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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愛的蜂蜜蛋糕這時早已售完,剛從甜品店唉聲歎氣地出來,就轉角遇到大驚喜:伏黑甚爾一身黑衣從死角竄出來,枉顧五條悟上個月給東京所有黑幫立下的“甜品店方圓百米不得交戰”的規矩,迎面把他捅了個對穿。 這位危險的殺手是受誰雇傭,五條悟一時也說不準。從上星期剛被他劫走一批貨的漏瑚,到昨天被他嘲笑體術太差的庵歌姬,在他自食惡果的差人緣面前,似乎一切皆有可能。 不過這個問題現在不太重要,反正甚爾最後也沒能討到好處,被他的子彈打中了右臂,權宜之下決定跑路,眨眼間就消失在月色深處。只留下五條悟一個人按著腹部,艱難地挪進不遠處的小巷裡,翻出每次見面都要被硝子塞進他口袋的一小瓶備用酒精,用撕下來的襯衫布料做了應急處理。 他順著身後倚靠的磚牆滑坐到地上,發現旁邊是一個散發著臭味的垃圾桶,沾滿穢物的底輪離他黑西裝的衣角只差毫釐。見鬼。他第一百零一次嘀咕這兩個字,勉強掏出手機,想給伊地知通個電話,讓他趕緊帶著硝子過來。結果沾滿鮮血的手指打了個滑,手機順著一條陡峭的抛物線飛到一米之外——見鬼! 他嘗試著探過身子,去夠那個殼子上印著“唯我獨尊”的手機,結果身體一動就疼得眼前發黑,自覺離失血昏迷只差臨門一腳。 這時候昏迷只有死路一條,沒吃到蜂蜜蛋糕就上路也太慘了點。他上一秒朦朧略過這個想法苦中作樂,下一秒就看見一隻手出現在視野中央,撿起手機放回他懷裡,然後焦急地撫上他的臉:“這位先生,您還好嗎?” 五條悟順著那只手的力道抬起頭來,和來人視線相對,頃刻間便順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掉進了蜂蜜罐子裡。淩晨的街道上大多是醉成爛泥的上班族,面前的少年卻穿著運動衛衣和短褲,在昏暗骯髒的巷子裡清爽又活力,像是站在校門口。 他在五條悟面前俯下身子,匆匆看過五條悟慘白的臉和襯衫的血跡,說:“出血量太大了……必須儘快去醫院才行。” 說完,他就背對著半跪在五條悟面前,準備把他背起來。隨後又意識到這個姿勢會時刻擠壓五條悟的傷口,便回過身來,在五條悟後背和膝彎比畫一下,猛地發力把他打橫抱起,向著最近醫院的方向發足狂奔。他和五條悟的身高差至少有二十釐米,畫面一時就像捧著大松果的小松鼠,看起來有點滑稽。 剛被少年抱起來的時候,哪怕行事跳脫如五條悟也被嚇了一跳,在蜂蜜罐子裡被驚訝嗆醒,心想正常人的反應不該是打出租或者叫救護車嗎,抱著傷患在大街上瘋跑是什麼魔幻劇情? 但是他馬上又察覺少年簡直是少年漫畫裡的男主角,跑起來的速度堪稱人類奇跡,頃刻間略過幾條街道,說不定真的比在淩晨街道打車,或者等救護車要省時間。抱著他的手臂也是格外平穩有力,除了最開始那次顛簸,接下來都安穩得像是躺在擔架上。 少年哪怕因為極速奔跑而喘著粗氣,也不忘低頭在他耳旁輕聲說:“您別害怕,最多十分鐘就能到醫院,一定會沒事的。” 五條悟才不害怕,他只覺得新奇,連給伊地知通電話的打算都取消了,這樣被少年抱去醫院好像也不錯。向來都只有他憑著武力和威信保護別人的份,今天還是平生第一次,他被少年火急火燎的態度燙到心底,覺得自己反過來被別人保護了,用兩三句安慰和一個滑稽的公主抱,对象是一個多半還沒成年的小男孩。 