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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肯瑟的風流韻事3】

當愛德華回到麥肯瑟郡,已是數個月後的事情,期間,停留在瓦倫郡的愛德華曾猶豫過是否要捎書信給雷納德,但最後,卻選擇作罷。也許遠在麥肯瑟的雷納德同樣抱著一絲糾結,儘管愛德華派遣伊利亞回郡彙報前往瓦倫郡的消息,藍月領主卻沒有捎來慰問的書信——反倒是由內政官伊凡代勞,這不禁又讓愛德華感到喪氣。
「你終究還是要面對他的,愛德華。」瓦倫女爵提點道,於是愛德華終於下定決心,回到麥肯瑟面對這一切。
得知愛德華要歸來的雷納德,放下手邊的書信,內心或多或少還是有些猶豫,於是他轉頭望向伊凡,「真希望那孩子在經過這段時間後冷靜了。」
「您不用擔心,」伊凡回答,「其餘的事情會由我來告訴他。」
雷納德嘆息,隨後整理好衣著,「儘管我還擔憂著那孩子的心思,到底而言……我不能避不見他,何況我還是他名義上的父親,這麼做有失體統。」
「我想他這兩天應該就會回來了,那孩子總是懂事,我想他不會記恨您的。」
「但願如此。」雷納德由衷地說道。
兩天後,愛德華的隊伍回到了麥肯瑟郡,青年將蝕前往馬廄,內心仍舊忐忑不安,倒是華茲沃斯特感興奮,他從馬背上躍下,伸了個懶腰,「哎呀!回家的感覺真是不錯,儘管瓦倫郡的伙食也很不錯,總說是太清淡了——我可想死了麥肯瑟郡香料味濃厚的家庭料理。」
「啊。」愛德華只是淡淡地回答。
「您看起來不大高興啊?」華茲沃斯眨了眨眼,隨後插起乾草抖進馬兒的食槽。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累了。」青年雲淡風輕地回答。
「累了,用完膳就早些歇息吧,愛德華大人,剛才伊利亞才說呢,雷納德大人已經安排好了午膳,就等著您呢。」
「父親……在等我?」愛德華驚訝地瞪大眼睛,但很快地他便收斂起情緒,還以為雷納德會因為先前的事情選擇對他避而不見,不過眼下……父親似乎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以及,魯珀伯爵似乎也遵守著他的承諾,並沒有將自己犯下的錯事告知任何人。愛德華鬆了一口氣,原先的擔憂此時一掃而空,甚至轉變為有些期待。
雷納德站在用膳廳的門口,等待著兒子的身影,當愛德華身著白色衣裳出現在走廊的另一端,藍月領主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維持往日溫和的模樣。
「孩子。」雷納德伸手拍了拍愛德華的肩膀,「我很高興看到你依舊健康。」
愛德華感受著父親的碰觸,儘管內心無比激動,但卻也感應出他表現中的生硬——藍月領主向來疼惜自己的兒子,若是長時間地久別,他大多會給予愛德華熱切的擁抱,然而此時他只是拍了拍愛德華的肩膀,讓一切維持在拘謹的底線中,是故青年內心明白,雷納德或許並沒有完全對於他的告白釋懷。
父親仍舊在意著的。愛德華心想,但此時他不願再驚動雷納德,只是有禮地欠身,「托瓦倫女爵的照料,我一切安好。」
「那就好了,你餓了吧?我請御廚準備了你最喜歡的膳食——烤羊勒排,以及特調的巴西里青醬,甜點是你喜歡的黑醋栗糖派。」雷納德收回手,輕聲地說道。
愛德華抬起頭,凝視著父親的側臉,此時他感覺雷納德的鬢角似乎又多爬上了幾絲斑白,他多想伸手碰觸雷納德的臉龐,那種愛意依舊如海中的巨蛇翻攪著波濤,觸動他的內心,但青年只是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謝謝您,父親。」
