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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開春帶了些濡濕氣息，隨風飄落的櫻花花瓣落地沾染泥土，而後被行人踩踏沾黏鞋底，直到再次與地面相擁，腐朽為泥，以終末孵化另一段新生，而日本人通常也在這個時期結束某個階段、邁入嶄新旅程。

「葛葉，肩膀上有花瓣。」
「幫我拿掉。」
「好唷。」叶抬手捏起沾附在友人肩頭的花瓣。他們正在上學途中，而葛葉低著頭專注於手機螢幕，一路上全仰賴叶報導路況：有水漥。變燈了先停下。走過來點，對向行人都快被葛葉撞飛了。葛葉聽見最後一句吐槽自己這麼瘦弱哪撞得飛人，然後依舊頭也不抬地更加靠近叶。

他們是名副其實的穿同一條褲子長大。自從葛葉家搬到叶家隔壁，兩家父母一見如故，串門出遊乃家常便飯，孩子們的喜好也很接近，衣服經常買相似款式；一樣喜歡玩遊戲，儘管幾乎每天都在遊戲中廝殺，學業上仍同樣取得優異成績，唯一相差較多的是對食材的喜惡，不過這樣更方便他們「共同滅敵」。總之葛葉和叶的感情很好，好到異常親暱，親暱到足夠掩飾一些搬不上檯面的小心思。

叶思考片刻，將指尖的花瓣放到葛葉頭髮上，柔軟的銀白色髮絲將其襯得更加粉嫩，葛葉自帶的「生人勿近」氣場隨之薄弱幾分，用叶的話來說是變得更加可愛。

「果然很適合。」跟他今天為葛葉挑選的衣著一樣很適合。叶滿意的點點頭。

渾然不知的葛葉隨口問了句：「什麼很適合？」

「沒什麼，自言自語罷了。」叶笑著回應。

他跟葛葉交往的話也會適合嗎？叶不知道，他不敢貿然打碎十幾年的友誼，所以止步於比一般竹馬竹馬更加可疑的親暱，只要讓旁人知道葛葉沒有那麼好拐走、自己的第一順位永遠都是葛葉就好。

踰矩的情感必須藏的再深一點，畢竟葛葉有時敏銳到連叶都驚訝。如此想著，叶在即將抵達葛葉所屬的美術學院前拿下那枚花瓣，和他在階梯前分別。

「要對學弟妹好一點喔，二年級的葛葉學長。」叶調侃道，然後按熄葛葉的手機螢幕，把人輕輕推向階梯。
「吵死了！」葛葉作勢要咬他，見叶笑臉盈盈不為所動，自討沒趣收回利齒，「中午來找我，一起吃飯回家。」
「好。」叶揮揮手，目送葛葉進到建築物內才走向自己的商學院。

＊

學期初第一堂課，大部分講師只講解成績的評斷標準和課程結構，儘管會講課卻也不會講得過於深入，於是上午的課在十一點半左右結束，叶傳訊息給葛葉，得到友人也結束課程的回覆後，和幾個關係較好的同班同學打過招呼，便將提袋跨到肩上，離開逐漸熱鬧嘈雜的教室。

走在路上，每塊草坪上都有社團為招募新血準備的表演或展設，其中也有叶認識的人，他們朝他打招呼，他笑著回應加油，在美術學院門口遇到葛葉的同學，得到對方好心指引，叶逕直來到自主練習室的樓層、找到葛葉正在使用的練習室，一小塊毛玻璃模糊了房中人影，他絕對不會認錯的歌聲被隔音設施阻隔大半，漏出來的聲音變的沉悶，但不阻礙叶就這樣倚著門框聆聽。

「……人都到了幹嘛不直接開門。」葛葉拉開門，往前一步正好穩住踉蹌的叶，「要不是認出是你，我大概會被嚇到習得顫音的精髓。」

叶得寸進尺，把大部分重量壓在葛葉身上，看起來像葛葉把他擁入懷中，「想聽くーちゃん練習嘛，機會難得，平時又不在我面前練。」

葛葉故作嫌棄的推開叶，接著把人按在鋼琴椅上，「平常也沒少來這裡。發聲練習快做完了，再等我一下……啊，反正你閒著沒事，隨便幫我按幾個和弦吧，權當收尾了。」

「好。」叶接過筆記本，由於是樂理專用，格線排版成五線譜的樣式，每行開頭都是一個和弦，後面跟著拆解出來的音階，叶曾拿鉛筆將那些音階連在一起，開玩笑地說這個拋物線怎麼有點歪，然後在葛葉的捶打下笑著擦掉那些鉛筆線。

