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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Bad Goodbye

「你是認真的嗎?」
硝子把手裡的菸熄滅,抬眼認真地看向眼前的人。
五條隔著纏在眼前、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回望硝子,「認真的喔,那些老頭子由我來處理就好。」他用一派輕鬆的語調應道,「妳也不想解剖自己的朋友吧。」儘管他清楚知道,此刻在這裡的人之中,沒有人會被他的語氣所騙。
果不其然,像是在嘲笑他拙劣的演技一樣,硝子的嘴角勾起了個不能稱得上是笑容的弧度,「我可不想被殺掉唯一朋友的你說這種話。」然後一邊把視線下移一邊說道。「話說你真的想帶走他的話,又何必來告訴我?」
「從以前到現在,我們有什麼事瞞得過妳?況且妳也想見傑最後一面吧。」他篤定地說,視線跟著硝子的一起下移,最終定在他懷裡的人臉上。
聽到他說的話,硝子別過眼神,點了第二根菸。「我可沒說過這種話。」
「那麼......」五條想了會兒,才一本正經地開口,「就是我想帶傑來和硝子見面,也不想讓妳解剖自己的朋友。」他把一切歸咎於自己確實存在的任性,然後看著硝子呼出的二手菸,同時吐出那句他知道絕對能說服硝子的話。「畢竟,做蠢事的人,有我們兩個就夠了。」
說完,他下意識地收緊了抱著夏油的雙臂,直到硝子終於開口回應。

「把他放下。」硝子嘆了口氣,指著夏油的遺體說道。
「硝子。」他一瞬間慌了,反射性地喚道,卻又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你冷靜一點,把他放下,我把他的左手弄回來,」硝子以平穩的語氣解釋。「他剛死沒多久,應該沒問題。」
「......謝謝。」五條低頭應道,乖乖地把夏油放下,讓硝子動手。

儘管夏油的體溫已逐漸降低,但放下他的那一瞬間,五條不知為何仍感到強烈的空虛感。
有時候,他會困惑於自己是怎麼遺忘和夏油相擁的觸感的。
在失去夏油傑後的無數個普通的早晨裡,五條好幾次在醒來時試圖回憶和他相擁的感覺。儘管宿舍就在隔壁,他們還是很常在彼此房間內留宿,大部分都是五條擅自闖入、又擅自不離開,兩個高大的少年就擠在一張床上,一邊彼此抱怨一邊入睡,然後醒來時,十次有九次會有誰在誰懷裡。
和傑相擁有時會讓自己有種喘不過氣的錯覺。五條心想。像是被自己對傑的依賴和傑不肯全數表露的情緒淹沒一般,他卻很喜歡那樣的感覺。
他們無數次相擁、親吻、倚靠著彼此,或以對方為枕,三年的青春裡,關於彼此的體溫佔據了最多的記憶,夏油最後一次在出單人任務前和他說再見的時候,他們也像一直以來習慣的那樣相擁,對自己的記憶力相當有自信的五條從沒想過那樣的觸感和溫度有一天會從他的腦海中消失,即使是他望著夏油背對著自己、在新宿的街頭愈走愈遠的那刻,五條也還有信心無論多久,夏油的一切都會被自己清晰地銘記。
然而總有些東西會變質而消逝,像他們的青春一樣,即使再怎麼珍藏,也可能有被劃上傷痕的一天。
......若是如此,又為什麼五條悟對夏油傑的愛沒能消逝?


「我把認識的遺體保存師介紹給你。」五條離開前,硝子一邊說一邊把一張名片扔給他。「不管你是要把他藏在你家還是要好好安葬,建議你最好帶他去做遺體保存,不然等到你這個大忙人把事情處理完,那傢伙八成都要開始腐爛了。」
於是五條在當天抽空,帶著夏油去找了硝子推薦的遺體保存師,對方是在私人設施裡獨自接案的業者,看起來黑眼圈很重,但五條沒什麼心思去看對方的臉,只是開門見山地說了句「硝子應該說過我會來」。
「......知道了,把遺體放下、說完你的要求就可以先走了。」對方平淡地說,拉開了門讓五條進去。
「我可以待在旁邊看嗎?」一進門,五條就唐突地開口。
對方愣了一下,有點不開心地說。「......這可不是什麼好看的表演。」
「我知道。」
「我不想為你開先例,要是你到時候感染了,還不是要我負責。」
「我不會感染,只要我願意,別的東西碰不到我」五條在手掌上開了術式,伸向遺體保存師好進行示範。「還是不信的話,你可以問硝子。」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五條小聲地擠了句「拜託」,對方才皺著眉再度開口。
「做好消毒、站在角落、保持安靜,做到這三點我就讓你待在裡面。大概要三四個小時,喊累的話就滾出去。」