他眼前因為失血陣陣發黑,索性直接閉上眼睛靠在少年懷裡,腦海裡重新浮現出那對琥珀色的蜜糖,在一片漆黑裡清晰的像是含著光。他想說你的眼睛很好看,很像上帝派來滿足我遺願的蜂蜜蛋糕。但剛要開口,便被時刻注意他狀態的少年提醒了一句:“先生您別說話,很容易牽扯到傷口的!” 他只好讓這句騷話順著喉舌原路返回,悶悶地把白毛腦袋窩進少年胸口,聞到淡淡的柑橘調沐浴露味道,和……花香?不是特定某一種花,而是許多種類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雜亂馥鬱,上次聞到還是在香水專賣店。 少年怕他睡過去,這種危險情況下很容易就此一睡不醒,所以一路上都絮絮叨叨在他耳邊說話,拉扯他的注意力。從路邊的景色到今天的天氣,最後實在沒話可講,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唱歌給他聽。是首曲調平緩的英文歌,老式唱片店的播放機會青睞的那種風格,每個單詞都在晚風裡音節破碎,只有反復出現的那句“looking for the great escape”還算清晰。 這首歌唱到一半,五條悟的意識已經到了模糊邊緣,那句歌詞還在腦袋裡迴響,仿佛魔咒。和歌詞尾音一起響起的,是少年如釋重負的一句:“終於到醫院了。先生,先生?”和護士嗓音尖銳的呼喊:“是刺傷!太亂來了,快把病人放在擔架上——” 三重詠唱的喧鬧裡,五條悟被小心翼翼地放到擔架上,原本緊貼著他、屬於少年的肌肉輪廓和炙熱體溫也驟然遠離。在他下意識抓住少年的袖口之前,裝著麻醉藥的針頭先一步探進皮膚下,他指尖不甘心地顫動兩下,最後還是腦袋一歪,在藥效的作用下徹底沉睡過去。 兩小時後,醫院頂層的vip病房,夜蛾正道夏油傑家入硝子七海建人,四位高層組員西裝革履,兩兩相對,圍坐在五條悟的病床邊打牌,花花綠綠的撲克在雪白的被褥上分外顯眼。 大家長夜蛾已經在夏油和硝子的默契攻勢下連輸兩輪,眼看就要再露頹勢,不由焦躁地點燃一根香煙,隨即記起屋裡有個不省心的病人還在昏迷,只好又掐滅了火光,沖著站在一邊戰戰兢兢的伊地知擺擺手:“你繼續說。” “是。監控沒拍到小巷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拍到那孩子沒過多久就抱著五條先生出來,一路往醫院去了,”伊地知推了推眼鏡,認真陳述道,“從巷子到醫院門口,只用了八分鐘,”他沒忍住,接著感歎一句,“八分鐘!雖然距離只有三公里,但這也太離譜了,要是打電話給救護車,八分鐘都不一定能從醫院出來。” “日本救護車的平均準備時長是五分鐘。”涉及專業領域,家入硝子插嘴一句,為醫院效率挽尊的同時,隨手甩出手中最後兩張撲克,“王炸,我贏了。不過再算上往返時間,這孩子的確要快上不少,我對他的身體構造很感興趣。” 夜蛾再次敗北,咬牙切齒把一摞鈔票遞到對面,心裡懷疑對面那兩隻小狐狸在出老千,他對伊地知又重複了一遍:“繼續。” “是!那孩子把五條先生送到醫院,護士見他不清楚五條先生的身份,就想從五條先生的手機通訊錄裡找線索,”伊地知臉色變得有點奇怪,“但是您也知道,我們為了保險起見,通訊錄的備註名都用的代號,護士根本看不明白,只好按慣例撥打了一號快捷連絡人……”“ 悟的快捷連絡人是誰?傑?還是硝子?” “呃,都不是。