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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o the Wild (1) by ㄍㄩ

OOC
私設如山
後續可能會有些許殘酷描寫
與現實存在的國家人事物並無直接關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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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成一圓圈的男人們節拍均一地敲著中央的鼓,輪流哼唱不知名的歌謠。他們的聲音像是從靈魂中汲取撕扯出ㄧ絲,以喉嚨發出,飄散成煙。
時機成熟,身著豔彩布料的舞者們頭戴鳥羽,揮動雙臂,一拍一拍跳換左右腳進入木棚圈圍的場中。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牽引鈴鐺,發出脆響,身上的彩條上下晃動似波幅不一的海浪。

遠遠圍觀的,除了參與各大部族聚會帕瓦(Powwow)的族群外,還有慕名而來的觀光客。

木棚蔭下,台灣坐在木凳子上,雙手撐頭,聚精會神看著舞蹈,好似牢牢把這景象烙印在瞳孔深處。

美國站在不遠處的陰影中,嚼著口香糖,看不清楚墨鏡背後的神色。
*
他一如繼往辦了盛大的慶生祭典。有絢爛的煙火和對普通人來講過量的甜點,漢堡堆成的巨塔更是今次的看點。
前來參加的中國的服裝品味依舊詭異,日本似乎有點不適應美國那過於將大串煙火一次灑向天空的聲光效果。
歐洲諸國,特別是法國和前普魯士因為美國現場表演了音樂劇漢米爾頓而開始了敘舊,在一旁看著的英國只能扶著樹幹安慰自己起碼七月病沒有像以前那麼糟。
祭典結束後,他飛到加州駕車接女朋友台灣,開始了漫無計畫的公路旅行。
他們在大峽谷叫喊、在乾燥的岩丘間堆起營火,躺在車頂仰望漫天星空,掠過一顆又一顆仙人掌、穿越一岳又一岳火紅岩山,像風滾草一般滾下公路,再順著柏油路往風的指向。
她開玩笑似地說,這不公平,美國知道每一條路每一條河,看到指標後隨機選一個城鎮下榻的遊戲規則並不全然隨機。美國笑說,這叫主角威能,而且你多了個全方位私人導遊。
*
帕瓦除了舞蹈比賽之外,也有兜售飾物、毛毯、木刻的臨時攤販。
台灣在祭典結束後迫不及待跑遍了臨時搭建的白色棚子,她拉著美國穿梭市集,時而驚嘆,時而用不輪轉的英文嘗試解釋自己想表達什麼,她真摯不做作的比手畫腳似乎令她受歡迎,在美國介入翻譯時還被綁著兩股長辮的微胖女店長微瞪。

差不多晃完一圈時,他們找到沒有人的一角吃著快速融化的冰棒。

在台灣一邊用身體護著冰棒不沾上夾雜在風中的塵土,一邊用舌頭接下半融的冰粒時,一位已經換回日常服飾的舞者從他們背後的紅土小坡走下。
台灣連忙把冰棒一口吃完,用手肘頂一下正在享受冰棒的美國,並在舞者掠過他們面前時他們面前時停下舞者,後轉頭小聲用氣音向美國求救。

「阿爾,幫我翻譯一下。」

舞者停頓後轉身微微點頭示意,聲音中帶著慍怒。

「美國。」

台灣無法描述那是怎麼樣的反應。就好像舞者只想快速走過,卻被叫住而不得不回應。

她想,舞者身上散發出來的憤怒令她十分有親近感,那讓她想起當自己從頭到腳被改頭換面到連自己都認不出再熟悉不過的鏡像時,她不時散發出的無助,以及緊緊包裹住其的憤怒。

正當她想親自上前時,美國先開口了。

「她說她想學你們的舞蹈。」
說的是流利的族語。

美國的原住民普遍操著偏美國腔的英文,他們和外來的遊客也幾乎用英文交談,只有在和家人或親友才使用族語,更甚者有些居住在保留區外的年輕人只會一些基本單詞。

因此當開口的人是看似普通觀光客的美國化身,並以部族禮儀問候,不只台灣,連舞者都感到驚訝。

「這是我的朋友。她對你們的文化和舞蹈都很有興趣。可以破例教她一下簡單的舞步嗎?」

舞者一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像在消化眼前的情境:一位白人(而且還是美國的化身)用族語幫亞洲女孩請求允許。一會後他才搔搔頭,歎息一聲用沒有拿著薩滿鼓的右手指了指背後的方向,空地上,還穿著傳統服飾的中年大叔一拍一拍輕鬆又享受地敲打著鼓,青少年和孩子們充滿活力地起舞,踢起一團團沙霧。

