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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哲瀚這輩子稀里糊塗地被搶過兩次親,他左思右想,覺得這筆帳全應該算在龔俊身上。
他的老家一直流傳著鬼王搶親的傳說,具體從何時傳出的也不可考,總之小時候街坊鄰居常繪聲繪影地恐嚇他別四處亂跑,山裡有隻青面獠牙的鬼王可能是光棍了千百年,特別喜歡在大婚當日出來作亂,搞得人仰馬翻,甚至有許多人選擇到幾公里外的另一個村子舉辦婚禮,小心翼翼收斂著喜氣不敢衝撞了鬼王他老人家。
不過當時張哲瀚年紀小,想人家結婚也不關自己的事,總不可能搶親搶到他一個小孩子身上,因此依舊蠻不在乎地四處鬧騰,絲毫沒將這則鄉野怪談放在心上。
直到某天他的表姊大婚,可能是現代人已不再忌諱那些神魔妖怪,這對新人豪氣地選擇在老家大宴賓客。年幼的他穿著喜氣的小紅棉襖,被母親抱在懷裡,沿路興奮不已地張望著四周飛舞的鞭炮,渾然不覺整列新郎迎娶新娘的車隊忽然全停了下來。
彷彿時間被某人按下暫停鍵似的,一直溫柔守護著他的母親也瞬間頓住了動作,任憑小小的張哲瀚怎麼搖晃都沒有回應。
「媽媽、媽媽,你怎麼了?」
畢竟還是小孩子,再怎麼勇敢遇上這狀況也會忍不住嚇得掉淚,但還來不及哭出聲音,他身旁的車門就被人給打開了。
車外伸出了一隻格外潔白修長的手,將張哲瀚整個人給抱了出來。那人似笑非笑地俯視著他,眼角勾著桃花般的艷色,髮絲如雪,一身紅衣。
「哥哥,你好漂亮啊。」張哲瀚忍不住說,那人聞言脣角彎了彎,笑得更好看了,接著一把攬住他的腰便輕輕巧巧地飛了起來。
從此張哲瀚發現鬼王搶親的傳說存在兩個誤區。第一,鬼王不但不青面獠牙,反而長著一張極清俊誘人的面孔。第二,鬼王搶的不是新娘,而是他這個小小的花童。

因為當年還小,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張哲瀚他也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那漂亮的鬼王將自己帶到一座滿是冰雪的山上。喚他「阿絮」,滿眼都是柔情,那悠悠軟軟的嗓音喊得他胸口都像被麥芽糖糊住。饒富興味地問了他許多問題,比如日子過得開不開心呀、今年幾歲呀、平常喜歡玩什麼呀等等,聽他一一回答後又笑笑,卻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哥哥,你怎麼了?」
「我在想念一個離開很久的人。」
「哦,那個人是誰啊?我家附近的叔叔伯伯我都認識,可以幫你一起找啊,你不要難過了。」
他學著母親平日安慰他的動作,笨拙地摸摸對方的頭。鬼王的神情卻似乎更憂傷了,低頭輕輕捏著他的鼻尖。
「我找到啦,可是他不記得我了。」
張哲瀚懵懵懂懂地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鬼王抿了下嘴角,轉念一想,又提起精神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頭。
「沒關係,下次我找到你時,你可要記得我啊,別跟別人跑了,約好了喔。」
接著他被送回了家,虛驚一場的母親啜泣著將他緊緊摟在懷中,心頭卻莫名記掛著鬼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時光荏苒,後來張哲瀚便漸漸淡忘了這件事,直到接了《山河令》的劇本。他在片廠中望見那個比他年輕,身材高挑卻又有著稚氣笑容的大男孩,穿起大紅戲服,不緊不慢地來到他眼前,說:
「阿絮,讓你久等啦。」
明明只是編劇早已訂好的台詞,卻讓他如五雷轟頂般頓住呼吸,對方的身影與幼時那憂傷而好看的臉龐徹底重合,硬生生撞進他的心頭,留下了隕石大小的天坑,從此所有關於龔俊的所有細節都被留在那個坑裡,堆出一堆清也清不完的喜怒哀樂。
他們相識、相戀而後相吻。兩個年屆不惑的成年男性,在封閉的片場裡,玩心大起時打鬧得像三歲兒童,動情時飢渴如不管不顧的野獸。工作人員們眼睛雪亮,彼此心照不宣。那麼苦悶而炙烈的夏季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戲拍完往往也就曲終人散,實在不用太過認真。