愛德華在雷納德身旁入座,一語不發地用著膳,而雷納德只是瞧著兒子,感覺眼前的青年心中似乎埋藏的什麼秘密——但大抵而言,他仍舊認為是因為兒子對於自己被搧摑巴掌的事情耿耿於懷,但藍月領主卻也不知該從何開口,來接觸眼前少年的心結。
見著父子二人相處尷尬,伊凡只是清了清嗓子,用酒水潤了潤喉,「所以,愛德華,你在瓦倫郡有什麼新奇的見聞嗎?」
愛德華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伊凡,心中所想的都是瓦倫女爵讓他看的信件內容,於是,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我遇見了……一個很有魅力的人。」
「喔?」伊凡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興味盎然,同時也觀察著雷納德的表情,只見藍月領主反而更加驚訝,甚至主動地接過話。
「很有魅力的人?能不能跟我多說說,孩子。」雷納德的眼中浮現出希望,倘若愛德華真的在瓦倫郡對誰產生情愫,那麼他先前的擔憂便能一掃而空,於是他無比期盼地望著青年,渴望他嘴裡說出更多的細節。
然而愛德華看見雷納德竟然如此期盼,一種鬱然的悲傷又湧上他的心頭,但他表現地相當含蓄,只是又插了一塊羊肉放進嘴裡,幽幽地說,「那是個26歲的女子,有著一頭褐色的長鬈髮、一對藍色的眼眸,父親。」
愛德華說著,仔細地斟酌著言詞上的細節,這種暗示的伎倆出自《第十二夜》,要是太過直截了當,作為熟讀莎士比亞作品的雷納德不可能不察覺,於是他又補述,「是瓦倫女爵的遠房親戚。」
雷納德皺了下眉頭,「26歲啊,她可是已婚的女子?」
愛德華搖搖頭,「就我所知,她還未婚。」
藍月領主鬆了口氣,又說道,「26歲,雖然大了你十歲,但不成問題……你能不能再跟我多說說,這位女子的獨特之處呢?」
愛德華頓了頓,「她——到瓦倫郡拜訪是因為躲避追求者,並向瓦倫女爵傾訴煩惱,我有興受邀一同傾聽,那位女子飽讀詩書、個性溫柔又浪漫,儘管她有著一身良好的品格,但卻不想要結婚。」
「喔?這是為了什麼?」這時,伊凡也問道。
「她內心纖細敏感,儘管渴望著愛卻又排斥著,過去的經歷讓她戰戰兢兢,於是她感到困擾。」
雷納德笑了聲,說道,「一個男人要是有本事,熱切的愛意足以讓自己的愛侶忘記自卑,也許是她的追求者沒本事得到她的心呢?」
愛德華頓了頓,啜飲了一口飲料,繼續說道,「也許吧,我沒有追問她的過去,因那太過失禮,我只是靜靜地聆聽著她願意訴說的部分。」
藍月領主點點頭,又說,「那麼,她是哪裡讓你如此印象深刻呢?」
「她的眼神。」愛德華抬起頭,深情地凝視著雷納德的藍眼,「鬱鬱寡歡的眼神——如此深邃,如暴風雨的海、閃爍著誘惑的星光,塞壬的歌聲化作誘餌潛伏在其中,使我不得不淪陷。」
雷納德看著愛德華認真的表情,微微一笑,「看來你真的是愛上了她,我的孩子。那麼,你是否告訴她呢?她對你的態度又是如何?」
「像是手足那樣,適當的關懷、幾分戲謔的調侃——也許是我年紀尚幼吧,我甚至感覺她把我當稚子看待著了,有時她脫下手套,捏捏我的臉,說著我是她看過最漂亮的好孩子,那眼神、像是看著初生的羊羔,而不是一個男子。」
「大多時候的女人都是喜歡著比她們成熟的男子,這是我能理解的,」雷納德回答,摸了摸下頜,「但我想你不必這麼快感到喪氣,你是如此優秀,由我一手帶大的你,一定有辦法可以擄獲她的芳心。」
這時,伊凡也問道,「那麼,她躲避的追求者,又是甚麼樣的人?愛德華,你既然知曉她躲避著的男子,就更應不讓自己變作他們的模樣。」
愛德華屏著氣息,說道,「一位是個軍官,另一位則是她的侍從。」
「哎呀。」伊凡感嘆了聲。
雷納德則是挑起眉頭,「侍從,大抵是為著身份上的懸殊而拒絕的,至於軍官,他是哪些地方讓那位女子感到困擾?」