舞者和鼓手及在場的所有人稍微解釋了下便退開了。鼓聲咚咚響起,舞蹈開始進行。台灣開心地張大雙臂跳入舞群,她誇張的動作引來孩子們的驚呼,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先開始模仿周遭的舞步,有一拍沒一拍的拍跳換左右腳,嘗試理解其中的規律。此時有位小女孩友善的微笑靠近,示範手臂的動作並邀請她重複,她和小女孩主要是用單詞和比手畫腳交流,不時引發雙雙大笑。
就這樣有養學樣,不過10分鐘,台灣已經跟完全融入舞群,隨口哼著沒有歌詞的曲調並和敲鼓的大叔唱起和聲,引來零星圍觀的觀光客用手機錄影。

舞者在遠方的木棚下觀望著這一切。他對站在一旁的美國說:
「比起你,那小姑娘好多了。」

*
在駛離祭典村莊後,美國提議露宿野外。
皮卡後貨斗上的物資和露營工具非常齊全,因此他們只是短暫停留在加油站,買了些物資。

美國在狩獵區將皮卡駛離公路,在凹凸不平的荒野中,車子上下顛簸,滾起陣陣粉塵。
懸掛在後視鏡上的五星旗吊飾左右擺盪,美國邊控制方向盤邊不耐煩地轉動收音機的旋鈕,希望衛星電台播放的鄉村音樂不那麼斷斷續續卻不如其所願。

他在河邊的空地教台灣怎麼搭建營地。不一會,台灣就摸透帳篷的構造並開始把玩乾柴和火種。於是他就提起獵槍打獵去了。

建營地不需要很久。暫時沒事做的台灣隨意哼唱,回憶剛學到的舞步。

儘管步法、旋律和語言都相差甚遠,她仍從樂音中直覺地感受到對祖靈的尊敬和對萬物走獸的崇拜,或許還有對勇士或母親的稱頌,這一切和她在百年前在平野和山中做的沒有那麼大的差別。

天空和沙漠都和太陽一起成了火紅。

一隻禿鷹從頭上飛過,她順著飛過的軌跡望去,看到遠方熾熱半圓火輪前的沙丘頂上有一個黑色小點。

美國扛著一頭野鹿走回營地。

美國熟練地為鹿去皮解體,將切下的不同部分插上鐵桿,架在營火的正上方。在美國拿著血淋淋的鹿皮,提議成地墊時,台灣面露恐懼的拒絕了。

鹿肉發出滋滋聲,油珠不斷滴下讓火焰時大時小。

美國確認每一面都烤到焦棕色,便簡單以鹽和胡椒調味,撕下一塊放在紙盤上遞給台灣。

天在不知不覺中黑了。
沙漠的中央沒有任何光害,他們的頭頂是滿天的繁星和劃開夜空的銀河。

她津津有味地吃著烤肉,轉頭看向美國,火光烤亮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你以前在西部就是這樣生活的嗎?」

