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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與花海
簓盧

  盧笙被拽出課堂時白膠木簓嘀咕不停,平時就碎的嘴被盧笙遏止後還是繼續,沒戴帽子也沒有口罩,兩人拉扯時更加引人注目。

  「你發什麼神經?」

  半天課程尚未結束,不能放任搭檔胡來。盧笙甩掉簓的手,簓又像口香糖黏上,扯了半天卻聞風不動,只能著急重複盧笙沒聽清的話。

  「世界末日了!各地的火山爆發,我們得快點逃到北海道去!」

  「北海道也有火山。」盧笙叉著手,簓見他滿臉不信,乾脆拉住盧笙的領子,激動地搖晃。「我試過了!北海道是唯一我們都能活下來的地方!」

  「我們?」盧笙捕捉到關鍵字眼,簓頓時洩氣,放開手,低頭一秒轉成合掌。

  「拜託盧笙,真的沒時間了。」

  盧笙的表情沒有動搖,困擾說了「這太胡鬧了」,無視簓的阻擋走回教室方向。簓沉重地捂臉,腦中有無數齒輪運轉。

  他們一定要離開這裡,盧笙必定會為學生犧牲。向南會遇到路面坍方,新幹線的運輸不會超過本州,上次開車最後抵達青森,盧笙還說了下次要吃最甜最紅的蘋果。

  與花叢成對比色的髮絲凌亂,盧笙的眼睛沒闔上,簓扶正歪了一邊的鏡框,抱著人,淚水拓開盧笙額角滑下的血漬。

  他還可能挽回。

  「不是要走嗎?」

  簓抬頭時盧笙就站在面前,背著包包挑眉問他,簓差點抱住失而復得的希望。盧笙剛顯露一絲不耐,簓連忙收了笑容,拖著人快速穿過議論的人群。

  盧笙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下次拍整人節目要先說,臨時請假很困擾啊。」

  簓在轉角處把人拉了進去,把他們藏在櫃子和陰影間。

  「做什麼?」

  盧笙問的同時望向他身後,找尋著隱藏鏡頭。走道什麼都沒有,只有步步接近的簓和親了他的嘴唇。

  盧笙蓋住嘴,簓已經退後,語氣少有的認真:「沒有節目。」簓指著他和自己。「只有我們,我跟盧笙。」

  盧笙「喔」答應得斷斷續續,簓親了他的手背,繼續拖著人抵達停在路邊的車子,把他塞入車裡。

  「我們去哪?」盧笙稍微鎮定後問。

  「北邊,想在盧笙床頭擺海藻球。」簓比劃著藻類的形狀,盧笙慣性吐槽:「別理所當然佈置別人的家啊。」

  「我比較常睡你的床嘛。」

  這是真的,簓總是貓一樣鑽進他被窩,然後賴著不走。盧笙嘆氣,視線遠方的鳥群飛越山脊。

  「你是認真的嗎?簓?」

  簓從口袋掏出糖果,拋給盧笙一顆,另一個剝了包裝拋進嘴裡。

  「我很少騙盧笙吧。」簓發動引擎,「這是第二十二次,前面幾次末日我們有一個掛了就會重來,我覺得往北應該……」「不是說這個。」

  盧笙略為激動的音調震動車窗,隨後簓口中硬糖滾動的聲音清晰。

  盧笙鬆開手,無意識握緊的拳頭被糖果烙下紅色的點,他想丟掉最後仍塞到口袋裡,然後捏著眉間,突然對問出問題退卻。

  簓一直沒接話。

  「為什麼親我?開玩笑嗎?」

  車子急煞,盧笙抓緊安全帶,依然盯著駕駛。

  簓重新踩向油門,將車子滑到路邊,頭埋到方向盤時壓到喇叭,刺耳的聲音長鳴。簓扭頭看他,笑眼彎彎。「如果說是整人節目盧笙不會打我吧?」

  盧笙搖頭,「不會,我會相信你。」

  簓的肩膀瞬間垮了,臉又藏回方向盤裡跟著喇叭聲「啊──」大叫,沉默後不接話的換了人。

  簓對著地板吐氣,語速快得不可思議:「上一次差點要說了,但我是沒用的簓先生,現在也不應該浪費時間。」

  簓像要說一個被破梗的段子,知道不會中,乾脆不管不顧地扔出包袱。

  「喜歡你。」

  盧笙驚得想壓住他的嘴,做不到又做不到捂住耳朵,只能讓簓的聲音鑽入腦海。

  「好喜歡盧笙,太喜歡盧笙了,喜歡到沒有就不行的程度,比甜食更喜歡,跟漫才一樣喜歡……」

  盧笙的頭皮發麻,感覺比起恐懼更像是震驚,手終於蓋住簓告白的嘴,觸碰到的末梢神經都在發癢。

  兩人對視的時候臉色一紅一白,盧笙勉強擠出一句:「什麼啊……」

  簓嘿嘿笑著扭開頭,「如果覺得不有趣就忘了吧。」

  簓踩下油門,輪胎滑順地駛上馬路,簓打開收音機,新聞放送著腥羶的八卦,如每次出遊的情境。盧笙向後陷入椅面,感覺他們正往難以預料的方向前進。

  他撥開糖紙,將稍微融化的糖果送入口中,半邊腦袋想著世界末日,半邊世界想著白膠木簓。

  幾小時後他們在休息站停留,簓去廁所,盧笙到販賣機買飲料。在人群間走動時絲毫沒有火山、爆炸相關的言論,好像只有他們預知這個未來。

  簓說不能公諸於世,不能主動讓他們以外的人知道(零也是,簓說了三次),必須讓事態發展,不然他們會死。

  盧笙答應他。可能是簓眼裡的悲傷對比輕佻的語氣太過沉重,才會答應這種無憑無據的理論。

  販賣機顯示一排的售完,盧笙想要的都售罄了,他按下汽水的鈕,機器咔咔作響後瓶子掉下來。盧笙蹲下取物時,充滿辨識度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休息站裡都是白膠木簓的呼喊。

