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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光〉 第三封信

  

學長:

  小樹在吸收凡斯的靈魂碎片,他每天都哭著說頭痛、很難過、很害怕。他才五歲,我每次抱起他都會想到你,你失去父母來到千年後時也是五歲。

  我承認,儘管很卑劣,但我鬆了一口氣,不是我繼承凡斯的記憶。我的痛苦只是我的痛苦,我的快樂只是我的快樂,我的愛只是我的愛。我也很害怕,如果我繼承了凡斯的記憶,還能純粹的痛苦、快樂嗎?如果不能純粹的愛,我還是褚冥漾嗎?

  妖師一族在漸漸步上軌道。剛落腳獄界時,我走在世外天,儘管每一家都關著門窗,仍能聽到哭聲。孩子哭父母,父母哭孩子,弟弟哭哥哥,姐姐哭妹妹,祖輩哭孫輩,晝光下痛哭聲不絕於耳。

  每個人都在哀痛自己失去的愛,有人握著我的手,說要屠殺白色種族。我提起你,我說,冰炎殿下仍在獄界之外,爭取為妖師一族討公道,是他給我們棲身之地。

  一說到你,所有人都安靜了,還有人低頭祈願你平安健康。紅眼殺人兔明明這麼兇,沒想到人緣這麼好,這麼多人喜歡你,我都要吃醋了。

  學長,世外天都是光,但只有你才是屬於我的光,你是我在哭聲中走下去的勇氣……

  

  

  傳說Atlantis學院無涯無盡,沒有止境,若有人看到了學院的終點,那就是六界的末日。

  古老的種族對此不願意多提,而大多數人都把這流言當作都市傳說,誰也不曾較真。

  自公會廢止袍級制度後,學院的袍級宿舍也隨之廢除,被劃分為學院舊址,鮮少有學生出入,似碉堡的建築物雖然保存良好,附近卻是野草叢生,荊棘縱橫。

  「好像鬼屋。」白陵樹評斷。

  暮雲應聲道:「褚冥漾說,黑館是妖魔鬼怪集散地。」

  白陵樹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有些好笑。「妳不會把我小叔叔的每一句話都背下來了吧?」

  暮雲窘然,咬唇瞪了他一眼。

  「所以我小叔叔是妳的偶像嗎?」

  「關你屁事。」

  白陵樹被逗笑,他推開那扇大門。「女士優先。」

  暮雲先行,走進六百年後的黑藤館。

  黑館的景物依舊,畫框、吊燈、書櫃,重重迴廊與層層樓梯,他們無幸躬逢的時光宛如倒流,從來不曾改變。

  暮雲輕輕拂過樓梯扶手。

  白陵樹隱隱能想像穿著Atlantis校服,領帶打一半的褚冥漾跌跌撞撞地衝下樓,哀叫著要遲到了,冰炎會站在暮雲現在站的位置接住他,嘲笑又無奈地敲褚冥漾的頭,展開移動陣的同時與褚冥漾鬥嘴。

  暮雲拾級而上,端詳著牆壁上空蕩蕩的畫框。「他們住在四樓。」

  「我記得妳父親。」白陵樹忽道:「我小時候,小叔叔會帶冰炎殿下回妖師本家,每年我生日他都會出現。」

  冰炎殿下。

  這麼多王族貴冑,有的人登基為王,有的人隨波逐流。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所有的名姓稱謂都注定被時間之流沖激,最終選擇消逝或謙卑,唯獨這一聲尊稱始終傲然煊赫,以不容質疑的姿態照亮誰寂寥的世界,這百千年來都不曾熄滅。

  「他還把爆符化作長槍,教我怎麼用槍。」白陵樹跟著上樓,緩緩道:「我父母跟姑姑去世後,小叔叔主張退入獄界,冰炎殿下來到妖師本家,跟小叔叔求婚。」

  暮雲訝異地停下腳步。「我父親?求婚?您是不是記錯人了?」

  「很難以置信?」白陵樹挑眉。「我以為妳深信冰炎殿下跟我小叔叔相愛。」

  暮雲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我父親是很驕傲的人。他很溫柔,儘管不懂得怎麼表示愛,他表現溫柔的方式是獨自嚥下傷痛,不讓他人承受分毫,也不要別人的感謝。我只是很驚訝,『求』這個字會與他放在同一個句子裡……」