叶對樂理並不熟悉，五線譜和鋼琴琴鍵的對應關係是葛葉手把手教的，也是他唯一知道的樂理知識。在高中某次段考結束的下午，那天天氣太熱，兩人難得沒有一出考場就往遊樂場跑，而是回到葛葉家，打開空調後雙雙癱倒在木地板上，解開導致悶熱的領帶和襯衫領口，讓涼風趁隙鑽入緩解暑熱。

等到熱意稍稍消退，叶看到書桌旁那架白色電子琴，當初葛葉拿著型錄闖入他房間，兩人研究整晚決定出這個型號，後來葛葉才說自己未來想走音樂這條路，不想為了練習跟主修鋼琴的姐姐搶琴室，直立式鋼琴放在房間又太佔空間，於是父母答應買電子琴給他。

就是自己做發聲練習的時候有點麻煩，想確認和弦時就得彎腰，搞得他每次練習完都腰酸背痛。這是葛葉後來的抱怨。

於是叶在那個午後提出讓葛葉教他，以後他就能陪葛葉做發聲練習了。起初的學習並不順利，光不靠數格子辨認正確音階就花了叶好長一段時間，葛葉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但那隻手顫抖到兜不住手的主人正在憋笑的事實，叶不服氣的鼓起臉頰，連數學課都在數格子，把每個音符的絕對座標烙印腦海，之後驗收時得到葛葉的讚嘆。

やるねぇ！以後就交給你了。葛葉咧著嘴，叶由下往上看見標誌性的犬齒，當下斜陽正好，光影落在葛葉臉上，構成純真美好的畫面。叶不確定什麼時候開始對好友有著超越友情的非分之想，但這段回憶肯定是讓自己更加心動的助力之一。

「叶，發什麼呆？」已經站定的葛葉開口將他喚回現實。
「沒事。」叶右手放上琴鍵，拇指、中指和小指各自相距一個白鍵，手掌向下施力，奏響C和弦，葛葉的聲音緊隨其後，跟著音階高低起伏。

＊

離開學校，配合學生作息的小店已經暫時打烊，眼看經常用餐的店家都熄了燈，葛葉提議要不去吃租屋處附近的家庭餐廳，吃完還可以順便逛逛超市，他家的洗髮精用完了。

叶不會拒絕葛葉的提議，葛葉自然知道這點，於是說話的同時已經拉著叶往車站走。

葛葉怕生，日常生活需要跟陌生人交談的場合盡數交由叶代為發言，包括吃飯點餐，決定好點餐內容，叶會先叫來服務生，點完自己的，再看葛葉手指停留的位置點餐，不過兩人最近的飲食喜好越來越接近，叶現在會把「觀察葛葉」這個步驟提前。

「請問決定好要點什麼了嗎？」
「請給我兩份蛋包飯套餐，飲料都要冰紅茶，另外請給我兩份糖漿，然後單點兩份布丁。」
「了解！還需要其他品項嗎？」
「這些就好，謝謝。」
「我明白了，馬上為兩位準備餐點！」

等服務生離開，叶單手撐著頭，笑道：「今天也吃一樣的……對了，兩份糖漿都是葛葉的喔。」

「嗯。」葛葉回應，然後學叶的模樣，以手肘為支點，用掌心托住下頷。

他們坐在靠窗座位，叶的鏡框和眼鏡鍊被午後陽光鍍上一層柔和光膜，整個人氛圍柔軟到簡直不像叶，讓葛葉不禁看得出神。

剛才的感言若是被旁人聽見，一定會遭到反駁。叶さん不溫柔的話，那世上可沒多少善人。葛葉不否認叶的溫柔，同時也足夠了解叶，知曉他匿於人格深處的劣根性，任性、愛惡作劇，時不時還會展現令人退避三舍的獨佔欲和支配欲。葛葉起初發現時只感到錯愕，隨後很快便釋懷了。

只有他能看見叶毫無保留的一面，還有什麼能夠比這項特權，更讓對兒時玩伴心懷不軌的自己愉悅呢？葛葉彎起嘴角，反倒讓對面那人面露疑惑。

「葛葉？我臉上有怪東西？」
「沒。話說為什麼上大學之後開始戴眼鏡？」叶高中時只有晚上會戴，現在是一出門就戴著。
「換個風格嘛，也為了保護眼睛，不好看？」
「很好看。」葛葉發自內心稱讚，然後看見叶愣了數秒，雙頰浮現可疑紅暈。
「……葛葉真狡猾啊。」叶撇過頭，聲音細如蚊蚋般嘟嚷。