電話接通的是五條先生常去的那家甜品店的外賣電話,那頭的店主說現在深夜,草莓慕斯滯銷半價。” 夏油傑撲哧笑出了聲,劉海和肩膀一抖一抖。他說:“悟特別愛吃那家的蜂蜜蛋糕,只可惜總是早早售完。” 伊地知接著道:“幸好店主記得常去買麵包的七海先生和五條先生相熟,也知道七海先生的電話號碼,這才聯繫上我們。那孩子在我和七海先生趕到後不肯收下酬謝,還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離開了。” 一直對著賬表加班到深夜,剛睡下就被醫院電話叫醒的七海建人這時不想說話,只是冷哼一聲,把一對A扔在床褥上,此處無聲勝有聲,充分用沉默表達了“黑道就是狗屎”這一亙古不變的真理。 他身旁的夜蛾緊盯著自己手裡的撲克,覺得這把勝利有望。但他剛把厚厚一疊牌扔出去,一句中氣十足的“十二順子”還沒來得及吼出聲,面前的那張被褥就突然詐屍,伴隨著五條悟的“好疼,這是剛生了孩子嗎”的抱怨,他的十二順子和近在咫尺的勝利,一起隨著五條悟的蹬腿散落在地,成了一堆無人在意的紙花瓣。 五條悟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四位穿著黑西裝戴著黑墨鏡的酷哥酷姐圍坐在自己床前,齊刷刷地轉頭看向自己,其中一位眼中還飽含殺意。要不是他們手裡都捏著一把不合時宜的撲克,他還以為自己已經不幸死過一回,這架勢是來參加自己的葬禮。 “你醒啦?”家入硝子狀似關懷,實則陰陽,“孩子沒生出來,倒是有截腸子永遠離你而去。用不用領你去醫用垃圾桶看它最後一眼?” “硝子,被伏黑甚爾捅了一刀,代價就只是一截腸子,這已經很不錯了。”夏油傑不甘示弱,緊隨其後,“只希望這次之後,我們的五條組長就別再說些老子天下第一的屁話了,讓人聽了覺得笑話。” 五條悟捂著肚子齜牙咧嘴,正要和這兩個損友大戰唇舌,順便控訴明明是甚爾那老賊偷襲在先。下一刻,他便沿著那晚鋒利狹長的刀刃、狹窄寂靜的小巷,又連帶著回憶起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身上淡淡的花香、還有奔跑途中磕磕絆絆的安慰與歌聲。它們如海浪般勢不可擋又溫柔繾綣,湧進五條悟混沌的記憶裡,頃刻間沖淡了疼痛與憤怠,耳邊一時只剩下靠在少年胸膛時,兩人重合在一起的心跳聲。 五條悟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他是誰?” “什麼是誰?”夏油傑不明所以,還以為這位愛記仇的摯友在問雇傭伏黑甚爾的真凶,便出言安慰了一句,“八成就是漏瑚。沒事,明天晚上我和硝子就帶人去堵他,和你現場連線,直播拔了他的火山頭在裡面種花的全過程——我記得火山泥養分還挺足的。” 他說完這段話,發現五條悟非但沒有同仇敵愾,反而如夢初醒一般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用罕見的急切語氣又問了一遍:“那個送我來醫院的人,是誰?” White Rose “虎杖悠仁,十六歲,芥見中學二年級一班,體育特長生。” 一輛香檳色賓利的車廂內,伊地知難得從駕駛座位裡解放出來,坐在後座朗讀一份調查報告,上面是這幾天從各處搜集而來的情報,內容有關虎杖悠仁的一切。 從男孩小時候為抓螳螂磕破腦袋進了醫院,到在初中時的校園文化祭得了歌唱比賽一等獎,再到上個月只考了三十六分的期末數學卷,方方面面事無巨細,伊地知只能先挑些重點來講。 “唯一的親人,也就是他的祖父已在去年離世,給他留下一筆不少的遺產。雖然不愁吃穿,但他在暑假還是會兼職賺點外快。上午在朋友釘崎家的花店,也就是我們這次的目的地幫忙賣花,晚上去酒吧裡當端盤子的侍應生。哦,就是夜蛾先生名下的那家酒吧。” 坐在伊地知身旁的硝子略顯驚訝:“沒想到啊,夜蛾那個濃眉大眼的也會雇童工。” “悠仁……”五條悟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安全帶搭扣,讓這兩個字在舌尖緩慢碾過。他笑起來:“好可愛的名字,和他也太配了吧。” “十六歲的高中生?”夏油傑一挑眉梢,覺得好友這次實在瘋得不輕,“你就是為了這麼一個小孩才不遵醫囑,帶著傷滿東京亂跑?事先說好,你半路上失血死了我可不負責收屍。” “哈?傑,你還是專心開車吧,不然要死也是你先死。” “你先。” “你先!” “反彈。” “反彈無效!” 家入硝子忍無可忍,伸腿踹了一腳駕駛位,制止了這場幼稚園級別的無聊爭吵。 她說:“你停車,那家花店好像就在前面了。悟,你走路的時候小心點,別把傷口……” 話說到一半,五條悟就迫不及待打開車門,順著縫隙一個箭步竄了出去,其身形之靈活,態度之急切,很難相信這個人一周之前還拖著腸子躺在手術臺上奄奄一息。 硝子揉了揉太陽穴,給自己的下屬發消息,讓對方提前準備好針線酒精繃帶以及三個壯漢,畢竟給五條悟縫傷口的難度不亞於給貓洗澡,到時候定然又是一場惡戰。 花店名叫“浪漫小鎮”。老闆的裝修品味很不錯,以白色為主的精緻歐風,櫥窗被設計成落地窗的樣式,五條悟透過乳白色的柵欄和窗櫺,能看到擺放在各式花架上姹紫嫣紅的花朵,還有精巧花架旁邊,那位專心侍弄鮮花的櫻發少年。 他蹲在繡球花前修剪敗葉,身上罩著亮橙色的防水圍裙,戴著火紅的橡膠手套,懷裡放著個圓肚子的淺藍噴水壺。配色差異鮮明又青蔥惹眼,像是從治癒系繪本裡走出來的小花匠。 五條悟盯著那副英氣的五官看了又看,對方眼角旁那對註定缺憾的疤痕,這時也成了精心雕琢的月牙。翻來覆去,還是唯有“可愛”二字才能完整概括。 平復一分鐘後,他自認準備萬全,推門而入,門框上懸掛的銀風鈴發出清脆聲響。 悠仁聽到響動,連忙把手裡的剪刀放到一邊,抱著水壺站起身來:“歡迎光臨!有什麼能幫您的嗎?” 五條悟邁開長腿走到他面前,短短幾步路硬是被他走出了T台的架勢。他抬手摘了墨鏡,盡顯騷包風範:“你好,還記得我是誰嗎?” 悠仁被這張過分俊美的臉晃了眼,大腦宕機一瞬。隨即便順著來人那頭白毛和一米九的顯眼身高,成功回憶起狹窄小巷裡的血跡,以及懷裡沉甸甸的重量,脫口而出:“是那天受傷的黑道先生!” 五條悟低頭把自己打量一遍,笑了:“伊地知應該沒告訴過你我是黑道吧,有這麼明顯嗎?” 伊地知?是那位在醫院裡一直擦汗的先生嗎?悠仁眨眨眼睛,說:“您的衣服那時被劃破了,露出一大片刺青,是只有黑道才會文的圖案。” 他提起黑道時目光坦蕩,不厭惡也不崇拜,仿佛只是尋常人的尋常事,五條悟也就沒說“你救助黑道難道不害怕嗎”的廢話。他直接從西裝口袋裡摸出錢包:“多謝你救了我。這條命我自認無價,非要說的話,怎麼也該值十億……” “不用了,”悠仁好像對這種場面已經很有經驗,搶先一步直率開口,“能幫到您我就很開心了,如果再接受酬謝,我會良心不安的。” 