率先抽身的是龔俊,訊息不回、推拒演唱會的邀請,連彼此待在同一個空間時都反常地離得老遠,反倒顯得年長些的張哲瀚看不透了。碰幾次軟釘子後也就徹底死了心,剪了屬於周子舒的長髮,默默做回那個在俊男美女如雲的演藝圈中不起眼的硬漢,該營業便營業,不營業時便打高爾夫、寫歌,將單身的小日子過得挺好。
雖然連經紀人都誇他「一朝老婆天下聞」,但群眾的熱度來得快也去得快,火了一陣子後他又接起了那些不涼不熱的戲,不溫不火地穿梭在各個劇組間。好不容易感覺胸口那個滾燙不已的隕石坑終於降了溫度,他卻偏偏又和龔俊在同一個劇組裡碰面了。
那是一部以女主為中心的傻白甜都市劇,張哲翰飾演悲劇的男二,癡戀女主多年,卻在好不容易要開花結果時,卻在婚禮上被人給截胡了,是個徹徹底底的工具人。
而男一呢,很不幸的就是龔俊。
儘管劇本狗血,女主角的設定也不怎麼討人喜歡,但幸好飾演的女演員本身是個挺活潑直率的妹子,他們彼此在工作之餘打打鬧鬧,無形中也沖淡了必須和龔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
張哲翰不禁想,如果能找到這樣颯爽性格的人過一輩子,似乎也挺好的。
無意識竟真的說了出來,原來只是玩笑,卻引得整個劇組笑語不斷,女演員似乎也有些害羞,紅著臉一反常態地不肯說話。
接著張哲翰忽然感覺身後有一到刺辣的視線,一回頭,發現從進組以來便呈現小透明狀態的龔俊瞪大了一雙狗狗眼睛,眼眶泛起濕氣,彷彿不敢相信般控訴地凝視著他。
張哲翰掃了他兩眼,又無言以對地轉回身體,明明先拉開距離的是對方,現在露出這苦大情深的樣子給誰看啊?
這一熬又是半個月,終於到了要拍婚禮那場戲的日子。劇中張哲翰要坐在車裡,親眼目睹自己的新娘被身為男一的龔俊搶婚。想起兩人那點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愛的破事,也真的很諷刺了。
開拍前張哲翰望著鏡子裡西裝筆挺的自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著笑著又忽然有些心酸,只能小心捏住鼻樑,暗道還有十分鐘要上場了,可別給人添麻煩。
別哭、別哭,尤其不能在那人面前顯露一絲半點的脆弱。多大的事,多大的人啊?未免也太矯情了。
「張老師……哲翰、翰翰?你怎麼了?」
要命,為什麼老天爺就是不肯放過他呢?張哲翰低頭躲開龔俊驚慌伸出的手,快步想逃出兩人共用的化妝間,卻又被一把用力拽了回來。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龔俊張著清澈的眼睛,彷彿一隻可憐兮兮的大狗,小心又驚慌地繞著他打轉。張哲翰失望至極地發現自己依舊對這樣的他全無抵抗力,原本就外硬內軟的心裂開一條縫隙,那積累在隕石坑裡的情感全都蠢蠢欲動。
「這部劇殺青後我就要去結婚,我不玩了,算老子我輸你行不行?」
他原本是那個能意氣風發在台上喊「想看我輸,沒門!」,驕傲不已的人啊,最後卻留下了這麼一句軟弱的宣告,狼狽甩開龔俊的手,搶在眼淚真的失控之前轉身大步離開。

張哲翰坐在劇組準備的禮車裡,鏡頭正鉅細靡遺地捕捉著他每一寸細微的表情,身為演員的專業素養令他依舊能擺出與劇情相符的溫柔神情,內心卻有些恍惚發怔,默默計算著還有多久才會拍到龔俊出場搶親的戲分。
也好啊。他自我安慰著,好歹見到了龔俊新婚時可能的模樣,雖然最後是跟別人跑了,但多少能留個念想。
四周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車門口原本離自己極近的攝影師被整個人挪開,略為走神的張哲翰直到聽到有人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才後知後覺地轉頭。發現龔俊整個人氣喘吁吁地趴在門邊,那張俊美的臉孔脹得通紅,彷彿剛跑過千山萬水趕過來似地。
張哲翰反射性地正想提醒:「龔老師你走位錯啦,你要搶的新娘不在這台車裡。」龔俊便不管不顧地提起嗓子大聲喊道:
「張哲翰我拜託你不要跟別人結婚,我、我喜歡你啊!」
張哲翰被嚇得有點懵,一時說不出話來,龔俊見他錯愕的神情,原本如虹的氣勢也漸漸萎了,但還是結結巴巴地繼續說著:
「我那時候只是很害怕,不知道怎麼回應你的感情,可是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關於你的消息我每天都會刷好幾遍,所以、所以……」他的嗓音越來越低,露出幼犬即將被遺棄的神情,可憐兮兮地伸手去勾他的指尖:
「你不可以跟別人結婚,好不好?」

後來龔俊這小小的脫序行為不知被誰當成路透發到網路上,由於畫面只拍到龔俊趴在車窗上吼得聲嘶力竭的模樣,被劇組當成宣傳男女主角的花絮順水推舟做了一波宣傳。一時之間「張哲翰被搶親」的標題衝上熱搜,連帶著曾經紅極全國的《山河令》又重新火了一把,人們津津樂道猜測著「俊哲cp」的愛恨情仇,越傳越玄乎,眾人嗑瓜嗑得開心,儼然成了一場驚天動地的狂歡。
早晨張哲翰躺在床上滑著親友傳來揶揄自己的訊息,連自家母親也來電關切,他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氣不過又忍不住輕輕踹向身旁同樣未著吋縷,抱著他的枕頭,在他的床上睡得香香甜甜的龔俊。
「老子的名節全被你毀啦。」
龔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未完全清醒的模樣,笑咪咪地仰首在他頰上偷了一吻,兩人不知不覺間又滾成了一團。
情動之際,張哲翰忽然又想起了那個紅衣白髮的鬼王,以及家鄉裡被視為無稽之談,卻真實存在的故事。
──鬼王看上的人,即便搶親也要到手。
幾輩子都逃不掉的。

閻王問小曹:你不投胎,還留在陽間等什麼啊?
小曹憨厚地笑:我要等到阿湘變成白髮蒼蒼的老太太,陪她走最後一段路哇。
閻王又問老溫:你修得六合仙法,已經不老不死了,留在陽間想做些什麼啊?
老溫用最溫柔的笑容正經八百地說最激烈的話:我要看看我愛的人會不會背著我愛上別人,如果他跟別人結婚了,我就去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