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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診療中（1）


　　在深海的時候，時不時會傳來一陣低沉的「嗡——」的聲音。這是海平面3km以下會發出的噪音。雖然魚類不會說，但海底基地始終會發出噪音。由於頻繁地晃動和噪音，即便只是呼吸，也會造成精神壓力上升。還有被關起來的壓力。這壓力比想像中來得大。

　　你只能在海底基地內移動，如果你離開到眼前所見的水域，一口氣之內就會死掉，這種緊張感總是壓在心理的某個地方。我認為住在海底基地就像住在太空船一樣，即使馬上出去也無法呼吸，你會被凍死或是爆炸而死。

　　-3000m的氣壓為301大氣壓。也就是從理論上來說，受到的壓力大約是在陸地生活的300倍。大概有300kg的鐵塊壓在身上的感覺。基地內的氣壓和空氣自動維持在人類能生存的環境裡，但是從我到達這海底基地的瞬間起，一直有一種搭飛機的感覺。

　　在人工所創造最低限度生存的環境下，感覺就像被鋼鐵牆壁包圍了一樣。如同被亂流衝擊的飛機，海底基地就像被強制設置在巨大魚缸裡的海藻，四周幾乎沒有水流也會微微晃動。每次的晃動都讓我感到一陣暈眩。感覺就像一條被關在大型規模水族館裡的魚。

　　「您看了什麼電影？」

　　聽著細微的聲音，我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患者身上。包括我在內，海底基地大約有10名韓國人，其中的俞金彞小姐是一名海洋生物學家。在陸地上完成學士課程之後，現在為了攻讀碩博士班課程的研究而來到海底，是一名連自己蛀牙惡化都不知道的患者。那裡的麵包確實很好吃。我檢查完牙齒和牙齦後回答。

　　「玩命關頭。」

　　「有趣嗎？」

　　「看到車子撞毀總是很有趣。」

　　看到俞金彞緊張得十指交叉的手，我安撫她說我會加快洗牙的速度。海底基地的牙齒治療費用是全額免費的，因此如果任何人的牙齒出問題，都可以毫無負擔地來到牙科。在海底生活的福利中，這雖然算得上是好的福利，但對我作為實際的醫生來說並不是很大的優惠。

　　「研究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論文該怎麼寫。」

　　就我而言，俞金彞小姐是這個海底基地中最和藹可親的人。與個性內向的我不同，她幾乎知道所有在海底基地遇到的人的名字。作為牙科的第一位患者，我對金彞小姐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值得慶幸的是，我對動作片還稱得上是喜歡。

　　第4海底基地的中央洞令人驚訝地有一家電影院。此外，透過提供的電子平板也能看到大部分現有的電影和電視劇，所以也可以在睡覺前看看到睡著。雖然看幾部沒看過的電影也很好，我目前仍對海底基地感到神奇跟有趣。

　　「有什麼有趣的八卦嗎？」

　　「這是一個小地方，沒什麼有趣的。」

　　那是因為妳目前正在寫論文吧，但我把這句話壓回肚子裡。光是研究中心就起碼超過400人，對於到達這裡還不到三天的我來說，單純將第4海底基地形容成小地方也未免太大了。由於第4海底基地很大，所以我除了白虎洞和中央洞之外，幾乎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可能是因為我才剛來沒多久，所以覺得一切都很神奇、很有趣。」

　　「您覺得什麼最神奇？」

　　首先，在海裡建造出如此巨大的設施本身就很神奇，來自各國的人以8小時4班制的方式輪班也很神奇，有很多限制這件事也很神奇，島的名字也很神奇。

　　「0層人工島的名字是大韓島對吧？」

　　「啊，那個。因為是韓國人命名的。」

　　俞金彞小姐似乎有些自豪地進行了說明。她說關於海底基地上的人工島該如何命名有很多故事。各國彼此間都爭著要命名。要為像月球或北極那樣的國際公共區域命名，就好像發生了所有權紛爭一樣，成為熱門話題。利維坦、航海家、舊日支配者、夢幻島、亞特蘭提斯、應許之地、格陵蘭鯊等各種稀奇古怪的名字被提為候補。當時各國留在海底基地的人必須要投票決定。

　　「聽說工程師Ga組裡有位叫申海諒的組長，是個很特別的人，是他命名的。」（*注一）

　　「看來當時海底基地有很多韓國人吧？」

　　俞金彞小姐咯咯地笑了。

　　「韓國的工程師組就只有Ga組，不管是當時或是現在都不到10人。我聽說申組長把工程師組和開採組的票一掃而光。」

　　「哦，能力不錯啊。」

　　俞金彞小姐似乎很高興遇到一個能用韓語對話的人。據她所說，工程師Ga組裡的韓國人最多，總共有7人。我第一天遇見的康秀頂小姐也是那裡的工程師。聽到研究單位還有一位博士叫金加英時，我點了點頭。