葛葉被叶最後一句噎住，按往常來說，叶應該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灰藍色的眸裡盛滿藏不住的得意，還要故作淡定實則驕傲地回應他的讚美，現在跟暗戀告白失敗卻堅持單戀的青梅竹馬沒兩樣的樣子是怎樣？少女漫畫看多了？

空氣陷入尷尬的沉默，葛葉假裝在滑手機，眼角餘光注意到叶用同樣動作掩飾心虛，直到前菜上桌才由餐具敲開寂靜，各懷鬼胎的兩人一起清空兩盤沙拉，用餐時「共同滅敵」是他們長年以來的默契，切成小塊的杏鮑菇被葛葉默默拿走，小番茄則全數入了叶口中。只是有點尷尬而已，國中有一次吵架，他們一邊互懟，一邊挑走對方碗裡的「敵人」，充滿火藥味又和諧共助的詭異畫面讓雙方家人嘖嘖稱奇。

那次是為什麼吵架來著？葛葉記不太清，在其他人眼裏不過平時的小打小鬧，只有當事人清楚，要不是那一次打開天窗說亮話，說好不再把對彼此的微詞藏在心底，再把從小到大累積的不滿全數傾出，他們大概那時就會變成最陌生的鄰居，連見到面都不會打招呼那種，想說的話都說完，隔天上學路上互相道歉，刷卡進站的瞬間他們變回最好的朋友，感情相較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如此葛葉還是說謊了。

對叶的在意、不想看到他和其他人過從親密、想要他的眼中只有自己。這些自私的念頭被葛葉藏在心裡，直到他們現在即將成年，自高中便有的心思愈漸膨脹且令人不安－－以往侷限於兩間臥室、兩個家，最多只是一間教室、一條走廊乃至一所地方學校的封閉生活圈一口氣擴大數倍、甚至成為開放性空間，叶從小便是如同交際花般的存在，社交圈自然會擴大，萬一叶某天突然帶回來一個陌生人，說是自己的交往對象，接著口吻輕柔的向那人介紹「這位是葛葉，我最好的朋友」……每每想到這裡，葛葉總是感到一陣惡寒。

「打擾了！這是兩位的蛋包飯！」「葛葉，你會參加成人式嗎？」

兩句話同時響起，葛葉沒聽清楚，只得「啊」了聲。

只見服務生朝兩人露出抱歉的微笑而後退開，叶重新問了一次。

「隨便，你去我就一起。」葛葉漫不經心地答道，反正只要叶問了就是想參加，就算自己說不去到最後也會被拉著去。如同往年的夏日祭典，盛裝打扮的叶將他拉出冷氣房，混入人群匯集的河流中隨波逐流，然後到所謂的私房景點觀賞絢爛煙花。

叶以往都是穿著浴衣，不是沒勸過葛葉一起穿，但他嫌棄行動不便，總是T恤短褲加上拖鞋的標準著裝，直到前年，也就是高中最後一年，葛葉實在拗不過叶，兩人換上同款式甚平、腳踩木屐、拿著黑色團扇出了門，叶那年看起來特別開心，拍了很多自拍留念，就像偶像劇中最後的夏天，那雙灰藍色的眼再如何寫滿雀躍，仍藏不了那一絲寂寥。

於是葛葉在第一個煙花盛開瞬間抓住叶的手腕，吃了一半的蘋果糖塞到對方嘴裡，兩人視線交會，葛葉放軟聲音，卻又篤定地說道：「我們會去同一所大學的，別擔心。」

我們都這麼努力了，別擔心。不會放你一個人的，誰叫叶是膽小鬼，特別害怕寂寞。葛葉沒把這段話說出口，但叶從他倒映著煙火的虹膜裡讀到了。

叶咬了一口蘋果糖，他不喜歡過於甜膩的食物，但喜歡葛葉每每看穿他的心思又能立即安撫帶來的感覺，明明舌頭嘗不到，卻理所當然覺得是甜滋滋的味道。

放榜那天，他們在不同學院的告示板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會面後看見對方表情，原本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在校門口自拍傳到兩個家庭共有的群組當作捷報，隨後隨處閒晃尋找租屋資訊，理所當然地找能一次出租兩間套房的，兩室一廳的也行，總之要住在最近的距離才好互相照顧。