  兩個人並肩爬上四樓,停下腳步,暮雲推開走廊上的窗,藍空如洗。

  冰炎的寢室內有個相框,放著他與褚冥漾臉貼著臉的自拍照。

  褚冥漾笑得開懷,冰炎表情淡淡,眼神深深地望著褚冥漾。兩人背後是窗,窗外亦是藍天,也許便是這扇窗與這片景。

  只不過已是不同的人。

  暮雲近乎是嘆息。「……而且他還被拒絕了。」

  他們都心照不宣,冰炎向褚冥漾求婚必然是出於愛,但又遠遠不僅是為了愛。

  白陵然與褚冥玥相繼去世,妖師一族內憂外患,風雨飄搖,褚冥漾身為先天能力繼承者,並未相承凡斯的記憶,卻自令為妖師族長。

  族內有人質疑他是否想架空白陵樹,牢牢把握妖師一族的決策權;也有人嗤之以鼻,準備取而代之;還有人懷疑這一切都是褚冥漾設下的圈套。更不用說附庸於妖師之下的黑色種族,以及虎視眈眈的白色種族了。

  以當時的情勢而言,答應冰炎的求婚,與冰牙族、燄之谷聯姻,接受庇護,是褚冥漾最輕易的自保方式。

  哪怕黑暗同盟再張狂,對上冰炎殿下前,也要惦量三分。

  但褚冥漾推開了如此強大的保護傘。

  白陵樹與暮雲站在兩扇緊掩的門扉前,至黑與至白歷史匯流於此,舉目盡是耀人陽光,彷彿不曾有過黑沉沉的陰霾。

  「你想先進誰的房間?」暮雲問。

  半年前她已造訪冰炎的房間找尋往日舊物,她體貼的把選擇權讓給白陵樹。

  白陵樹望了一眼褚冥漾的房門,卻道:「先看冰炎殿下的房間。」

  暮雲推開門,呆了一呆。

  房間與半年前截然不同。

  冰炎原本單調貧瘠的房間延伸兩倍有餘,房內乍然冒出不少擺設。

  成對的馬克杯,書櫃裡的漫畫,衣帽間內有了黑白兩色以外的衣服……,色彩驟然繽紛了起來。

  「我上次來不是這樣啊……」暮雲茫然,看了看白陵樹,恍然道:「你是妖師!」

  白陵樹正在觀察四周,貧嘴道:「很高興妳終於發現了」

  他驚奇地發現暮雲非常不精靈的翻了個白眼。

  「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是血脈關係者,所以當我們一起出現時,房間展現了它最原始的樣貌。」