  「這裡!」盧笙半遮著臉對鑽入人群的綠色頭揮手,不敢叫他的名字。簓左右張望,捕獲他的身影後定格,脫力般蹲下,盧笙嚇得立刻拔腿狂奔。

  他扶住簓後小心地晃了晃,簓仰頭看他,反而先開口:「嚇死我了。」

  「這是我要說的吧。」盧笙撈起簓時被緊緊抱著,簓不安的聲音剛好在耳邊:「盧笙還在。」簓舒了好長一口氣,盧笙聽得見簓胸腔怦怦的心跳。

  他幾乎要相信簓說的所有荒唐,因為這惡俗的劇碼──無人追捕的私奔,沒有一點浪漫也談不上不好笑,但白膠木簓很入戲。

  上車後簓變出毯子,披在盧笙身上就叫他休息。「我睡飽啦,累了再換手。」簓拍胸脯表示。

  盧笙原本撐著眼皮,聽著簓絮絮叨叨的內容逐漸模糊,睜眼的時候已經天黑。他們停在空曠的停車場,簓側向他的方向蜷著睡了,盧笙伸展筋骨後搖醒他。

  「換我開吧,你來這睡。」

  簓睡眼惺忪地下車,跟他調換座位,盧笙幫他蓋好毯子,確認簓閉眼後發動引擎,關了電台。

  只剩路燈的漫漫長路不免撩起有的沒的念頭。盧笙思考簓說的喜歡,用唇舌描摹,口型也燙嘴。是他想像的那種意思嗎?簓甚至吻了他。

  如果只有擁抱好像沒那麼難接受,但就不僅是如此。簓原來是貪心又隱忍的人。

  他的床頭可能擺得下六個海藻球。

  他的汽水留在販賣機上。

  白膠木簓喜歡他。

  簓均勻的呼吸被陡然突起的路面顛簸打斷,像是從夢魘掙脫,看見他的臉才從惶惶平復。起床的聲線鼻音更顯:「盧笙早安。」

  「凌晨四點是挺早的。」

  簓揉了揉眼睛,看見路牌後突然抓住盧笙袖子,車子危險地偏移又回正,車裡的人同時大叫。

  「危險!」「你怎麼往回開了!」

  盧笙把車停在路間。

  「我不知道你怎麼了,但我只請半天的假。」盧笙試著理性地說,而簓和他完全相反,眉毛下垂甚至語氣哽咽。

  「盧笙不相信我,為什麼啊……」

  盧笙尷尬地解釋:「世界末日太荒謬了,路上也只有我們在逃。」

  簓打開車門,什麼都沒帶便下車走了。

  盧笙盯著深夜越來越遠的行人,搖下車窗正要呼喚,淒厲的慘叫割裂夜晚,簓回頭時正好停止,車子也消失了。

  簓逼迫自己跑回去,回到胎痕明顯的地方,忍著作嘔的感覺跪下,鬆動的土石滾到他腳邊。

  他起身,催動最後的力氣走到壞掉的柵欄前,氣流形成的風捲起他的頭髮,吹落的石頭落水的速度過快,激起小小一圈漣漪,剩下後照鏡尚未沉沒。

  他隨之墜落,像鉛塊下沉,世界在停止掙扎的那一刻凍結。

  冷氣充斥的空氣灌入肺葉,簓壓住胸口,瀕死的感覺佔據胸腔,大口喘息大多是無效呼吸。

  「怎麼了?」

  他緩緩扭頭,盧笙的手放在方向盤上,擔憂地望著他,車子熄了火。簓讓空氣在呼吸系統循環,乾巴巴地哈哈笑了幾聲,用微微乾啞的聲音說:「沒事……」盧笙的手摸上他的臉。

  「做惡夢?」

  盧笙乾燥溫暖的手掌捂熱他臉頰,簓突然坐直翻找著抽屜的衛生紙,抽了一大把,狠狠擤著鼻子,然後轉過去對盧笙咧嘴笑。
  「夢到那牌布丁停售啦,我連最後一個都沒吃到。我們到哪了?」
  「剛到青森。」
  「有商店賣蘋果嗎?」