那天天氣也很好，或者當時的好心情美化記憶，跟今天早上瞥見叶把那枚花瓣捏在手心時一樣美好。

「那就一起去吧，一生只有一次的成人式不能再找藉口不穿和服喔。」
「好啦好啦。」

＊

日子很快來到成人式當天，前幾天試穿讓叶向繁複的傳統服飾舉手投降，沒辦法靠自己在家穿好，就得當天一早到服飾店報到請店員幫忙，於是兩個睡眼惺忪的準成年人準時抵達，半睡半醒間聽完說明便開始著裝和打理外貌。

兩人的樣貌本就出眾，就算不露臉也有一副好身材，試穿當天店長曾詢問兩人能否在店內拍攝幾張照片放在店家的SNS宣傳，相對應的會給予租金折扣，可以選擇露臉或不露臉，不會因此影響折扣力度。

兩人討論一會，最後協商可以戴著口罩遠距離拍攝全身，近照則需要將臉完全擋住，店長開心應允，除了租金折扣還額外包辦妝髮，也讓他們挑幾張照片洗出以及提供所有照片的電子檔。

經過兩個小時正式整裝完成，此時腦袋也差不多開機的兩人聽從攝影師及店長的指示進行拍攝，其中當然少不了較為親密的姿勢，例如勾肩搭背、一人壓上另一人後背之類的，竹馬竹馬之間本不會尷尬，卻因各自拽著心思導致兩邊肢體都有些僵硬，幸虧衣袖寬大不太明顯，臉上的黑色口罩也很好的打了掩護。

整場拍攝花了約莫一個小時，挑完照片、又讓化妝師補過妝容後，已經過了中午，店長告知回來歸還衣服時就能拿到照片和檔案了，一邊道謝一邊將兩人送到店門口，預祝他們有美好的成人式。

回過禮，兩人並肩行走，叶見葛葉低著頭便問他是不是累了，他們可以先找個地方吃飯，距離典禮開始還有段時間。

葛葉搖頭又點頭，「會場周圍應該有不少攤販，過去那邊看看。」

一路上不少跟他們一樣穿著袴的青年，也有身著和服或西裝的，女孩的服裝樣式更加多元，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或和家人四處拍照留念，在這片景象中兩人倒不那麼顯眼。走到會場附近，周圍果然吸引不少攤販進駐，他們逛了一圈，買了幾樣吃食，找了張街邊的石板椅享用遲來的第一餐，吃完也收拾完垃圾便跟著人潮一起入場。

說是會場，實際上只是圍出來一片空地以及臨時搭建的舞台，沒有多少人專注於台上官員的演講，大多和一起參加的朋友聊天或拿著手機和未能到場的家人好友們視訊通話，叶分給葛葉一邊藍芽耳機，兩人擠在小小的手機螢幕前跟遠在老家的家人們視訊，聽著兩家人輪番誇讚另一家的兒子，當事人們忍不住在電話這端笑了起來，那頭家人們面面相覷，咳了兩聲，終於道出直到今早仍在琢磨的、送給兩位準成年人的話語，同樣由對方家的長輩開口。

『葛葉くん，叶這孩子總是黏著你，這麼多年，叔叔阿姨一直很感謝你願意成為叶的朋友，這孩子從小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認識葛葉くん之後才逐漸有同齡人該有的樣子。如果葛葉くん不嫌棄的話還希望你能繼續跟叶在一起，要是他欺負你，叔叔阿姨和哥哥姊姊都會幫你討回公道的！恭喜你成年，葛葉くん。』

葛葉偷偷瞄了眼叶，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臉紅，愣愣地點點頭。

『叶くん，謝謝你一直照顧葛葉，這小子面對陌生人總是畏畏縮縮的，在學校沒少給你添麻煩吧，偏偏在家人和信任的朋友面前又是任性鬼，我們這些做家人的都很佩服你啊……咳、開玩笑的，能像你們從小互相扶持到現在非常難能可貴，希望你們能珍惜這段感情，當然，如果葛葉哪天真的做了什麼讓叶くん生氣的事就直接揍他吧，叔叔阿姨不會怪你。就說到這邊了，恭喜你即將邁入成年階段，叶くん。』

「謝、謝謝……」叶回應的聲音同樣斷續，又或者說是心虛。結束視訊通話後，叶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他那眼尾和鼻尖都些微泛紅的竹馬兼摯友，「典禮結束後，我有話想對葛葉說。」

本來就決定今天要把壓抑多年的情感說出口，就算葛葉會覺得噁心，因此遠離自己……或許被破釜沉舟的決心影響，叶現在沒有開學那天的患得患失，意外的平靜，又或許……自己不一定會打一場注定的敗仗？

