目光投回了窗戶外頭。雨天的世界並不多彩，否則〈Forever Rain〉也不會是灰白無色的模樣；對街上的行人來去匆匆，有的打著傘漫步而行，有些兩人相依於一把傘下，還有個學生模樣的男孩拿著個背包頂在頭上奔向了公車。
　　手機又「叮」了一聲。金南俊低頭，看見金碩珍回了訊息，問他在哪。他簡單地輸入了這條街的名字，而後又摁滅了螢幕。
　　他的世界限縮於眼前這面窗，雨日的世界如一場黑白電影。對街的一對年輕男孩女孩忽地映入了金南俊的眼簾。他們都穿著白色襯衫，金南俊認得出是附近一間高中的制服；兩人共撐一把傘，傘面顯然不夠大，於是男孩不動聲色地將雨傘傾斜了半邊，耍帥般地讓女孩完全籠在傘下，讓一邊的肩膀完全濕透。
　　真是年輕。金南俊忍不住想笑。偶像生涯積欠他們一次荒唐的學生生活，卻以其他的形式給了他們一場他人未能擁有的盛大的青春，只是偶爾看著街上來去的這些男孩女孩，他仍會感覺到某種難以言說的感慨。
　　他們在歌詞裡敘寫青春，敘寫偏執也敘寫愛戀。他們唱「想成為妳專屬的歐巴」也唱了「I need you girl」，卻似乎沒有真正地執著地去動心。
　　金南俊不著邊際地忖著，卻看見對街的女孩似乎發現了什麼，握住傘柄將傘推了回去，於是她的一邊肩膀也被淋得濕透。兩人開始互相將傘推來推去，狼狽不已可臉上都帶著嬉笑。
　　金南俊看著他們一邊打鬧一邊走過去，一段久遠的記憶倏然湧現。那是他們剛出道的時候，他和金碩珍一同去便利商店給大家買東西，出來時外頭突然下了雨，而他們都沒帶傘。
　　那時候他看著金碩珍將手探出屋簷，雨水被他的手掌攔截，指尖蘸著的雨珠便順著滾落至掌心。然後他在雨水裡轉過來，對著金南俊鄭重地喚：南俊呀。
　　金南俊困惑地看他，卻見對方脫下了身上的外套，忽地挨近，抬手一揚將他一塊兒籠入了外套的陰影之下。柔軟的布料落在頭髮上，金南俊瞠大眼，看著金碩珍衝他揚起一個笑：跑吧。
　　二十出頭的金碩珍就已經好看得緊，金南俊抱著滿滿當當一袋零食雜物，心臟也給他的笑填得滿滿當當。他可以感覺到金碩珍溫熱的呼息穿過了冰涼濕氣，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傾盆大雨裡震耳欲聾，一霎時光似要凝滯在那一塊小小的外套之下的空間。
　　於是他舌尖上，有什麼如蝶幾欲破繭，好像他張嘴便要翩躚而起。


　　而在同一個瞬間，一陣輕敲聲將金南俊自回憶中拉出。他眨了眨眼，一瞬之間雨水浸濕回憶，漫長流年具象化成此刻站在被大雨敲打的窗戶外的金碩珍。他撐著一把透明傘，對他揚起一個笑；大抵是以為金南俊沒聽到，他用指節又輕敲了敲窗戶，又衝他揮揮手。
　　窗外的天空仍淅瀝瀝下著雨，可金南俊感覺自己在一片洶湧的灰敗無光裡，見到了瓢潑的金色陽光。他張了張嘴，那些未傾落的天光、未淌下的蜂蜜──那只蝶重又棲於他的舌尖上，鼓動起翅膀。於是金南俊在這一瞬間恍然。
　　他連忙抓起自己的背包，在每一桌客人好奇的目光裡匆匆穿越過整個咖啡廳，推開了咖啡廳的大門。
　　金碩珍撐著那把傘，在台階下等著他。他的笑容似是有些無奈的：「真是，只發了街的名字，我哪知道是哪間咖啡廳啊，害我還找了一下。」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金南俊伸出了手。金南俊走下了階梯，走向了那把傘，言語如此刻的雨水般落下：「碩珍哥，我──」


　　城市裡過境的大雨傾盆而落，金南俊在雨中放出了那只蝶。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