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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極有專業素養的鬼》

我是一隻鬼，一隻極有專業素養的鬼。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就變成鬼的，畢竟人的記憶是儲存在腦子裡，變成鬼後怎麼想也知道沒有腦子了，所以不記得是很正常的嘛。

總之，不知道是誰告訴我，還是我自己領悟了天機，鬼的工作就是嚇人。

別看這個工作好像很輕鬆，現在的人膽量越來越大，光是尖叫跳電、鏡面上的掌印已經嚇不了了——都怪那個叫作電影的東西，現在人類的驚嚇閾值越來越高，害我都完不成工作。

逼不得已我只好到凶宅兼差。

凶宅的所有人是一群被滅門的家族，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男孩女孩嬰幼兒一個不落，雖然這麼說很地獄，但是他們一家人齊齊整整的，不像我，孤獨寡鬼一個。

生活不易，阿鬼嘆氣。

在嚇跑了一團來凶宅探險的神經病後，我今天的工作結束了，我用怨氣把自己的臉恢復成我原本帥氣的樣子——當然了，鬼也是能正常樣子的，不然哪個膽子小的鬼看到其他鬼的死相，嚇到魂飛魄散，我們不就成殺鬼兇手了嗎？

鬼才不殺生……殺死……殺……？糟糕，沒有腦子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總之，我們鬼其實是很和善的。

大概吧。

當然——也有不那麼友善的鬼，就比如現在我面前這個屋主。

凶宅屋主搔了搔臉，不小心碰到胸口的菜刀，真實的菜刀巍巍顫顫的抖了一下，我也跟著抖了一下……雖然我是鬼但是這種東西還是很可怕啊！

屋主看了看我，再嘆了口氣，猶豫的說：「你工作很努力，但是——」

好的，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了。

「——畢竟你是在睡夢中猝死的，死相根本不可怕嘛！」

所以死的帥氣漂亮美麗又可愛是我的錯嘍？哈嘍？

「——尤其是每次嚇人你都要借我女兒的畫畫顏料來用，很貴欸！」

……這不是因為人家死的比較漂亮沒噴血嘛。

「——所以我們找了新的人，謝謝你過去一年的努力，如果還有缺的話我們會聯絡你的。」

從屋主後面走出、呃爬出一隻牽腸掛肚（字面意義）的鬼，死相非常淒慘，對著我露出了自信一笑，一副小三上位成功的嘴臉，但我根本生不了氣。

我版著臉朝屋主點頭後，轉身離開凶宅，

屋主似乎是驚訝於我的識相，在後面對我說「一路好走」。

我飄的平穩，直到過了轉角確定他們看不到後才猛的加快速度像是飆車一樣的飄回我平常休息的地方——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跑？說什麼傻話，瘋狗最喜歡追逃跑的任何東西了，我被追了怎麼辦我又打不贏！

我連選地方住都要挑鬼最少的地方，說到底在成為鬼之前我也是正常人類，有著正常審美的啊！那個太可怕了我真的不行！

我掰著腳下盆栽的葉子，幽幽的嘆了口氣。

鬼生艱難，啊，好想投胎。



我是一隻鬼，一隻極有專業素養的鬼。

折戟一次、呃，很多次就放棄是不符合我辛苦培育的專業素養的！所以我決定再次出門尋找工作。

黑夜是鬼的出沒時間，我一邊翻著從隔壁一樣在找工作的鬼鬼同志那買來的陰間日報，一邊對了一下人間的日期——原來陰間跟人間有半年時間差的嗎我怎麼不知道——我可去你的吧日報。

我憤怒的把報紙揉成一團，正準備往前面丟的時候，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很久沒有折過紙飛機了，突然好懷念。

陰間的紙飛機是有意義的，在上面對著中心呼出一口怨氣，然後許下心願，折成飛機後往前面丟出去，只要飛機消失在視線裡面就表示這個願望能實現，如果一出發就墜機，那不如回家早早睡，搞不好醒來就投胎了。

——鬼的一切所做所謂都是為了投胎。

畢竟當鬼雖然沒什麼不好，但也沒什麼好的。雖然我們不用再為食衣住行煩惱，但我們也吃不了好吃的食物——中元普渡也沒幾個人會拿餐廳裡面好吃的熱飯菜來拜吧，認真煮的那種是給祖先的，不是給我們孤魂野鬼的——也沒辦法在溫暖的被窩裡面睡覺。

成為鬼之後，就像被時間跟世界遺忘了，我們在世界之中，卻只有同樣是鬼的人才能看見彼此，啊，少數被鬼選中的人類除外，那些是為了嚇人才能看見的。

說到底，雖然我是鬼，但我對自己為什麼成為鬼並不清楚，對鬼為什麼要嚇人不清楚，對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也不清楚。我做鬼跟我做人的時候一樣，渾渾噩噩、一事無成。

我認真的想了想，往中間呼出一口氣，把報紙折成紙飛機，站起來助跑著往前面奮力一擲：「去吧紙飛機，就決定是你了！」

承載了我的願望的紙飛機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完美的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沒有，紙飛機撞到障礙物，啪嗒一聲墜機了。

我悲憤的跪地，捶著地板：「紙飛機——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你就這樣辜負了我的期望——！」

紙飛機不會回應我，我喊那麼大聲也不會有人應答，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只是、只是突然間覺得很難過。

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做了一會兒的工作被個牽腸掛肚的醜鬼強走、跟鄰居買個報紙也被騙、投個紙飛機也能墜機，生活太嚴格，連給個盼頭都不願。

