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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花嫁》06

那天午後，他們又走了一次下山的路。

草葉上還沾著昨夜的露水，陽光斜斜地照在山徑上，樹影斑駁搖曳，風聲低低地在枝葉間掠過。清右衛門走在前面，步子輕得像是怕踩碎什麼細微的東西。他沒有回頭，卻知道勘兵衛的腳步一直穩穩地跟在他後頭。

只是——又一次，他們走回了原地。

一樣的石頭，一樣的鳥鳴，一樣的風從一樣的方向吹來。

勘兵衛忍不住皺眉：「……怎麼又回來了？」

清右衛門沒有馬上回答，他靜靜地站著，視線落在前方某棵長滿苔蘚的老樹上，手指在袍袖下微微收緊。他其實早就知道原因了，只是他一直不願意去碰那個可能會打破「現在」的答案。

「……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清右衛門終於開口，聲音低得像是與風說話。

「嗯？」勘兵衛微微偏頭。

清右衛門轉過身，眼神比平時更加認真。他的目光落在勘兵衛臉上，像是在細細確認眼前這個人是不是「他」。

「你知道嗎？有時候，人死前說的話……會像誓言一樣，被山記住、被時間記住。」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麼繼續說。

「……很久以前，有個人跟上一任山神許了一個願望。他說——希望快樂的時光可以過得慢一點。」

勘兵衛睜大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接什麼。

「……所以呢？」

「所以山聽見了，也記下了。」清右衛門輕輕地笑了笑，那笑容裡有溫柔，也有藏不住的苦澀，「而那段時光，剛好是在這座山裡。」

他抬頭望向山林深處。

「我不是想把上輩子的因果硬塞給你。我只是覺得……你不該因為他的一句話，就被困在這裡。」

清右衛門的語氣很輕，卻清晰。

「我成為神，就是為了你——更準確地說，是為了你這個靈魂，無論活過幾次，轉生幾回，我都希望你能平安、喜樂，不要再有什麼『想要時光慢一點』的執念。」

「時光是不能慢下來的，」他垂下眼眸，輕聲說，「但你可以一直快樂。這才是我想給你的東西。」

風拂過清右衛門的髮，夕陽從枝葉間落下來，在他清秀而英俊的臉上投出斑駁的光影。

這是他第一次，把心裡話說得那麼白。

而他說完後，沒有再多言，只是抬手將被風吹亂的前髮撥到耳後，神色溫和地看著勘兵衛。

「你想回家，所以，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回家的。」

勘兵衛沉默了幾秒。

只是幾秒，便已經把清右衛門那幾句話裡的弦外之音全部拼好、還順便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他抬手揉了揉額角，像是剛剛那些話不只是傷腦筋，還讓他短暫懷疑了一下人生。

「……所以我，應該說『以前的我』的願望，是被你們山神系統強行實現了？」

「……」對。但清右衛門不敢回答。

「搞什麼啊！所以我有覺得上山跟你在一起很快樂嗎！」他忽然拔高了音量，語氣像是羞惱與困惑混雜成一股不可言說的情緒，「山神怎麼可以這樣擅自解讀願望！？我哪有說我要被困在山裡不想回家啦！」

清右衛門雙手舉高，比了個無辜的手勢：「欸欸欸不是我不是我，是前任山神啦，我前老闆！我只是來接手這座山而已，帳本都不是我開的，我只是……繼承業務！」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我我剛剛才看清楚因果線嘛！」清右衛門語氣也有點慌了，「我甚至是昨晚才確定你是那個……就是『你』啊！我又不是萬能的，神明也有工作流程的好嗎！」

「哈——」勘兵衛嘆出一聲長氣，眼神彷彿在說「這神明不靠譜」，最後還是放棄似的揉了揉眉心，「……那我現在還能下山嗎？」

清右衛門閉了閉眼，像是在整理思緒，然後慢慢點頭：「……應該可以。我知道怎麼一回事了，只是要解開那個願望……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也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下。」

「配合什麼？婚禮流程嗎？我要被抬轎送進什麼婚房嗎？」勘兵衛語氣冷冷的，但尾音微妙地飄起。

「欸不是啦不是啦！」清右衛門立刻擺手，「就……也許要做點什麼儀式啦，或者回到當初許願的地方重新立個願望啊什麼的……我會想辦法的，真的。」

「那你就趕快去想。」勘兵衛撇開臉，一副不想再多說的樣子，但語氣裡的怒意已經沒那麼濃了，只剩下幾分無奈，「我可不想被人誤會是山神的老、咳，伴侶。」

「但你真的喝了交杯酒欸……」清右衛門小聲補了一句，聲音幾乎快埋進風裡。

「你剛剛是不是又說了什麼？」

「沒事沒事我閉嘴。」清右衛門連忙舉手投降，語氣裡卻還是壓不住偷笑的弧度。

風輕輕拂過他們身邊，山林像是聽懂了什麼似的輕笑了一下，草葉擦過彼此的聲響像悄悄話，也像默默為這場鬧劇作了註腳。

這段對話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收尾了，沒有真正的爭執，也沒有誰輸誰贏，只留下兩人一來一往、無可奈何又有點熟稔的節奏，就像是命運哪裡出現了個小小的回音，把某種情感輕輕地，慢慢地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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