愛德華搖搖頭,「她只說他們都優秀,是自己配不上他們。」
「真是奇怪的女子,要人不禁猜想,她喜歡的可是女性而非男性哩。」藍月領主說道,「但你若真喜歡,倒也可以試著去追求,只要別死纏爛打、尊重她的意願與喜好,還是有機會的。」
愛德華低下頭,「我明白的,父親。」
當藍月領主用完膳,回到書房繼續處理政事時,內政官伊凡卻將愛德華給挽留下來,他要愛德華隨著自己到臥房,確認外頭無他者後,將房門給上鎖。
伊凡回過頭,眼神高深莫測,他仔細地審視著愛德華,最後只是無奈地一笑,「愛德華,又或者我該叫你『西撒里歐』?你該慶幸那位『奧奇諾公爵』擔憂著別的事,沒有聽出你的言外之意。」
愛德華沒有否認伊凡的調侃,只是直視著眼前他視為另一個父親的內政官,「您聽出來了?」
「好歹過去我也是用著戲劇橋段和你父親告白,再者我……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有人對我的愛人投以愛慕的眼神,儘管我把你當作兒子看待,這點細節我還是感覺地出來。」伊凡無奈地說。
愛德華皺起眉頭,「您打算勸我死了這條心嗎?」
內政官嚴肅地看向他,「你知道我一切都是以你父親的立場為優先,愛德華。」
「我明白。」青年嘆息,「但,為何您從來不阻止叔父?倘若您真的愛父親,為何要讓叔父這樣糟蹋他?」愛德華的話語裡既是憤怒又有憐惜,這些複雜的情緒使得他口吻中或多或少對於伊凡展現出指摘。
「他們兄弟之間的私事,我沒有立場,也不應該過問,愛德華。」伊凡回答,「儘管我確實看不慣西奧多,但只要你父親仍視他為兄長,我就不會出手干預。」
「您這是在放任他們病態的關係。」愛德華抗議道,那雙藍眼中也逐漸為憤怒所取代。
「是,我是。」內政官直截了當地承認,「於是,我也不打算要你現在就放棄,愛德華。」
這下,青年眼中的怒意轉換成了詫異,「您……什麼?」
「你聽見我說的了,我並沒有要你現在就放下這份執著,」伊凡看向愛德華,眼中湧現著萬千思緒,「自然,我手邊有許多方法可以斬斷你的執念,我有管道、也有力量這麼做,當然這也是最直接了當的方法——但我不打算如此,是因為我也將你視如己出,我希望你可以過得幸福。」
愛德華看著眼前他視為另一位父親的內政官,內心越來越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伊凡繼續說道,「但你還太年輕,這是事實,年輕的愛戀往往來自一種衝動,經不起時間的考驗——」男人看向青年,「又或者是,你敢於接受時間的考驗,驗證自己的決心嗎?」
愛德華凝視著伊凡的雙眼,「我要如何驗證自己?來證明自己的愛?」
「見識的多廣決定這些,愛德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眼下,你只看見這個面向的雷納德——大抵從瓦倫女爵那兒聽到一些……你口裡的軍官和侍從,你聽過他們的事情了?」
「是的。」青年坦承,「貴族之子奧斯卡,以及伴讀騎士傑佛瑞。父親過去的戀人。」
伊凡靠近愛德華,壓低嗓音,「只要你還在麥肯瑟郡,雷納德在你眼前永遠都會是好父親的樣貌,他不可能、也不願意展示其餘的面向,倘若你愛他——我指的是愛著所有的他、他的每個面向,你就知道該如何去做。」
「您的意思是,讓我去追尋父親的戀人,從他們口中探聽父親的過去嗎?」愛德華睜大了雙眼。
「當然,你也可以直接聽我說,但,從我個人的立場有失公正、少有偏頗,以你的個性而言,大抵更希望親眼見證,我說的對嗎?愛德華。」伊凡微微一笑。
愛德華又皺起眉頭,思考著,良久,他又問,「但我要如何尋找他們?我不可能直接去問父親他們的下落,父親……他必不可能告訴我的。」