遺體保存師開了其中一間處理室的門,然後教五條怎麼做消毒。
「修復、妝容和衣著方面有什麼要求嗎?」
「讓他看起來盡量和生前相同就好,瀏海要保留,至於衣服的話我有帶來。」
保存師帶上口罩,然後跟五條作最後確認。「知道了,那我就把這件沾了血的衣服剪掉哦,看起來很難脫。」
「嗯。」消毒完之後,五條難得地聽話,乖乖地找了個角落站定。
遺體保存師把夏油身上的袈裟剪開,開始清洗他的全身。
五條小後悔了一下,畢竟自己喜歡的人光著身子被清洗的確是奇怪的光景,於是他稍微遺開了視線,觀察了房裡各種猜不出用途的儀器。
清洗掉夏油身上的血跡後,保存師小心翼翼地把夏油抬上處理台,讓他四肢伸直地躺平,然後進行身體表面的消毒,還有紓解屍僵的伸展運動。
五條沒有再移開視線一次,本來,來這裡之前他就下定決心了,從十年前開始他就沒能看好夏油,他不想再錯過最後的機會。
但如同遺體保存師所說,這不是什麼有趣的觀摩,他又無事可做,於是儘管仍然好好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五條還是分神墜入了回憶之中。
有夏油在身邊的時候,他不曾考慮過分開的可能性,總是像天真的孩子一樣說著「我們是最強」、「別想拆散我們這對搭檔」之類的話,而大多時候,夏油總是任由他隨意描繪兩人的未來。可從夏油離開的那天起,每當五條深思是否自己錯過了什麼夏油的變化之處,回憶裡總是最先出現夏油唯一一次反駁的那句「咒術師死去時總是獨自一人」。
五條討厭夏油的正論,可大多時候他又總無法反駁,夏油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他挑釁夏油說正論的行為,只是因為他知道夏油並不是真心願意跟隨世間正論的乖孩子,而五條喜歡那個只有跟他在一起時會任性的夏油,總是貪心地想要更多。
那曾是五條生活中的小樂趣,比起袚除了多強的咒靈,夏油展露出的--哪怕只有一點點--真實樣貌都更讓他滿足,於是聽到那句話的當下,他也沒能發現什麼端倪。
「雖然你好像覺得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會在一起,可咒術師死去時總是獨自一人哦,悟。」說的時候,夏油還是微笑著,卻是個寂寞的笑容。
十年前他沒能讀懂那個笑容和那句話背後真正的意義,直到五條終於失去了那個可以跟他一起並列最強的人,他才好像懂了一點。無論有著多不想分開的重要之人,人總是獨自面對死亡,何況是時常單獨和死亡打交道的咒術師,對於五條幼稚的幻想,夏油用無可反駁的正論敲碎了那份冀望,同時也預示了五條悟即將成為孤獨的「最強」的未來。
於是這句話就一點一點地刻進了五條心裡,他無數次地在腦中聽見夏油的聲音說「咒術師死去時總是獨自一人哦,悟」,然後他也無數次地無話可說。
而現在,五條看著在處理台上躺平的夏油傑,終於遲來地還給了他一句「雖然咒術師死去時總是獨自一人,但我不想讓你獨自一人」。
不管是死去時,抑或是死亡後。


做完基礎的前置作業後,遺體保存師開始小心翼翼地在夏油的肩膀處施以小型切開,把血替換成防腐液。
五條一邊看著複雜的程序,一邊好奇硝子要他帶夏油來做遺體保存的真正理由。說實話,如果只是要好好安葬夏油的話,不至於需要擔心腐爛的問題,雖然正因為硝子的建議才讓五條重新思考要怎麼處理夏油的遺體,但他還是忍不住在意硝子的想法。
想了很久,五條也沒能想出個合理的解釋,只能看著保存師結束防腐的工作,開始再次清洗遺體。
結束過後,遺體保存師轉身走向五條,他猜出對方是要跟他要衣服,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把裝著乾淨的五條袈裟的紙袋遞過去。
遺體保存師打開紙袋看了看,一瞬間愣住。「你是認真的嗎?」抬頭望向五條問道。
他的眼神裡寫滿了「我哪會穿這個」、「好麻煩」、「為什麼要讓死者穿袈裟」之類的想法,但五條全部將其無視,一本正經地回應道。「認真的喔。」
一瞬間,五條感覺到某種既視感,才想起來稍早他才剛和硝子有著相同的對話。

也許自己的行為的確有點怪異吧。五條想。雖然他不太知道世俗的標準,也並不在意,但他知道就算被覺得怪,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從頭到尾都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不論是因為想把夏油留在自己身邊、和不想讓硝子照高層的指示解剖好友而帶走夏油,還是即使死了也要讓夏油穿回這件袈裟,都是五條悟的自我滿足。
雖然不知道夏油是否願意死後也穿著那件衣服,但五條打從心裡不想為這件事道歉。
明明是你自己切斷我們之間的聯繫的,卻又偷偷穿著這種衣服,未免太狡猾了吧,傑。五條在內心抱怨。
去買袈裟的路上,五條想過夏油是否猜到他會讀懂這件衣服背後的意義,也想過他是不是真的讀懂了,但無論如何他也得不到正確的答案了,於是五條決定擅自理解。
他想,也許夏油傑跟他一樣不願意忘掉他們相擁的觸感,只能把那無法消逝的愛秘密地穿戴著,度過不再有對方在身旁的每一天。


