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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殤契】至真（五）

此情此心，不棄不換。

—

殤不患終於清點完購買的物品，見天色已過晌午，考量到回家也還要一段路程，便趕緊拉著毛驢準備前往茶樓和阿契努斯會合。


茶樓前被人潮圍的水洩不通，許多人在門口探頭探腦，像是茶樓裡面有什麼稀奇罕見之物。

這茶樓什麼時候生意這麼好了？

殤不患滿腹疑惑，但他必須進去找阿契努斯，於是以臂腕做防撥開層層人群，走到最前面卻發現這些人根本不是在聽說書，而是以一位聽客為中心圍攏成人牆。

被人群包圍的「人」有三千雪絲，如靜謐的瀑布般垂在身後，他姿態端正乖巧的坐在位子上專心的聽著故事，對旁邊的騷動完全不在乎，抑或說他並不在意殤不患以外的人類。

殤不患隱約聽見身邊民眾在小聲議論，感覺頭又開始痛起來了。

這人問：「咱們鎮上什麼時候多了這號人物？」

那人說：「他長得如此俊俏，莫非是哪門大戶的公子？」

「這鎮子這麼小，家家戶戶挨個都認識的，就沒看過他，肯定不是我們鎮上的人。」有人頭頭是道的猜測：「長得這麼好看，我猜應當是京城裡哪位貴族子弟溜到鄉下來玩。」

這方男性們對他的來歷議論紛紛，那廂女子們對他的容貌驚為天人。

這女孩文謅謅的感嘆道：「這世間竟有如此貌美的郎君，當真是玉樹臨風，天下獨絕。」

那向來膽大的姑娘興奮地喊：「他好帥啊！不知道他婚配了沒有，我要回去請爹娘說親！」

與姑娘同行的閨友惋惜地說：「看他舉手投足動作都相當優雅，恐怕不是你我高攀得起的。」


就在眾說紛紜之間，有人走出人群，逕直站到阿契努斯面前。

那男子錦袍著身，手中一把金邊鑲玉折扇，打扮富貴，看的出來是大戶人家，臉上的笑容卻讓他有一股十足的紈褲子弟味。

「這位是哪裡來的美人？小爺在這鎮上可從來沒看過你，莫非是外鄉人？」青年嘴角含笑，語氣戲謔：「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小爺帶你去最好的酒樓喝最好最烈的酒，我埋單！」

阿契努斯並不理睬他，甚至絲毫不看他一眼，可圍觀的人們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是小少爺啊......」

「那傢伙又來了，不管在哪看到美人都要發一回春。」

「這外鄉人完蛋了，被小少爺看上的沒一個逃得了，這些年鎮上但凡長得好看點的人都被他糟蹋了個遍。」

殤不患能從這些話語中猜測出那個青年大概是鎮上某戶有錢人家的小公子，這傢伙必定是個風流倜儻、見色起意，在外聲名狼藉的紈褲子弟。

殤不患對這詭異的場景感到頭痛欲裂，一時氣虛的低咳兩聲，其實非常小聲，也就是清清喉嚨的程度而已，但那正處在八卦中心的人聽見了，他聽見熟悉的聲音便回首去找，轉過身來卻見殤不患滿面無奈的被擠在人群中。

他看了殤不患旁邊推推攘攘又不時觸碰的人類，內心感到一陣不悅，只想把殤不患從那些陌生人身邊帶開。

阿契努斯扶桌起身，他本就姿態挺拔，一身素黑長袍更顯得他身量頎長，一舉一動都引得旁人驚呼，但他眼中只有那一人，所以漠視一切無關緊要的旁鶩，堅定地站到那人面前，對他伸出手。

「我們走。」

殤不患看著眼前蒼白的手心，視線逐漸往上，目光悄靜無聲的掠過那單薄的肩膀、削瘦的下巴和精緻的五官，最後停在他總是攝人心魄的眼。

阿契努斯的眸色很淡，波光在他淡眸中流轉，宛如世間最純淨高貴的寶石。

殤不患略略掃過周遭一眼，還是決定避開那些狐疑的、驚訝的，或帶忌妒的目光，他抓過那圈握多次的細腕，一路往外走，那些人們也為他們開闢一條路出來。


他們飛也似的迅速離開茶樓，直到百尺開外殤不患才漸漸慢下腳步，阿契努斯看他心情似乎不太好，也就安靜的任由他牽著自己走。

而殤不患自己也說不上究竟是對鬧劇感到心累，還是只是奔波一整天有些勞累，或是兩者都有？

街上市集的空氣中飄散著熟悉的餅香味，直直闖入鼻間，殤不患才突然想起自己忙碌一整天，似乎除了早餐以外都沒吃東西......