「他沒有必要知道這些,而我會幫助你。」內政官拍了拍愛德華的肩膀。
「為什麼?這麼做,您有什麼好處?」青年困惑地看著伊凡。
「好處可多了——追尋,同樣代表你會去遊歷,這段時間你的見識及武技會有所增長,就你個人的發展而言有利無弊,況且,說不準在這期間,你就會遇上別的心儀之人,對於你父親的愛意便就此放下了。」伊凡眨了眨眼,「就算遊歷歸來後你仍然愛著雷納德,那也無妨,我倒不排斥這些……只是要讓你父親接受,必須慢慢來,這是急不得的,倘若你的愛經過了考驗以後依然如此純粹,屆時,我會再幫助你,你有我的承諾。」
愛德華仔細地思索著伊凡的建議,想像著父親過往的戀人——確實,儘管是曾經,對他而言依舊算是情感上的敵人,正如伊凡在用膳廳裡所說,倘若他要追求一個人,必然得先避開其餘追求者的缺陷。只是,連愛德華自己都有些猶豫,要是真的就此出巡,這可不是短短幾個月便能結束的旅途,他有辦法離開父親、離開雷納德這麼久嗎?青年捫心自問著,不禁咬緊下唇,然而他又想起雷納德和西奧多求歡時的場景,那個雷納德——他多渴望自己可以呼喚他做『雷歐』,讓那雙藍眼睛對自己投以誠摯的愛意,倘若這份愛戀真的能付諸實行,又有伊凡的支持,那麼……
愛德華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他看向伊凡,眼神中帶著堅毅,「請您告訴我那兩位的下落。」
伊凡揚起眉,「當年的貴族之子奧斯卡,如今已經赫赫有名,愛德華,你該聽過駐守邊境的泰勒侯爵——不列顛的軍事將軍,全名正是奧斯卡•奧爾方斯•泰勒,據我所知,在幾週後他會回到王城徵選新一批的士兵,你若是要找他,這是最佳時機。」
青年詫異地咋舌,並沒有想到父親過去的戀人如今是這樣一個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但想想雷納德的魅力,似乎有感到情有可原。
「那麼,另外一位呢?伴讀騎士傑佛瑞。」
內政官聞言,只是苦笑,「這一位的下落倒是難找地多,當年,他被從你父親身邊攆走以後,幾乎就難以搜尋下落,要不是隱姓埋名,就是刻意躲藏,」伊凡頓了頓,又說,「但那一位騎士確實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唯一的線索——」
愛德華屏息聽著。
伊凡露出微笑,移開視線,「總之,你和你父親說道,你想要加入泰勒將軍的軍隊磨練,其餘的不必多提,你也知道按照你的年紀,還未成年,至少得有領主親簽的推薦信才能去徵選。而後,把你父親那枚橄欖石尾戒要過來吧。」
青年露出困惑的眼神,「父親的尾戒?」
「是的,第一次詢問他必定會有所猶豫,無論他如何推怠,你儘管堅持立場,要過來便是,如果你要找到傑佛瑞,那就是唯一的線索。」內政官回答。
愛德華頷首,「我明白了。」
於是,青年走向藍月領主的書房,叩響門扉後進入,此時雷納德正批閱著領地內的彙報表,神情嚴肅而蹙眉,向來他處理公事都是如此認真的神情,總是如此投入、憂國憂民。
見著來人是愛德華,雷納德抬起頭,「孩子,你……有什麼事嗎?」
「父親,我有件事,想和您談談,」愛德華深吸了一口氣,保持鎮定,「我想要到外頭遊歷,聽說,泰勒侯爵近日就會到王城進行將士的選拔,我想著,自己作為麥肯瑟的比武冠軍,能為國家奉上一份心力,同時,增長自己的見識。」
青年仔細地斟酌用詞,同時觀察著雷納德的神情,只見後者在聽聞泰勒侯爵的名號時,藍眼稍微瞠大了些,但很快便恢復為原貌,藍月領主清了清嗓子,揚起眉,「可是,將士的選拔,若非習武的家族,至少要年滿18歲才能入伍,如今你才16歲啊,愛德華。」
「除非,我有您親簽的推薦信函。」愛德華懇切地說,直視著雷納德的雙眼。
「……你是認真的想要去參軍嗎?愛德華?」
