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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藍的天幕覆蓋整片校園,靜謐得像無人涉足的湖面。
銀色的月光流動著液態的光芒緩緩灑落,從屋簷滑落,從樹葉滴落,最後匯聚在某人的手心。
靈幻站在操場中央,掌心微微攤開,感受著那片微冷的光芒在指縫間滑過。
像水一樣,像砂礫一樣,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他歎了口氣,輕聲自言自語:「還是留不住啊。」
就在這時,一陣翅膀拍動的聲音自夜幕中響起,黑色的影子劃過月光,落在學校的燈柱與樹梢上。

——烏鴉們來了。

它們的羽毛漆黑如墨,眼睛則映著微微的光,凝視著這個站在夜色中的男人。
其中最年長的一隻羽毛已經略顯斑白的老烏鴉,嘎嘎地笑了兩聲,語氣懶散又帶著百歲老人般的嘶啞嗓音開口道:「小鬼,今天又在抓什麼抓不住的東西?」
靈幻抬起眼,看了牠一眼,無奈地笑了:「怎麼?你是來教我怎麼留住月光的嗎?」
老烏鴉微微側頭,語氣滿是嘲弄:「月光本就是流動的東西,愚蠢的人類才會想要留住它。」
「這麼說,我果然是愚蠢的人類囉?」
「一直是啊,還需要我提醒你?」
靈幻失笑,剛想回嘴,老烏鴉便猛地一拍翅膀,直接落在他肩上,銳利的爪子穩穩地扣住他的衣襟。
「你這傢伙,又瘦了。」老烏鴉冷哼了一聲,語氣像是在責備不讓人省心的小輩,「該不會又在亂吃東西吧?你這身骨架,還能折騰幾次?」
靈幻被牠啄了一下額角,連忙舉手投降:「是是,我知道了,我這不是還站得好好的嗎?」
「少騙自己,少騙我們。」
「……」

靈幻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輕笑了:「你啊,還是這麼愛囉嗦。」
「不想聽?那就別死得那麼快!」年老烏鴉狠狠地啄了他的額頭一下,然後揚起翅膀,氣勢洶洶地停回燈柱上。
「你總是這樣站在這裡,看著夜色妄圖抓著住月光,小鬼,你到底是想留下來,還是想飛走?」
靈幻微微一怔,眨了眨眼:「……這問題也太哲學了吧?」
「哲學是用來讓活著的人思考的,你這傢伙,該不會早就放棄思考了吧?」
「誒,我還是有在思考啦……只是有時候,思考這種事,未必有什麼用啊。」
「屁話。」
「……」靈幻語塞,「你這老傢伙,怎麼比小酒窩還不講理?」
老烏鴉冷笑:「那隻惡靈不過是看著你不爽,我可是看著你活得不對勁。」
「……你這話挺有哲理,但我聽著怎麼有點不爽?」
「不爽?哈哈哈哈!你還能有這種情緒,表示還沒死透嘛!」老烏鴉嘎嘎大笑,盤旋了幾圈乾脆停在靈幻頭頂,翅膀胡亂拍了幾下,弄亂他的頭髮,然後滿意地繼續說:「不過,我說真的。你這小鬼,到底在想什麼?」

靈幻頂著一頭鳥窩一邊歎氣:「我想什麼?我啊……大概只是想著,怎麼讓這群傢伙都活得開心一點吧。」
老烏鴉沉默了一下,然後低低地笑了:「真是個笨蛋。」
「我也覺得。」靈幻笑了笑,伸出手,讓從樹上落下的銀光再次滑入掌心,「但既然是笨蛋,總得幹點適合笨蛋的事吧?」
「哼,這句話,倒是有點道理。」

正當靈幻和老烏鴉交談時,一隻年輕的小烏鴉輕輕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牠歪著頭看著靈幻,然後輕輕地向前探了探,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靈幻一愣,側頭看向牠:「……你這是?」
小烏鴉低低地鳴了一聲,語氣稚嫩而輕柔:「老師……活著吧。」
靈幻的笑容停頓了一下,然後他慢慢伸出手,輕輕撫過牠的羽毛,感受到那微微顫動的溫度。
「……嗯。」他低聲應了一聲,語氣帶著一絲柔和的無奈,「我知道了。」
這時,老烏鴉再次冷哼一聲:「別光說說,你這人類,最會糊弄人了。」
靈幻聳聳肩:「這次是真的啦。
「最好是。」老烏鴉拍了拍翅膀,「記住,你如果再這麼折騰自己,哪天真的倒下了,我們可不會可憐你,反而會圍在你墳頭上開慶祝會,嘲笑你這個白癡。」
靈幻噗嗤一聲笑了:「哇,真是不錯的追悼會啊。」
「哈哈哈哈!當然!」

老烏鴉翅膀一拍回到燈柱上,他朝著靈幻嘶啞的叫喚道:
「把手對著月亮舉起來。」
靈幻不明所以的舉起手,某個微弱的、幾乎不可見的銀色光點,從月光中滴落,落入靈幻的手掌裡。
這一次,它沒有馬上流走。
靈幻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緩緩握緊拳頭,把那滴光芒藏進掌心。
「……原來,還是能留住一點啊。」

烏鴉們沒有再說話,它們靜靜地站在燈柱上,夜幕之下,它們的影子與靈幻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仿佛這片夜晚與這個人類之間,終於產生了一絲連結。
最後老烏鴉發出刺耳的笑聲拍動翅膀,帶領著一群烏鴉飛向夜空,它們拍動翅膀,在夜色裡盤旋,然後漸漸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之中。
靈幻站在原地,看著牠們離去的方向,什麼話都沒有說。
月光繼續流動,銀色的光芒悄然滑落,落在他的肩上,落在他的指尖,落在他無法抓住的時間裡。

但這次他的掌心,藏著一滴小小的銀色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