「結束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敬業地查了五條袈裟穿法的遺體保存師已經完美地完成了工作,還幫夏油用特殊的化妝品畫了個保持氣色的淡妝。
得到了保存師的允許,五條走向處理台,去看平躺著的夏油,不知道是不是保存師做了什麼處理,他被乙骨打腫的右邊臉頰也恢復原狀了。
一瞬間,五條產生了夏油只是睡著了的錯覺,六眼卻否定了他的癡心妄想,得到的一切情報都在重申著夏油傑已經死去的事實。
不知道為什麼,事到如今,五條突然有了一絲想哭的衝動。

「可以碰哦,保存處理結束後,就全部都是近乎無菌的狀態了。」遺體保存師用平淡的聲調打斷了五條的思考。
於是儘管不需要,但他仍像過去曾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對夏油解開了無下限術式,然後伸手碰觸夏油的手、額頭、和臉頰,最後終於下定決心,俯身吻上了夏油的雙唇。
是棉花和消毒水的味道。五條想。
他記得初吻是血的味道,是認識第一年時,他們在吵架時出任務,五條賭氣不肯讓夏油幫忙,最後兩人都受了傷,那是夏油第一次對他發脾氣,雖然五條被嚇到了,卻也從那刻起無法克制地想知曉更多夏油傑不為人所知的樣子,於是他逼問夏油生氣的真正原因,最終換得了他們堅的第一個吻。
那時他還嫌棄夏油,哪有人趁受傷時奪走別人初吻的,過沒多久就抱怨一次,但夏油離開的那天起,五條突然覺得血腥味的吻也很好,至少夏油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他,不會忘了那個他們莽撞地擦過彼此唇瓣的瞬間,和那之後無數次笨拙的唇舌交纏。
此刻的吻一定也不會被遺忘吧。五條想。雖然會記得的只有自己就是了,總覺得有點不公平。
但他就這麼記下了,記住了有著消毒水味道的告別之吻,記住夏油即使死去也依然柔軟的唇瓣,和記住此刻提醒著他殘酷真相的、這冰冷的溫度。

「再見,傑。」離開夏油的雙唇,他在夏油的耳邊說道。
此刻,五條好像理解硝子叫他來的原因了。
她大概是猜中他們即使到最後也沒能坦率地好好和解和告別,於是給了五條悟最後一次、以「只是深愛著夏油傑的人」的身分和他道別的機會。

五條起身向遺體保存師道謝,然後走出處理室聯絡開車送棺木的人,終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真正地下定決心和夏油分別。


他花了兩天,終於找到這些年來夏油藏身的住處,如他預料地在裡面找到夏油領養的那兩個女孩子。
兩人一見到他就劍拔弩張地擺好攻擊的架式,卻遲遲不動作。
來之前,五條本來想過要捉弄她們,但他站在門口和黑暗中的兩個少女相望時,在僵持中看到了兩人臉上的淚痕,於是他決定不廢話,把裝著夏油遺體的棺木推進房間內。
她們先是愣了一下,才怯生生地靠近棺木,合力將其推開。
「......為什麼?」在確認了裡面真的是夏油後,黑髮的少女最先抬起頭來問道。
五條想了想,很快在自己心中找到了答案。
如果可以,五條百分之百想獨佔夏油,可他想起在新宿那天,夏油用帶著溫柔的微笑說著他有了更多親人,很長一段時間,五條無法理解那句話的意義,只是對夏油選擇了別人而感到憤怒,直到這麼多年過去,和伏黑家的姊弟相遇後的五條,終於能在夏油來高專的那天,理解了他對那兩個女孩子的感情了。
雖然理解、但五條不在意,雖然不在意,但五條想......她們也值得和夏油好好道別的機會。
然後......也許、把夏油還給了他當初選擇的女孩們的五條,也能被死去的夏油原諒了吧?
「只是私心而已。」他最終冷淡地回應了少女們的問題,然後在留下了葬儀社的資料後,離開了那個地方。

屋外的陽光有點刺眼,五條慶幸自己今天戴的是墨鏡,然後在回到高專的途中,想起了他告別遺體保存師時,對方那句止不住好奇的「你們是情侶嗎」。
當時他想了很久。他們曾經是情人,但如今還能算的上嗎?五條不禁困惑,而以前他困惑時,總有夏油為他解答,如今卻再也得不到能完全信賴的回答了。
於是他坦然地開口,「......是朋友。」為他們的關係做了定論。
反正、不論以哪個身分,夏油傑都是五條悟的唯一之人。


The End.
未禁授權不得轉載By 清紫_plurk@rohan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