「是的,父親。」愛德華低下頭,「不只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麥肯瑟,我希望在未來可以成為一個更好的領導者,請您答應。」
藍月領主嘆了一口氣,「至少,讓華茲沃斯陪你一起,你單獨一個人,我實在放不下心。」
這時,青年抬起頭,「不,父親,我想自己一個人。」
「什麼?」雷納德詫異地看著眼前的養子,「愛德華,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您可以從我的眼神中判斷的,父親,我心意已決。」愛德華的眼中是滿滿的執著,以及懇切的愛意,見雷納德一語不發,青年又開口,「我知道這個打算,一去會是好一段時間,但我已然深思熟慮過,父親,我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從您身上拿到一個信物,作為護身符。」
藍月領主望著眼前疼愛的養子,心中百感交集,但他不得不承認,若是愛德華外出遊歷,確實可以增長見識,而泰勒侯爵……雷納德不禁想起那位舊戀人的模樣,他武技高超,指揮才能優秀又俐落,愛德華跟在他的身邊學習,確實有許多益處。於是他嘆了口氣,「好吧,孩子,我答應你……你想要什麼作為信物?」
愛德華看著雷納德左手小指上的橄欖石尾戒,用食指指了指它,「我想要您的尾戒。」
聞言,雷納德詫異地抬起頭,表情顯得為難,「這……我可以給你別的戒子,愛德華。」
「不,父親,我只要這枚。」那位內政官說的不錯,愛德華不禁想著,倘若這枚尾戒是傑佛瑞留給雷納德的念想,藍月領主是不會輕易地贈予給他人的。
「……一定要這一枚戒指嗎?」雷納德摩挲著橄欖石尾戒,表情若有所思,彷彿陷入了回憶中。
「是的,父親,就要這一枚。」
藍月領主瞅起眉眼,思索著,最後只是嘆息,妥協地將戒指拔下,眼神充滿眷戀地將戒指放到愛德華的手中,「這枚戒指對我而言很重要,孩子,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珍惜它。」
愛德華放輕了聲調,儘管雷納德並沒有說明戒指的來由,青年從養父的眼神中便看穿了一切,「我會的,父親,於此同時,我向您許諾,我會平安歸來,屆時,會將它再還給您的。」
藍月領主摸了摸愛德華的臉龐,左手小指仍留著尾戒上的戒痕,「我相信你,孩子……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呢?」
「越快越好,我想。」愛德華闔上眼,享受著雷納德的碰觸,「早些抵達王城做準備,這樣我也能熟悉未來的同袍。」
「好,那麼,晚點我就把推薦信函寫好,稍微等等我吧。」藍月領主允諾。
「謝謝您,父親。」青年輕聲地說,握著橄欖石戒指,離開了雷納德的書房。
雷納德看著愛德華離去的背影,鬱鬱寡歡地撫摸著小指上的戒痕,而後嘆了一口氣,取下書架上的木匣子,解開鎖扣,輕輕拿起鎖在木盒裡頭的信箋——信箋的邊角因為歲月而泛黃,而上頭浮誇的筆跡曙著傑佛瑞的姓名,描述著他的婚期與未婚妻的名姓,儘管那已是多年前的往事,雷納德只感覺自己的某一部分心靈死在了24年前的那個夜晚。藍月領主吸了口氣,撫摸著上頭因為自己的淚痕而模糊的字跡,顫抖著抬起手,對著信箋彈了三個響指,「維里亞德、維里亞德,告訴我你的秘密——」
然而,儘管用著暗語,信箋上並沒有浮現出任何加密過的字跡。
藍月領主苦笑道,捏了捏自己的眉宇,自嘲地說,「怎麼可能放了這麼久就會有無中生有出暗語呢?唉。」