於是本來漫無目的的步伐轉了方向，朝著熟悉的街攤而去。


「兩份燒餅，勞煩。」殤不患熟稔的點了餐，將錢遞到年邁的攤主手中。

阿契努斯來到人界這麼久，除了殤不患做的料理以外從未看過其他的人間食物，於是小聲的提出疑問：「這是什麼？」

「這是燒餅，好吃的東西。」

殤不患解釋道，想抬起手去接找零才發現自己竟然還牽著阿契努斯的手，突然甩開好像太失禮，便只能裝作若無其事般的緩緩鬆開。

阿契努斯沒有察覺殤不患的小動作，他輕輕地嗅了嗅，對沒聞過的氣味並不感興趣。

「我不想吃。」

聞言殤不患驚愕地回頭看他，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不願意嘗試！

殤不患苦口婆心的勸道：「待會你吃一口試試，真的很好吃。」

但阿契努斯並不買帳，他直接撇過頭去，「我不要。」

看他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殤不患深深感嘆道：「你怎麼跟凜雪鴉一樣挑食......」

阿契努斯瞠大了眼，不敢相信殤不患竟然拿那傢伙來跟自己比，於是瞬間怒氣沖天。

「你說什麼！誰和那個殘骸一樣！」

殤不患被他突然暴起的激動態度嚇到，反應過來後竟難得起了逗他的心思，不過也就是阿契努斯身體養好了他才敢這樣，在幾個月前可不敢這樣氣他，萬一氣出個好歹來可就麻煩大了。

殤不患故作涼涼的說：「你們本來就一模一樣。」

攤主婆婆聽著兩人小聲的爭執，卻露出和藹的笑容：「這位公子，你娘子這麼漂亮，可千萬別惹人家生氣啊，生氣會變醜的，那不就可惜了嗎。」

正在吵架的兩人同時愣住閉嘴，又互相對視一眼，殤不患接過攤主遞過來的燒餅，面對今天不知道第幾個誤會已經懶得解釋了，對於婆婆的話只是尷尬的粗略帶過，「我知道了，謝謝您的、呃......提醒。」

「我不......」

阿契努斯對於殤不患不解釋而心生不滿，正試圖為自己辯駁，卻被男人拉了就走。

他們走出一段距離，當阿契努斯想抽手時，殤不患自己停下來了。

「那位老人家有眼疾，你別跟她計較。」

阿契努斯聞言不語，只是眉峰略略挑起，像是在無聲質問殤不患怎麼會知道。

殤不患搔搔鼻頭，道：「我每次看她收錢都是用摸的，跟我說話視線會偏移，雖然不像是完全看不到，但應該是有點盲症。」

「話雖如此，但她也不是第一個認錯的。」阿契努斯停頓一下，目光帶著憐憫般的懷疑，「難道你們人類不太會辨認男女？」

「才沒有！」

──明明是你美的雌雄莫辨。

殤不患心裡閃過這個念頭，但隨後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又冒出奇怪的想法。

……還好沒有說出口，不然可能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阿契努斯捧著手中熱呼呼的燒餅，在殤不患期待的目光中緩緩的咬下第一口，鹹香的味道在唇齒之中迸發，他沒想到這東西竟如此美味，好吃到眼睛發亮。

殤不患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頗顯驕傲地反問：「怎麼樣？很好吃吧？」

剛剛畢竟和人家爭執過，阿契努斯不想示弱，即便確實很好吃，但他還是硬氣道：「也就一般。」

「唉，那好吧，真的不喜歡也不勉強你。」

其實殤不患知道他只是在嘴硬，但就是想逗逗他，便朝阿契努斯伸出手，「給我吧。」

阿契努斯看了一眼厚實的手掌，又抬眼看了看殤不患，猶豫半晌最後略帶遲疑的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

殤不患在兩人雙手交疊的那一刻感覺到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他看著阿契努斯歪頭不解的表情，查覺到掌心中的那一隻手似乎猶豫著想縮回去，第一反應是立刻收緊了五指，將他牢牢握住，再不能離開。

本來是要討燒餅的，沒想到被他反將一軍......算了，就這樣吧。

殤不患牽著他，溫暖的熱意在柔軟的掌心中互相傳遞。

「我們回家吧。」

阿契努斯卻頓住，「可是......」

頭頂天色已漸晚，殤不患只說道：「馬上就要天黑，天黑路不好走。」

「但是......」

殤不患還以為他不想回去，拉著他就要繼續往回程走，「不行，不能再逗留了！」

「殤不患！」

阿契努斯急急的扯住男人，想阻止他就這樣走掉。

「嗯？」

「驢呢？」

「......」


──


「阿契努斯。」

走在夕陽餘暉的回家小徑上，殤不患深呼吸幾息，終於開口問出了一直想知道的事。

「你們魔族都會學習魅惑之法嗎？」

阿契努斯雖然不太懂為什麼要問這個，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魔界之中媚術多數是女性學習，男性雖也有，但仍在少數。」阿契努斯繼續說道：「魔族崇尚實力主義，媚術在魔界是不入流的法術，大多是氣力不足的同胞才會去學習。」

殤不患還想掙扎一下，遲疑地問道：「那你......」

阿契努斯對這問句感到略微不滿，殤不患竟質疑他學習媚術，難不成是看不起他？

「我沒有學。」

殤不患只是點了點頭以表示回應，面色保持平靜，內心卻風暴不息。

完蛋了，原來他是真的打從心底認為阿契努斯很漂亮。

他手伸進衣襟內，握住被藏在衣服裡的東西，那長形的玉石珥璫在他手中變的溫熱。

這東西，要怎麼送出去啊.....


阿契努斯疑惑的看著前方那沉默不語的背影，眼尖注意到殤不患的耳廓好像變的很紅。

他很熱嗎？為何臉紅？


灰驢搖頭晃腦的打了個鼻息，不知道這兩人各自懷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