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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罪刑是殺人罪。」
「妳可認罪?」

……。
華美光亮的審判庭,持著長劍的騎士身處左右,將長刃交叉橫在後頸,逼著罪犯低下頭,向光明的天父低頭,承認自己的污穢。

「……我沒有錯。」

但就算這樣,坎荻絲還是不覺得自己錯。
她抬起頭,粉紅色的頭髮散亂的披在頰旁,大睜的眼瞳裡全是混亂和瘋狂,顫抖的櫻色嘴唇扯開了難看的笑容。
即使在光明之下,她也要說。

「我沒有錯。」
錯的人又不是我,為什麼我要道歉。

水混雜著血的氣味。
喉嚨、鼻腔,全是噁心的味道。
「坎荻絲,要記得呼吸啊。」艾登的聲音隔了水,模糊惡劣的說著。
水珠順著髮絲打濕了衣服,黏在身上,弄得全身不舒服,水似乎延著喉嚨灼傷了內臟,好不容易被艾登鬆開了抓著頭髮的手,坎荻絲馬上跌到一旁咳了起來,想把不慎喝下的水全都嘔出,卻只是從鼻腔狼狽的流出鮮紅。
好痛。長期缺氧讓人暈眩,面前的一切都扭曲變形,坎荻絲閉上眼,想藉此讓自己好過些,暈眩卻完全不放過自己,甚至想壓著意識進入沉睡。
但艾登不會放過她,頭皮一陣扯痛,硬是讓坎荻絲抬起頭看著艾登,淚水和意識令人看不清艾登的臉,艾登似乎很滿意坎荻絲這狼狽的樣子,扯開了淡淡地笑容。
「坎荻絲,再說一次,妳犯了什麼罪呢?」艾登問著這幾天來突然不斷提起的問句,坎荻絲完全不懂,明明早就知道答案了,為什麼還要一直問呢?但她稍微遲疑,頭皮就傳來劇烈的痛,逼迫她不思考的吐出答案。
「殺人……我殺了人,對不起……我殺了人……我殺了艾登……主人,對不起!」刺耳的聲音混雜著血沫,從自己的手中吐出,坎荻絲痛苦的壓著自己的頭皮,試圖以此減輕痛楚,卻被抓住手再次壓回水中。
「殺了誰?」
把坎荻絲拉出水面,艾登突然跳針的質問著,像是想找到他心中的正確答案似的,坎荻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壓進水裡嗆了幾口水。
「殺了誰?」
「艾登主人……」
明明都已經回答了,艾登卻還是把坎荻絲壓回水中,看著坎荻絲痛苦掙扎的模樣,在坎荻絲徹底昏迷前再次拉起。
「殺了誰?」
「艾……登……?」
已經無法思考了,艾登卻還是在問,答案錯了嗎?重複著行為,重複著,重複著不會結束的痛苦。
錯了?她又錯了嗎?為什麼不告訴她答案就好,既然這麼希望自己回答正確答案,為什麼不說出來讓她回答就好了?
這樣折磨著要她去思考答案,不是很痛苦嗎?

『因為我要的不是答案本身啊,妳懂嗎?』
……誰……?

「坎荻絲,妳殺的是誰?」
連記憶都混亂不清了,正確答案到底是什麼。
「妳真的忘記了嗎?」艾登的手摸上了頭,像是安撫的輕輕拍撫著,突如其來的溫柔總是讓坎荻絲感到害怕,但那聲音溫柔的不太一樣:「妳那麼聰明,怎麼會忘記呢?」
……不要,她不要想起來的啊。

「妳殺的,是我吧?」
坎荻絲用力推開了湊到面前的臉,錯亂的尖叫著,她不想想起來,記憶卻從來不肯饒過她,明明讓她遺忘了,卻在糟糕的時間點逼著她一點點想起來。
「不要,不要,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歇斯底里的尖叫,混雜著斷斷續續的聲音,一路向後退,直到背部撞上牆壁,才因為痛楚稍微冷靜下來,但那道身影卻跟著立到了身前。
「欸,坎荻絲,我是誰?」
悠哉的問句,一如他平常開口問的那些話,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和他的哥哥一樣。
「走開……」
顫抖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坎荻絲用力捂住耳朵,好像這樣就可以把那厭人的問句堵在外頭,問句卻還是從縫隙再次溜進。
「坎荻絲,我是誰?」
不要問,她不想記得,明明就不想記得,那種名字為什麼要她記得,為什麼要她到死後還要記得?
「坎荻絲,我是誰?」
脆弱的蜷曲著身體,被先前處刑折磨的心靈沒辦法維持理智,坎荻絲嗚咽的哭著,重複的問句消磨著纖細的神經,直到臨界。
「坎荻絲,我是誰?」
「走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握住身側的細劍,坎荻絲撲倒了他的身軀,將劍刃用力的刺入他的左胸口。
「去死。」
銀色的血從傷口噴濺出,坎荻絲卻像是沒看見,把沒入對方胸口的劍再次抽出,對著同一個點,再次刺下。
「去死。」
還不夠,這樣的傷他才不會死,要再更多,還要更多。
「去死。」
機械的重複著抽劍,刺入的動作,血液在腳旁彙集成一灘閃亮的小塘,把整隻手都弄得黏滑,坎荻絲卻只是更用力的握穩了劍,不讓動作停止。
「去死。」
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要是停下來了,她又必須回到地獄去。
所以不能停。
所以不能停。
所以不能……

面前全是銀晃晃的色彩,彷彿這世界除了銀色再無其他,無力的雙手再也抓不住金屬製的劍柄,從指尖滑落,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濺起滿地的血液。
坎荻絲看著雙腿間的男人,眼裡失去了光彩,一動也不動,目光下移,看著雙手的鮮血,因為顫抖無法控制的抽搐,眼淚無聲的從臉頰滑落,試圖洗刷罪孽。
「哈哈……哈……」沙啞的笑聲從喉間滾出,像是從中獲得了莫名的快感,笑聲逐漸連貫了起來,卻又隨著坎荻絲彎下身軀的動作慢慢減弱,最後變得像是哭泣一般的氣音。
「威爾瑪……威爾瑪……艾登……。」
那是她殺死的天使姓名。
忘不了,殺了對方之後,那個名字反而永遠的刻在記憶中,無法抹去他做過的所有事,還有自己做過的所有事。
靠在已經不會流血的胸膛上,坎荻絲痛苦的哭泣著,明明已經殺了人,明明已經毀掉了那個她痛恨的人,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好痛。」
還是好痛啊。
不管怎麼樣,她都沒有逃離地獄的方法。

這不是可悲至極嗎?

坎荻絲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掉落一旁,屬於自己的劍。
劍刃靠在項圈上,那是在被艾登帶來的第一天,他們親手給自己扣上的,還刻上了自己的姓名,像是條狗一般,要她記得,自己是屬於誰的東西。
稍稍下滑,冰涼的觸感貼上脖子,坎荻絲閉上眼,大口的呼吸著,還握不緊劍柄的手一下子就在白皙的脖子上弄出一道傷口,卻也分不清傷口有沒有流血,她早就渾身是血。
她不需要什麼刑具,也不需要審判。

「我沒有錯。」
就算眼前的聖光刺眼,眾人的目光和責難聲重,她都會堅持著這一句話。
定讞死刑也無妨,要她承認自己的罪行也行,她殺了人,做出了最糟糕的決定。
但她沒有錯。
她只是沒有辦法了。

光明不會照進她的生命中。

快點讓她從惡夢中醒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