雷納德把信箋放回木匣,一如上鎖起自己破碎的內心將它擺回書架,但內心不免還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記好了,我親愛的小公爵,維里亞德、那是我的巫師名,只有最親密的人可以知道,如果我有秘密訊息要傳遞給你,用這個簡單的小咒法吧,只需要三個響指,還有這句咒語,『維里亞德、維里亞德,告訴我你的秘密。』很簡單吧?」
「維里亞德,這個名字好好聽,我平常可以這樣叫你嗎?」
傑佛瑞故作驚訝地展開手掌,「真的嗎?小公爵。」
「維—里—亞—德,簡直像是花朵的名字,音節很漂亮呢。」
「但是,巫師為了避免真名被人知道,會在上面下咒的唷,只要你在別人面前提到我,哇!」伴讀騎士擺出誇張的表情,「你的嘴裡就會噴出蟾蜍。」
青年倒抽了口氣,摀住自己的嘴,「真的嗎?」
「哈哈哈,當然不是囉!瞧你這個小公爵,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啊!你又騙我,」胡桃木色頭髮的青年撇嘴,掄起拳頭捶了一下伴讀騎士的臂膀,「我只是,想要跟你更親密而已。」
「不行——這可是秘密,巫師的名字就是他的靈魂,只有最親密的人可以呼喚,難道,你希望別人知道我的秘密嗎,希望別人把我給搶走嗎?噢,我真的是太傷心了,我的小公爵,原來你這麼想要把我趕走?」伴讀騎士聳了聳肩,無辜地眨了眨眼,用他的指頭抵住了青年的嘴唇。
「但是……」
「平常叫我傑佛瑞就好了,你只要知道,我的心,以及靈魂,全部都是屬於你的了。」

「呵。」藍月領主苦笑了聲,心底並沒有怪罪愛德華執意要走那枚尾戒,儘管,那枚戒指是傑佛瑞所鍛造的第一枚魔法戒指,承載的他的魔力與靈魂,更是傑佛瑞贈予他的定情信物——只要雷納德還戴著它,就能感受到傑佛瑞靈魂的陪伴,讓他知道,他還活著。但,那孩子懂些甚麼呢?就雷納德看來,愛德華對於這些事情一無所知,或許,青年也只是看出自己多麼珍惜這枚戒指,故而討要它作為信物吧?
藍月領主又長嘆了聲,眼下,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抽出了白淨的羊皮紙,用羽毛筆蘸了蘸墨水,想著過去那一位強勢地追求自己的指揮官奧斯卡——如今赫赫有名的泰勒侯爵,不曾想過自己多年來第一封寫給他的信,竟然是為了替養子書寫入伍的推薦函。
也許他會恨著自己吧?畢竟當年,是藍月領主主動提出的分手,雷納德想著,斟酌著推薦信上的用詞,盡量用著客觀中立的話語,一字一句地寫下。最後,拿起麥肯瑟郡的印章,在羊皮紙上蓋下鮮明的紅痕,捲起。
剩下來的時間,他還有空檔可以碰觸自己破碎的靈魂,直到它們不再隱隱作痛。

§

「你拿到那枚尾戒了嗎,愛德華?」內政官在走廊轉角處等待著青年。
「是的。」愛德華輕聲地說道,將戒指交給伊凡。
伊凡仔細地捏起那枚尾戒端詳著,「不會錯了,儘管鍛造的手法青澀,但仍舊是賦予著靈魂與魔力的信物,只要有魔力的痕跡,追蹤起來就不會是難事。」
「您……」愛德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內政官,從對方老練的模樣,不像是對於魔法一無所知的門外漢,青年想起了早些時候伊凡說過的話語,那麼看來的確所言不假,他確實有那個能力可以做到,而伊凡一直在隱瞞自己的實力,或許另有目的。於是愛德華只是問道,「既然您有辦法追蹤傑佛瑞,為什麼不替父親這麼做呢?」
伊凡微微一笑,看著愛德華,「這個問題我要還給你,愛德華,告訴我,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但您現在不正是要我去找他嗎?」青年困惑地抬起頭來,看著內政官深邃又睿智的眼眸。
「只能說,時間到了,有些問題,只有當事人自己能解,我們其他人也都只能靜靜地看著。」
