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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搖頭晃腦的跟著唱和起來,溫客行促狹的望向身旁人。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刻意將語尾的調往上拉了下,溫客行舉起杯想碰上周子舒的,被他巧妙一避。溫客行也不惱,知他面皮薄,在外人面前更甚,只笑著飲下杯中物,而後單手托頷,緊盯著一旁動作逐漸僵硬起來的周子舒。 那張俊秀面孔上的表情豈可僅用蕩漾二字形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周子舒對他這般過分春風得意的作態只覺得沒眼看,凶狠的瞪視如利刃般掃了過去,偏生溫客行卻沒感到一絲一毫的威懾力,反覺這份風姿別有一番滋味,那眼神便更是放肆露骨了。 乾脆頭一扭,不再看那隻惹眼的孔雀逕自開屏,周子舒心下念著將注意力集中在琴曲裡,處處透露著纏綿意味的樂聲,卻反而讓他更恍惚了。 「麗蘭姑娘的琴藝仍舊一絕,許久未見,似是更上一層樓了。」琴聲漸落,周子舒舉起手中茶杯表示敬意。 「奴家平時也就練這麼些活兒,周公子謬讚。」朱唇輕啟,嫋娜的身姿抱著琴走來,麗蘭垂眸頷首道。 指使外頭早等著的幾個小婢端進茶點,麗蘭重新為兩人沏了茶。 「倒是周公子,一別多時,近日可是有甚麼喜事不成?」她一邊熟練的在杯內重新斟滿茶水,一邊眼波流轉的望向周子舒,眉梢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此話怎講?」接過話頭的卻是溫客行,他微微皺起眉,面部表情略微僵硬起來,看不出喜怒。 「周公子來醉花閣共沒幾次,不過就這芝蘭玉樹的樣貌,誰能不惦記?也就是寡言和這不苟言笑的範兒,讓許多姑娘雖然心下歡喜,但多半還是挺畏懼的。」輕輕將茶杯推向溫客行,麗蘭笑著說道。 「哎呀,阿絮,就你這股冷冰冰的勁,得嚇壞多少姑娘呀?」不再對麗蘭的動作視而不見,溫客行接過茶杯,拱了拱露出些微窘迫神色的周子舒。 從前的周子舒,是玉雪為容、冰霜作骨。即便面如冠玉,可天窗第一號人物渾身散發的冷峻又有誰感受不出?清冷的氣息彷彿天外謫仙,凡人碰了根指頭就會灰飛煙滅。而如今跟溫客行結伴久了,褪去殺伐的血腥氣與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多了些江湖煙火氣的周子舒,終於找回了眼神裡的靈動——更像個活生生的人了。 「是了,好幾位姐姐從前都只敢躲遠遠的瞧上一眼呢。」麗蘭笑吟吟的說道,然而在感受到來自溫客行的強烈視線後,又圓滑地將話鋒一轉,「當然,周公子這樣的人物,想必也只能遠觀,不過總是沒從前那樣嚇人了,您說呢?」 「那是自然。」意味深長的眼神毫不遮掩的投往周子舒身上,溫客行勾起唇角。 日薄西山時分,長街上人煙漸去,熔金般的餘暉映射出兩道挺拔人影。 「麗蘭姑娘這個人,挺有意思。」溫客行滿面春風的搖著扇子,輕快步伐顯露出此刻的愉快心境。 「能得你青眼,那也挺稀奇了。」周子舒狀似不經意的說道,「怎不說說先前那四個姑娘?能讓你流連整晚,想必是有頂天的本事。」 聞言,溫客行頓時腳步一滯,平時游刃有餘的神態幾近瓦解,焦急之色隱隱浮上眉梢。在與周子舒發生口角那晚,他的確久違的去煙花地借酒澆愁了,這件事顯然讓周子舒心裡有些芥蒂,只不過先前從未說破。 「說甚麼呢?阿絮......」他急匆匆的想找個補蒙混過去,卻在望進周子舒似笑非笑的眼時,卻整個人像洩了氣般垂首,想去捉周子舒的衣袖,卻又訕訕收回手。「唉,阿絮你信我,就喝了兩杯。」 周子舒暗暗翻了個白眼,但見溫客行這副模樣,還是不由得心頭一軟,「喝兩杯花酒,還花我的金豆呢?這事就輕輕揭過了不成? 」他輕捶了下溫客行的肩頭,語氣雖帶著點嗔怒,但不難看出並無動氣。 溫客行對上房揭瓦這事是行家,一見周子舒不怪自己了,立刻又堆滿笑容,「那自然是得誠心補償,便是金山銀山都使得。不過,那些庸俗之物,想必入不得阿絮的眼——」他低頭將與周子舒間的距離拉近,並勾了勾手指示意,然後搖開摺扇,將兩人遮擋在後。 「如此,我將自己和下半輩子賠給你可好?」 漸暗的天色也掩不了他的笑容燦然,直勾勾的眼神放肆地盯著周子舒不放,不曾有一瞬移開。 「說甚麼呢?瞧你這傻樣。」周子舒不太自然地將眼神迴避開,大步流星離去,然而在聽見身後傳來的追趕聲時,唇角還是微微提起了。 「阿絮,等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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