  盧笙順手擰了他臉頰,無奈地說:「大清早的,哪間水果店有開。」

  簓喃喃說著:「好可惜啊。」又大力擤著鼻涕,盧笙調高了冷氣溫度。

  「換我開吧。」簓鬆開安全帶,拍拍臉頰,「我睡飽了。」

  盧笙打開車門,手揣在口袋裡,小跑步和簓交換座位。兩人交錯的時候簓勾住他的手肘,盧笙趔趄了下,簓趁機抱住他,冷空氣在呼吸中凝集,白煙於氣息交錯間泛開。

  簓怎麼一直撒嬌呢,都幾歲的人了,盧笙想,但也是我縱容的。

  「盧笙,我不會很煩吧?」白膠木簓像是明知故問。盧笙斟酌字句,最後深深嘆了口氣。

  「會,但我也習慣你了。」

  盧笙被壓倒在引擎蓋上,突然失去重心,簓的腳卡在他雙腿間,攬著他的腰,不知觸碰什麼開關,還睜著眼簓就親了上來。溫柔的吻彷彿春日細雨,黏膩得引人窒息,盧笙的手晃了下,還是沒有環住身上索求的人。

  或許不該如此。或許再用力一點他就會推開了。

  車子發動了兩次才成功,他們的嘴唇印著深淺不一的痕跡,簓好像哼著歌,一下哭一下唱,盧笙覺得隊友腦袋壞了,但在車上的他沒有資格指責。此刻他們罪愆共享,簓得為他損失的薪水支付足夠賠償。

  盧笙縮在有白膠木簓味道的毛毯內,眼皮逐漸打盹。毯子隨夢境深沉滑落,隱約有人捂實。

  他死了好多次,卻不像連綿的惡夢,有房屋倒塌、路面坍方、油門爆走,他始終不感覺疼痛,也沒看見白膠木簓最後的表情,甚至簓的臉全程都是模糊的。

  天空無光,霏霏細雨斜落,周圍的黃色花朵搖曳。盧笙向前跑,他叫著白膠木簓直至盡頭那人回頭,同時閃電劈落,簓仰頭,世界除轟雷外闃無人聲。

  白膠木簓在哭。

  好難哦盧笙。

  什麼好難?

  簓細軟的髮被風吹起,答案只是闡述一個簡單的道理。

  活著。

  盧笙沉默,莫名想哭,他們之間好似隔著透明的圍籬。他開口半是在拜託他。

  你可別死啊簓。

  說完簓微微笑了,哭著又笑著,盧笙向前邁步試著抓住他,突然所有花朵凋零,四周花瓣盤旋後衝入天際,簓在密集的核心,他在外頭。

  簓最後的聲音藏在風裡,他竟沒聽清。


  駕駛座空著,眼鏡在儀表板上,盧笙發現視野前方跟夢裡相同的油菜花田,蔓延至天際,中央一點綠是背對的白膠木簓。

  他下了車,簓沒發現他逐漸接近,盧笙喊了他的名字,簓回頭,澄黃輝映彎到頰邊的笑容。

  「盧笙!」

  盧笙叉手質疑:「這是北海道?」

  「北海道在海對面啊盧笙。」

  「火山呢?」

  「還沒爆發呢,真是意外。」

  盧笙瞪半天,嘆氣後站到簓身側,望著滿山遍野的花朵。

  「再來呢?」

  「嗯?」簓對於沒被打似乎很意外,轉頭看看平靜的盧笙,又轉回花海的方向。

  「在這裡等到日落吧。」簓掏出兩個便當,席地而坐,開心地拍著旁邊的空位。「還可以野餐。」

  盧笙不明白他的計劃,此刻也不想問了。他坐到一旁,接過便當時說:「算了,來了都來了。」簓應著「就是說啊」,拆開筷子輕鬆地說:「反正我會保護盧笙。」

  「謝謝。」盧笙毫不留情地提醒:「先保護好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