愛德華看著眼前的伊凡,眨了眨眼,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我聽說泰勒侯爵追求父親時,他已經25歲,那時,您不早就在父親身邊了,為何泰勒侯爵還能有機可趁?」愛德華有些不能理解地皺起眉頭。
「也許,我是有著我的私心,」伊凡微笑,「我愛著你的父親——愛著藍月領主雷納德,同時我……我確實喜歡看著他人被他迷的神魂顛倒,這代表我的眼光確實不錯,而且你父親,從來沒有和我隱瞞這些情事。當然,他也不曾隱瞞過那些追求者,一向坦蕩。就我自己而言,我不會那麼醋意大發,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在雷納德心中的地位不是旁人可取代的,他也用行動與愛意證明了這點。」
「和他人分享自己的愛人,這是多麼寬大的心胸。」愛德華喃喃地說。
「是的,好孩子,倘若你執意走這條路,你也必然得接受,還是,當你未來最終有辦法獲得你父親的愛,會選擇拿起武器,與我劍刃相向嗎?」伊凡勾起嘴角,笑容裡意有所指,「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會那麼做的,我並不是——」
「因為你並不是西奧多•麥肯瑟,你是愛德華•麥肯瑟。」伊凡接過話,摸了摸愛德華栗色的頭髮。
說著,內政官拍了拍愛德華的肩膀,「去準備前往王城的行囊吧,愛德華,晚點我就把你父親寫好的推薦函拿過來給你。」
「是。」愛德華點點頭,從伊凡手中接過橄欖石尾戒,套上自己的手指。
內政官親自送著青年走出麥肯瑟的莊園,同時不忘提點,「隨時都可以寄信回來,愛德華,若有遇到任何困難,我會給你意見和提點,你也別忘了問候你的父親,你知道,他是十分疼愛你的。」
愛德華點點頭,跨上自己的坐騎,先是摸了摸自己懷裡的麥肯瑟家徽掛墜,而後拍了拍馬兒的頸子,「看來,以後我們得相依為命好一陣子了,蝕。」
青年背負著夜色,義無反顧地往王城的方向前進,夜晚清朗的星空閃爍著,彷彿見證的他的決心,但愛德華在跨越護城河的橋樑時拉停了馬兒,從懷裡拿出裝在卷軸裡頭的推薦信函,解開封蠟,就著月色讀了起來。

『致 奧斯卡•奧爾方斯•泰勒 侯爵,

這封推薦信代表麥肯瑟領地藍月領主——即我本人,雷納德•麥肯瑟的名義,向您告知,我郡內的比武冠軍,愛德華•麥肯瑟,有意願加入您的軍隊。儘管這孩子剛滿16歲,但卻驍勇善戰、武技高強,必定能替國效力,希望您可以看在和我過往的情誼上,讓這孩子入伍。
我明白過去我倆人之中有所誤會,但我相信您……您不是那種追究往事之人,我希望,您能夠放下成見,見識著愛德華的能力,我從小將他撫育成人,最是理解他的性格。縱然他還稚嫩,但有了您的指導,必能成為出色的戰士以及指揮官。
最後,我以麥肯瑟郡的古諺——『月下的烏鴉只會報喜,橄欖枝只在春天萌發』,祝福您一切安康、順遂。
雷納德• 麥肯瑟』

愛德華讀完推薦函,深吸一口氣,將信紙折起、撕碎、又折起、又撕碎,直到手中的碎片再也難以看出原貌,面無表情地將它投入河水中,晚風吹著紙屑飄蕩,如同吹動楊柳落下的葉子,任由它們躺上清澈的溪流,追逐著它們的自由。
這就是他的決心了。愛德華心想,他不願再作為雷納德的孩子,倚靠著他的庇護來獲得榮耀,只有靠他自己——不是依靠麥肯瑟的榮耀、這個姓氏與家徽,靠著既得的人脈來走捷徑——而是他自己的能力去追尋,他才有辦法真正地以公正公平的角度來審視自己對父親的感情。
這是他在決定要離開之前,就下定決心了的,儘管路途遙遠又艱難,但愛德華並不感到畏懼,甚至還有些衝動下的興奮感。
「蝕,我們出發!駕!」青年俊朗地拉動韁繩,使他背上藍色的披風,隨著夜風的搖擺,成離開為麥肯瑟郡夜晚中的最後一道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