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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做著夢，夢裡的自己笑著，迎著風騎著腳踏車，腳踏實地踩著踏板往前轉，摯友站在自己身後，雙掌壓在自己肩膀上沈甸甸的，是個穩固的重量，溫度透過制服傳來，他們都笑著，笑聲被風吹散，又繼續大笑出聲，是那樣恣肆快樂的青春。

醒來時還是夜晚，室外天氣有點冷，窗上結著霧氣，室內暖氣開得強，倒反而有點乾熱，夏油傑摸索著床頭的水杯，但水杯空了，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把水喝完了，卻也不想動彈，只是又讓自己陷進棉被裡。臉上濕漉漉的，是做惡夢的汗水。明明是個好夢，但醒來時總覺得是惡夢。他朦朦朧朧的想讓自己再次睡著，卻沒有辦法立刻做到，於是開始慣例的習慣，從第一隻咒靈開始數，一路往後數到睡著，如果沒睡著就到著數，偶數著數，基數著數，複習每隻咒靈的功能，也是數羊的概念。這件事情他沒對任何人說過，只有同床共枕過的五條悟曾經聽過他夢中的囈語，隱約猜到一些。

⋯⋯思緒想到五條悟又中斷了，他忘記自己數到哪裡。

隔著兩扇門外是女孩子們的房間，菜菜子跟美美子應該正睡得安穩。今天早上夏油傑帶他們去買腳踏車，一人一臺，不一樣的顏色但是同樣款式，然後教兩個小孩怎麼用輔助輪騎車，雙子學得很快，也許是有天份，或是某種倔強，她們似乎是猛著要長大一般的竭力學習著所有東西，像是要彌補所有在牢籠中待過錯失的時光。即使跌倒了也不哭，但卻會為了跟夏油傑撒嬌而裝著有眼淚。她們不是愛撒嬌的孩子，多半是感知到了夏油傑會在看到她們孩子氣的一面時格外放心，面部表情也會柔軟些。夏油傑說要做她們的家人，叫她們不用急著長大，這些都是真心實意的。他不敢說自己擅長照顧孩子，特別是兩個年幼的女孩，多半是靠著書裡學來的知識竭力帶著。他照顧過最接近的是孩童般幼稚的少年，但終究是少年，況且那時他們其實同年，其實是互相照顧的關係。

⋯⋯又想到五條悟，他翻個身，試圖把臉埋進枕頭裡。

枕頭上有著好聞的氣味，是他去挑的洗衣精牌子，自然就選了慣習的味道，這個味道過去也跟著他們三年，連制服都要抄襲他的少年自然連洗衣精都大大方方用他的，更別提他們制服款式尺寸設計都一樣，其實時不時拿錯，到最後根本搞不清誰是誰的了，總之抓來一件乾淨的有洗衣精氣味的就是了。但久了之後似乎每件衣服都烙印上彼此的味道，他偶爾穿上時會有自己被五條悟擁抱著的錯覺，那氣味包圍著自己，溫暖放鬆，是最可靠最可信賴的夥伴。只要有對方在，他們就是最強最為安心的一組搭擋。五條悟有著一雙好眼睛，夏油傑問過那看到自己體內的咒靈是什麼樣子的，五條悟卻好一會說不上來，似乎找不到好的字彙去解釋。但是對於夏油傑身上的氣味卻有好多形容詞，總是一把撲抱上來就說這味道好安心啊真好，是傑的味道。夏油傑只能無奈笑笑說不是同個牌子的洗衣精嗎，哪來差異呢？純粹是開脫，因為他也能辨識五條悟的味道。

⋯⋯於是更能確定，這個氣味是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洗衣精牌子，卻少了點什麼。少了最核心的東西。

夏油傑翻身坐起，放棄繼續睡眠，卻也不想離開房間，他怕驚動了淺眠的孩子們。直到不久之前兩個孩子還堅持要和他睡同間，只要他稍稍一動她們就會驚醒嚇得大哭或是擺出備戰姿勢。他小時候睡不著的時候會喊一些無害的小小咒靈在自己枕頭邊跳舞，像是迷你百鬼夜行一般繽紛雀躍。去了高專之後隨便叫出咒靈會驚動教師跟同伴，他就改掉這個習慣了。取而代之的是同窗的好友會時不時就自己翻窗或是開門跳進來。他們也曾經抓了硝子三個人在月色裡放出一堆咒靈漫遊，奇幻的場景惹得兩個好友哇哇叫個不停，是非常快樂的回憶。嗯，都是回憶了。自己跟他們，自己跟五條悟，所有的過往都只是回憶了。他那天搭車去新宿碰碰運氣想見他們時，已經抱有一切會終結的準備了。交代好了雙子的去向，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準備了那就是結束。

⋯⋯抱著希望去的。抱著一切會結束的希望。如果是你的選擇，就有意義。

月亮的高度又降了幾格，再過一段時間就換太陽要升起了，日出前的清晨最冷，夏油傑彷彿能感知到戶外溫度一般的抱緊自己的身子。他已許多年不曾孤身一人度過夜晚，總是有人熱熱鬧鬧地闖進他的生活，他的記憶，他的夢裡。其實他才是那個需要大人陪伴熟睡的孩子，會在半夜驚醒時為了身旁空蕩的枕頭而失神。他想起家入硝子說自己孩子氣。他現在如果能再見到硝子的話他會坦然承認的，是的，自己是孩子氣的，抱持著孩子氣的夢想跟對於青春的懷念卻被強迫長大。凝視著黑暗的一方選擇背對了可以有過的光明。

但那團光明裡沒有自己祈求的未來。他想起雙子熟睡的臉，想起雙子纏著他也為自己買一台腳踏車的，她們說著那台天藍色的真好看，好襯夏油大人。自己微笑著拒絕了，因為那抹藍色太過溫柔熟悉。他是希望自己可以凝視著那個藍色留下最後的記憶而後死去的，反之，如果活下來，則必須去完成自己的大義，用盡一生。

⋯⋯悟。

夏油傑閉上眼睛，重新開始數起咒靈。這次從高專上學那年的咒靈開始數，每隻都是背後有著故事的。說不完的故事，做不完的夢。青春的三年。還有曾經擁有過的愛戀。

他不會哭泣，眼淚早就已經在夢裡流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