　　從國家來看，最多人來自美國、中國和澳洲，我知道大韓島（人工島）還有幾名韓國人，而且在醫院任職。大韓島（人工島）有一個人工海灘，你去過嗎？

　　「有人工海灘？」

　　普莉雅庫瑪里好像有叫我去看看，還叫我再去哪裡看看的樣子。

　　「它造得非常漂亮。有不少人去那裡曬太陽，我也常去那裡。」

　　「這樣啊。」

　　我點點頭。到這裡才兩天，但從海底基地的窗戶外望出去的風景實在太陰鬱了。像墨汁一樣漆黑。每次看向窗外，我都會搞不清楚這裡到底是海底基地還是太空基地。每當看到外面沒有一顆星星的黑暗時，就會意識到我在數公里深的海底裡。

　　聽說第2、3海底基地有不少大窗戶，第4海底基地甚至沒幾個窗戶。看完說明書後才知道，要製造能承受水壓的窗戶並不容易。以前安裝過很多人工太陽光照明，但後來全都撤除了。如果幽閉恐懼症患者住在這邊，三天之內就會瘋掉的。

　　像我這樣內向的人都有這種感覺了，像俞金彞小姐那樣活潑的人對陽光的缺乏會有更大的感受。俞金彞小姐正口沫橫飛的時候，她拿出幾顆自己的口袋裡的巧克力給了牙科醫生，對於我要她認真使用牙線的嘮叨則似聽非聽的，然後往研究洞走去。

　　在海底很容易感到憂鬱。深海裡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線，魚類也不是好的說話對象。這就是為什麼緊急醫療中心設置在人工島（大韓島），而心理治療中心設置在深海的原因。在持續的憂鬱狀態下，食衣住行中能最容易滿足人類的只有食物了。巧克力、糖果之類的甜食和各種零食幾乎都是免費的。那是因為比起憂鬱的人想放火燒死其他人或攻擊旁邊的職員，用幾顆巧克力或糖果來紓解壓力要好得多。

　　心理諮商師們持續要求大量的碳酸飲料、巧克力、冰淇淋和餅乾是有原因的。甜味使人感到幸福。藉由糖分降低了憂鬱感之後，就輪到牙科醫生登場了。無論你如何努力刷牙，都不如不吃來得快。艾略特就像是一台故障的錄音機，不停地叨念著要適當曬太陽和運動。艾略特能夠以心理治療為由申請額外的個人物品，她好心地問新來的我有沒有需要。

　　不能就乾脆禁止巧克力和糖果嗎？這句話梗在我的喉嚨裡。但我不打算失去我的工作，而且人如果被強迫禁止某樣東西，就會更迫切地想要。我說我需要一個比成年人上半身還小的熊玩偶。

　　「一定要是熊嗎？」

　　「以前是這樣，但其實只要是玩偶什麼都可以。能抱著的就好。」

　　她把她辦公室角落的鯊魚玩偶和鯨魚玩偶拿過來。她說之前在某個海洋博物館的紀念品店覺得可愛就一時衝動買下來了，結果只會吃灰塵跟佔地方，接著她就把玩偶給我。玩偶大小約60cm，兩隻玩偶的手感都很好。鯊魚的身體是藍色的，突出尖尖的牙齒，眼珠子的顏色則是白色。鯨魚則不曉得是因為突變還是海洋污染，身體是鮮明的橘色。

　　我比較喜歡橘色鯨魚，因為這是現實中不存在的鯨魚顏色。艾略特看著我確認玩偶是不是成年人抱的大小所以到處摸著鯨魚玩偶的樣子，露出了小小的微笑。都是一個大成年男子了卻想要一個玩偶，應該很好笑吧。我的滑稽行為得以讓疲憊的諮商師露出微弱的笑容，這讓我的心情也變好了。

　　「娃娃有名字嗎？」

　　艾略特在平板上寫些什麼，莞爾一笑道。

　　「醫生來取名字吧。」

　　「簡單一點叫海洋（marine）怎麼樣？」

　　「不叫橘子嗎？」

　　「確實是那種顏色。」

　　我對命名這件事完全沒品味，苦惱了一下，看著它橘色的身體說道。

　　「彩霞（red sky）怎麼樣？韓語發音是noeul。」（*注二）

　　聽著翻譯機的發音，艾略特看著橘色的鯨魚，再次用平板壓了壓頭。

　　「諾爾，不錯耶。」

　　我直接放棄告訴她不是那樣發音。

　　「偶爾陽光不足的話可以借給您。」

　　看著對方無力的微笑和道別後，我因為診療預約的鬧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離開門前，我探頭進去詢問道。

　　「老師，這樣就結束了嗎？」

　　因為我幾乎只有坐在座位上和艾略特聊天，所以不知道諮商有沒有正確地進行。

　　「您是這海底基地裡最健康的。我會在3個月後的義務定期健檢時單獨與您聯絡。」

　　從事心理諮商的人無論何時見面都顯得無精打采的。對人感到疲憊了吧。聽到艾略特疲憊不堪的聲音，我趕緊一下子把頭抽回來，笨重的大門自行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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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韓文字母系統的首字排列為가나다라（英文發音為GaNaDaRa），類似於ㄅㄆㄇㄈ。因後文有強調這是取自韓文，故翻譯上保留韓文讀法，只是用英文表述。

*注二：彩霞，韓文노을，發音noeul。艾略特唸成諾爾noel，二者發音相近但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