「是啊,打打獵,生個火,趕趕牛,但並不是像西部牛仔片那樣。」
他大口從鹿腿肉上咬下一塊,說得漫不經心。
「大概就是把牛從牧場趕到火車站之類的。」

「是喔?」她雙手抱膝,放下烤肉將頭靠在膝蓋上,有點訝異對方沒有開始吹噓所謂的「英雄故事」。
「那西部大拓荒呢?」

美國仰頭望了一眼天河,繁星照映在他的雙瞳中。
他把肉被啃光的骨頭連同紙盤放在一旁,脫下眼鏡,打開啤酒,一邊回憶一邊說道:
「往西就能找到新生活。起初都是靠著這個想法撐下去的。」
他用樹枝調整一下木柴的角度,把鹿肉拿到一邊放著。
「那時候東邊沒有什麼工作和機會,所以招了幾個家族還有和我一樣不怕死的窮光蛋,沒有目的地的往西,希望可以找到什麼隱藏的寶藏,或是看到太平洋。」
他看了一下她。
「沒有運氣就活不下來啊!地圖只是個大概,半夜的時候要提防強盜和原住民,所以要輪流守夜,之後很多同伴得病死了,最後每天都抱著槍睡覺。有一次因為暴風雪被困在山上幾個禮拜,馬車上的物資早就用完,同伴開始列每個人的死亡順序,我走出洞穴想說既然要死就死得有尊嚴一點。那時,看到一隻狐狸從我面前跑過,想都沒想就追上去。我用僅剩的力氣抓住狐狸,生吃它的血肉的時候,暴風雪正好停了,我看到太陽從遠方的山間升起,之後我在帳篷裡醒來。當地的土著看到了躺在雪地裡的我,救了我們。」
他再喝一口啤酒。
「那時候我心想:幸好我有出來。要是走錯了一步,沒有出洞穴,沒有獵到狐狸,沒有剛好在他打獵的地方倒下,我就不會被找到,同伴們都會死。之前為了做貿易學努力學了語言也總算是有了回報。」
「你學了族語?是今天下午說的嗎?」她的眼裡發出了好奇的星光。
「不是啦。跟台灣一樣,這裡有很多不同的部族,不同的語言⋯⋯那時候我只會用他們死敵部落的語言,也因此被懷疑成敵人一陣子。」他失笑。
「挖!那你後來是怎麼解決的?」
「Your boyfriend always have ways to prove himself.」他眨眨眼。
「好懷念那個時候啊,想當初還會牽著馬一個個部落的叫賣呢,誰知道天花——」
他突然打住。
「反正之後我就掏掏金礦,打了幾場戰爭,拍了些電影,賺了很多錢。結束!」
又來了。每當美國想刻意避開一些話題,就會像這樣馬乎帶過去。就算一直追問也會突破不了他那銅牆鐵壁似的笑臉。於是台灣嘆口起,轉移話題。
「那那些牛仔電影或是在英國面前吹噓的呢?像什麼槍法出眾的牛仔一邊趕牛一邊跟印第安人打游擊戰還要追捕懸賞犯,最後和曾經是好友的死敵在酒吧門口決鬥之類的?」
「噗,那些——」他一邊甩動快要見底的酒瓶一些用食指抹掉眼角的眼淚:「都是編的啦!西部管槍管的很嚴,就算是那個時候的我也覺得比起什麼決鬥還是淘金打獵比較實在。」
他再喝一口。
不久後對話慢慢變得有一搭沒有一搭,話音漸弱,到沒有交談聲。
美國滿臉通紅地往後躺在沙地上。掛在T恤領口的眼鏡晃動,拍打他的胸膛。
一旁,火光照到印著鮮艷廣告的啤酒包裝,已經被隨意撕爛,只剩下兩個圓圈束著啤酒,剩下的空瓶都堆積在美國的身旁。
不像英國,美國真正醉酒便會進入一個非常清醒的狀態。他褪下幾乎是第二本能的社交外皮,朦朧的意識讓他變得更加真誠,心聲會流淌出他無力管轄的嘴。
台灣把目光從星空上收回來,看著美國慢慢坐起,恍惚地望著營火。
他的目光朝著前方,鎖定在飄動的火焰,卻沒有對焦。他的對焦在瞳孔後的他的內側。
他無法對自己說謊。
他張開口,猶疑了半晌,究竟是在組織言詞,還是更害怕說出來的後果呢,她不知道。但他還是緩慢的提問了,聲音不像正午的太陽般爽朗,帶著許多的猶豫和不確定,帶著醉酒的沙嗓:
「你不曾懷疑過為什麼我是金髮藍眼,而不是像你一樣,和島的歷史一起漸漸改變外貌嗎?」
台灣猶愣了。她從來沒有想過。
他眼神仍然朦朧,聲音依然清楚且黏糊。
「我的名字是義大利給的,基因主要是英國和德國,生活習慣知識什麼也都是跟英國學的。直到一百年前英國那群討厭的哥哥們私底下都還叫我新英格蘭。這裡的化身另有其人。」
她不理解美國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為什麼會在沙漠中央開始聊起自己的身世。他的語氣讓她感覺好像是告解,昭示著什麼不詳的預兆,那她不想打開的潘朵拉寶盒正在被他插入鎖孔,慢慢扳開。
直覺的警鈴大響告訴她不妙。
在注意到的時候,她的嘴已經開口提問,來不及收回。
「你想說什麼?」
他歎息一聲,疲憊地看著火苗頂端。
「那個時候也是在這樣的河旁邊,我看著他圍著火堆跳完最後一支舞,之後跪在河邊,用族語詛咒我。」
「我親手殺了他。」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