我越想越氣的往地上又捶了一拳，為什麼不多捶幾下是因為捶了還是有點痛的，雖然鬼沒有冷熱系統但是對於非生命體還是有物理碰撞體積的。

我彈了口氣，支著膝蓋站起來，拍拍剛剛跪地的部分——雖然已經不會染上塵埃了。低著頭飄了幾步後從地上撿起紙飛機，然後繼續往前飄——本來應該如此。

我撞上了一個東西。

我抬頭看去。

那是一個人類少年，大概只比我不帥那麼一點點。

少年猛的抱起我，語調驚訝且快樂，像是在遊樂園裡面獲得免費快速遊玩卷的小孩，少年大聲驚嘆：「是鬼欸！」

啊，所以剛剛我的紙飛機是戳到他啊。

啊，鬼竟然能被人類抱著。

啊！我的紙飛機戳到人類了會不會怎麼樣有沒有隱患跟禁忌沒有人跟我說啊！

……

……啊？不對，為什麼我被抱著？啊？……啊？啊？

救命為什麼他能碰到我，這不是表示剛剛前面才說明的解釋瞬間打臉了嗎救命。



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坐在少年家的客廳裡了。

跟我想像的不一樣，我本以為看到鬼都會快樂驚嘆的少年家庭一定溫馨美好，沒想到事實和我想的完全相反。不過想來也是，會讓這種未成年小孩一個人三更半夜出門的家庭感覺就不怎麼溫馨。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又看回少年。

「等等喔鬼先生，」少年支著下巴想了一下，「我家裡沒有香，香菸可以嗎？」

「蛤？」

「不、不行嗎？會燃燒發出味道的東西……蚊香呢？」

「……虫合？」

等等孩子你是不是對鬼有什麼誤解？但是他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更像是提出要求之前要先奉承對方……我遲疑的問：「不是，那個，你直接說你要做什麼，不用這樣子對我……」

我好怕，怕爆。

「好吧，看來鬼先生很厲害呢，這都猜得到。」少年鎮重的點頭，說：

「我希望你能把我變成鬼。」

我拿起腿上的紙飛機，飛快的站起來：「告辭！」

「欸——」少年又撲上了抱著我的腰，「鬼不是都以殺人為樂嗎——現在有人要給你殺了你不喜歡嗎？」

「你哪邊聽來的不入流恐怖鬼故事啦！放開我我的雙手是乾淨的不會染上污濁的！」頂多染上顏料，「我是不會殺人的！我是奉公守法的好鬼！救命救命救！」

生活好苦，我太難了。

經過一番折騰，少年終於冷靜下來——好吧，是我終於肯坐下來聽少年說話，人家少年從頭到尾都很冷靜堅持的抱著我的腰，我萬年老腰都快被折斷了，真的可怕。

到底為什麼。

Why？？？

「我覺得吧，做人類沒什麼意義。」少年嘆了口氣。

「其實做鬼也挺沒意義的。」我坦然接話。

少年：「……飯是冷的，家裡沒有人……」

我一拍手，「嘿鬼也是喔，我們還沒有家喔。」

少年： 「……每天去學校還要被其他人欺負。」

我：「每天去上班也被欺……」

少年：「你們還要上班？」

我：「要喔，我們的工作就是嚇人，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少年：「你好慘。」

我：「謝謝謝謝，同慘同慘。」

少年直直的看著我，像是不想放棄，我嘆氣：「你為什麼就這麼想變成鬼？」

少年低下頭：「變成鬼就不會痛了。」

「痛？」

少年來起衣襬露出腹部，上面滿是紫青色的瘀痕。「媽媽走了之後爸爸就……」少年越講越小聲

我：「變成鬼，有兩種投胎方式，一種是工作到時限，一種是心願達成，你現在的心願是變成鬼，那等你變成鬼的剎那就會投胎，根本當不了鬼。」

「喔……」少年垂下眼。

我：「再說，人類的問題要用人類手段解決。」

少年：？

我拿起電話，一發熟練的鬼來電直接打到113，「喂你好……對、對，就在這個電話的位置……我？我只是路過的熱心群眾，不不不不用找我紀錄——啊啊啊不要再打了！救命快來！」我猛的掛斷電話，看向少年：「等等大概就解決了。」

少年：？

我：「感謝之前的撥線員打工，讓我練就一手熟練的鬼來電。」我現在由衷的感謝不久前把我炒……算了還是不感謝了吧，能學會是我自己厲害，嗯，就是這樣。

感謝我的專業素養。

不久後有人過來看情況，少年支支吾吾的回應著他們的問題，而後他們要少年被帶走，他走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輕輕的問：「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我歪頭：「你希望我跟你一起走嗎？」

少年點頭。

「但是我是鬼喔。」

少年點頭。

「我的工作是嚇人喔。」

少年困擾的皺起眉頭，然後堅定的點頭。

我聳了聳肩，看來我的帥氣無法擋，剛見面的人都央求我不要走。

我的目光瞥見少年把什麼東西塞進口袋深層，不過看他沒有想說的樣子，我就沒有問了。

我跟了上去，拍了拍少年的頭。




我是一隻鬼，一隻極有專業素養的鬼。

我想起來了為什麼我們鬼的工作是嚇人。

驚嚇、恐懼是讓人體會到活著的最極端方式，我們嚇人，但其實我們是在救人，嚇人只是其中一種手段。

我想起來了這個，但我還是有想不通的。

比如我之前住的地方、也就是這條街為什麼鬼特別少，還有初見時少年為什麼就能看到我，明明我那時並沒有用怨念現形……

想不通。

我一把擲出手中的紙飛機。

紙飛機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我的目光追隨著，直到它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少年擋住了紙飛機。

我輕彈了一下手指，天花板的燈泡閃爍了一下，少年微微的抖了一下，然後鼓起臉頰皺眉看向我：「你又在嚇我！」

「對。」我抬起下巴笑了一下，「我就嚇你。」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吧。

反正，也沒差。

2021/01/04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