「……嗯。」葛葉吸了吸鼻子，「剛好我也有話想說。」

典禮結束後也有四處拍照留念的人潮，一時找不到能安靜說話的地方，他們並肩穿梭人潮，最後來到另一邊的神社，參拜的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分散各處，他們走到神社外圍的某棵樹下，叶緩了緩，貼心的禮讓發話權：「葛葉，你可以先說……」

接著他對上葛葉那雙寫滿無奈的紅瞳和略帶紅暈的雙頰，感覺到有股力量牽引著自己的手，視線轉移，兩人十指相扣的手被葛葉舉高，「我猜我們要講的應該……一樣？」

叶心下一驚，自己應該是想避免跟葛葉走散，才主動抓住他的手，怎麼不知不覺變成超越好友界線的牽法……到了嘴邊的「對不起」還沒來的及說出口，叶的思緒又被扯回葛葉方才的發言。

「我們要講的是同一件事。」

真的是同一件事嗎？所謂一體兩面，他想對葛葉傾訴愛意，而葛葉有可能想拒絕踰矩的接觸，甚至開始疏遠他，最擔心的結果終將成為現實。

掌心的溫度抽出離開，取而代之的是微涼的雙掌貼上臉頰，那雙手的主人正直勾勾盯著自己，「我說，平日裡風度翩翩的叶くん在對喜歡的人告白時居然會變成悲觀主義者嗎？對自己，也對自己喜歡的人有點信心好嗎。」

多年來揮之不去的陰霾一掃而空，叶此時終於確信自己的單向暗戀迎向Happy ending，灰藍色雙眼中盛放著滿溢而出的喜悅，他想將編織良久的愛語全數傾出，正準備開口，葛葉還放在自己臉上的雙手倏地收緊，叶不照鏡子也知道此情此景有多麼滑稽。

無視叶「唔唔唔」的抗議，葛葉理直氣壯說道：「是叶讓我先說的，現在我說那些聽了會讓人融化的話不說也沒關係，男朋友。」

男朋友。簡短的三個字讓叶樂開了花，他輕輕抓住葛葉手腕，快速在竹馬兼戀人的唇角輕啄一下，然後用額頭抵著對方的，語氣中滿是得償所願的滿足感：「那麼以後也請多多指教，男朋友。」

－

※後話※

叶和葛葉原先租相鄰的單人套房，和家人討論過，便在租約到期後找了間兩室一廳，美其名曰省房租，其實幾乎都睡在同一間臥室，另一間被他們拿來當電腦房，葛葉的電子琴也從老家搬來這裡，於是他們找了個周末進行貼隔音棉的大工程。

貼到一半先中場休息，葛葉躺在地上，看著叶端來兩杯冷飲，視線越過他，停留於矮櫃上的相框。裡頭的相片是成人式當天拍的，並非店家提供的藝術照，而是他們從神社回到服飾店，請老闆幫忙用手機替他們拍合照。兩人當下心意相通，肢體接觸不再有顧忌或尷尬，他們如平時那樣緊捱對方，臉上揚起燦爛的笑。

葛葉撐起上半身，接過飲料慢慢喝著，看著那張照片，突然想起某件事，開口詢問：「話說回來，你不覺得成人式那天，你爸媽講的話不太單純嗎？」

朋友之間要互相照顧的話，也不用說「一直在一起」之類的話吧……聽著怪讓人害臊。

叶不以為然，輕描淡寫回應：「哦，我很早就跟他們說喜歡葛葉了。」

葛葉被這顆預埋彈炸的不知所措，「咳！你說、咳！什麼、咳咳咳－－」這傢伙出櫃出的這麼淡然嗎！？自己上次回老家一趟，做了整晚的心理準備才敢頂著黑眼圈跟家裡人坦白！結果是好的實在萬幸……

「我猜我爸媽或許隱諱地跟你爸媽提過一點。」叶撫著葛葉的背替他順氣，「沒有被葛葉的父母反對真是太好了，當時我都快緊張死了……我爸媽倒是不用擔心，他們看得很開，也知道葛葉是乖孩子。」

葛葉一想到攤牌後，他爸媽說的「能跟叶くん在一起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負人家」之類的話，氣不打一處來，原來自己才是最後的知情者，想到這件事就氣得牙癢癢，葛葉撲過去，在叶肩頸處咬了一口，留下暗紅色的牙印。

「好痛！怎麼跟狗一樣？」
「懲罰你害我等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