  風精靈從敞開的窗戶進來,繞過白陵樹的周身,親暱的倚著他,一點也不見外他是永夜之子。

  非鄉的鄉愁驀然湧上。

  「房間把我們認成了冰炎跟褚冥漾。」

  這裡沒有老去,全都是美好時日的模樣,在等冰炎與褚冥漾回家。

  它不知道,冰炎與褚冥漾已終老異鄉。

  樓上忽然冒出一聲細微輕響,風精靈倉皇竄出了房間。

  白陵樹與暮雲對視了一個眼神。

  「五樓。」

  「走。」

  正要帶上門,白陵樹動作一滯,站在門口,環視房間。

  「我們回來了。」

  他閉上了眼睛,輕輕掩上過往點滴流光。

  四樓還有兩間空房,暮雲打開其中一間的門鎖,房間內空蕩蕩的。她的手掌虛浮過眼前,光芒大盛,天花板頓時透明無形,一道繩梯垂落。

  她退了一步。

  「怎麼了?」

  白陵樹扶住她的腰,沒想到她一回身竟一掌搧過來,在白陵樹的臉頰旁堪堪停下,掌風劃斷了幾絲頭髮。

  白陵樹冷靜地問:「暮雲小姐,請問您剛剛是想賞我巴掌嗎?」

  「少族長多心了。」暮雲迅速收回手。「我是要揮開您旁邊的蚊子。」

  「妳那個力道打死獨角獸都沒有問題,公主殿下。」

  「不要叫我公主殿下。」暮雲蹙眉,見白陵樹錯愕的表情,復又軟下語氣。「我不是故意的,反射性動作。從小我父親就教我,要是有陌生人靠近,一定要把對方打到非死即殘。」

  白陵樹笑起來,調侃道:「冰牙與燄之谷的家訓果然不同凡響。」

  暮雲亦笑了,繼而憂慮的往上望。「你有感覺到嗎?」

  白陵樹不語,她自言自語般地逕自說著:「有一股黑暗陰森的力量,我覺得很不舒服。」

  「要離開嗎?」

  白陵樹離她僅一步之遙,仍在微笑,卻彷彿隔著白晝的晨曦與古夜的霧氣相望,那頭是花,這頭是雪。

  或許是帶入太深,暮雲會無意或者刻意忽略,眼前人除了是褚冥漾的姪子,也是妖師少族長,是深不可測的黑暗之首。

  他們從來不是一路人。

  暮雲道:「您可以先回去。」

  她率先攀上繩梯。

  白陵樹望著她的背影片刻,也跟著爬上五樓。

  他一上樓便頭疼欲裂,橫跨上千年痛苦與猜忌如附骨之蛆吞噬著他的血肉,一道又一道的人影猶如自眼前滑過,白陵樹隱忍的咬緊牙關。

  「是鬼門……這裡怎麼會有鬼門?你怎麼了?」

  眼前模糊不清,那張精雕細琢的臉孔似乎屬於那個精靈,又不屬於他。

  他有多重視他,就有多恨他、多有悔於他。

  精靈低聲祝禱,溫熱的淚落在他的眼睛上,面前已是一片白光,潔白如精靈的血。

  他怎麼能讓他流血?

  「白陵樹!」暮雲焦急攙扶住他。「你還好嗎?走,我帶你去醫療班。」

  她黑色的眉目如畫,容顏清絕。

  這是暮雲。

  是暮雲.伊沐洛.巴瑟蘭。

  冰牙族的三王子殿下,亞那瑟恩.伊沐洛早已魂歸主神。

  童年時記憶錯亂,有幾次他近乎癲狂,褚冥漾總會抱起大哭的他,輕聲道:『你是小樹,你是我們的寶貝。你爸爸是白陵然,你媽媽是辛西亞.愛德兒,你在黃昏出生,你是光與暗之子,你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你的快樂只是你的快樂,你的痛只是你的痛,你的愛只是你的愛,你是白陵樹。』

  他是白陵樹,不是凡斯。

  白陵樹喘息著,自千年的恩怨中掙扎著清醒,他緊緊扣住暮雲的手腕,急促道:「暮雲,快回世外天,去找希克斯過來,這是比申惡鬼王的通道……」

  「那你呢?」

  「妳又忘記我是妖師了嗎?」白陵樹虛弱的輕笑。「快走。」

  暮雲堅定地搖頭。「是我提議上來的,要走一起走。」

  白陵樹簡直要氣死。

  他現在更深刻的領略到褚冥漾的偉大之處了——褚冥漾大概是這成千上萬年來,唯一一個沒有被精靈氣死,反過來差點氣死精靈的妖師。

  赤紅色的法陣微微發光,白陵樹伸手遮住暮雲的眼睛,漩渦暗湧,幾乎吞噬整層閣樓。

  曾空手取走時間之流的鬼王高手走出法陣,裝模作樣的撫平衣服上不存在著摺痕,藍金色的眼瞳看向他們。

  「凡斯與亞那的後人,真是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