五條悟對此早有準備,故作苦惱道:“那可怎麼辦,我們規矩很嚴的。要是知恩不報的話,我以後在同事裡就永遠抬不起頭了。你不肯收錢,那我請你吃頓飯吧?” 悠仁為難地撓撓頭:“抱歉,我暑假每天早晚都在打工,可能沒有時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樣好了,以後我和同事要是有用到花的地方,我就來你這裡買。”五條悟臉上依舊笑眯眯的,“不過這麼一來,以後我們可能要經常見面了。” 悠仁很驚訝:“黑道也有這麼大的送花需求嗎?” “現在時代變啦,黑道也開始講究先禮後兵了,”他說起胡話來眼睛不眨一下,好像前幾天在夜總會裡沒說兩句話,就把手槍拍在桌面上的人不是他一樣,“不拘泥於暴力,才是極道的真意啊。辦事之前能打好關係就別打打殺殺,送花送禮都成尋常事了。”方式包括但不限於把鮮花種進火山頭。 悠仁向來聽什麼信什麼,而且再推辭下去難免矯情,便很上道地感謝一句:“那以後就拜託您多多惠顧了!” “不用等到以後,現在就能‘惠顧’,”五條悟打蛇隨棍上,“我有個朋友今天過生日,送什麼花比較好?” 悠仁稍作思考,在詢問那位朋友的性別,得到是女性的答案後,他捧起一束嬌豔欲滴的粉色鬱金香,說:“粉色鬱金香的花語是友誼和幸福,顏色也很適合女孩子,您覺得怎麼樣?” “好的,那就幫我包一束這個。”五條悟向前磨蹭一步,又想撩閑,自認為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那適合送給戀人的花,你有什麼推薦嗎?” “花語和愛情相關的鮮花有很多,不過最典型的肯定就是玫瑰啦。” 悠仁把一個載滿各色玫瑰的花架拉了過來,滾輪在地板上滑出鮮亮的水痕。“不同顏色的玫瑰,花語也不同,”他用噴水壺給它們補充水分,順便給五條悟挨個介紹,“代表心動的粉玫瑰、代表單相思的白玫瑰、代表奇跡的藍玫瑰,哦,最廣為人知的當然是紅玫瑰,它的花語是……” 他微微一頓,嘴角上揚:“——我愛你。” 悠仁站在鐵藝落地窗前,以萬里晴空為背景,望進五條悟的眼眸,連接起兩處清澈的湛藍。五條悟被這句話釘在原地。 直到一株常春藤的露珠滴落在他臉上,濕潤的清涼感才讓他記起呼吸。他聽見悠仁問他:“那您要買一枝紅玫瑰,送給您的戀人嗎?” 送給你可以嗎?如果是在十年前,在那個他最肆意張揚,自信能操縱地球自轉的中二期,這句話想必已經脫口而出,不管不顧地把一顆真心和所有籌碼暴露在心上人面前。 但現在他二十八歲,時間早就給他覆上一層虛偽的鎧甲,讓他堅不可摧也自陷囹圄。比起主動遞出玫瑰,他更擅長循循善誘,讓玫瑰自己邁開腳步,心甘情願跑進陷阱。 “……不,”五條悟最終還是這麼回答,“我只是隨便問問,還沒有戀人。”他狐狸尾巴半露不露,假惺惺地強調一句:“目前還沒有。” 悠仁又對五條悟笑起來。從事服務業這兩個月,他對露出笑容越發得心應手,但其中赤誠永遠不減。 他真心祝願道:“那就祝您早日遇到自己的另一半吧。” 五條悟艱難地把視線從那笑容上撕下來。糟糕,二十八歲的鎧甲好像也沒他想得那麼堅不可摧。在徹底丟盔卸甲之前,他抱起那束鬱金香,維持住最後的風度向悠仁告了別,當然也沒忘記約好下一次還來這裡買花——這個下一次大概率就是明天。 他回到那輛賓利裡,把鬱金香隨手扔給硝子,沒理會兩位好友投來的促狹目光,把那花店裡那幾句交談反復回味,順便在紅玫瑰的花語上點了個迴圈播放。 他自顧自捂住了臉,扭捏不已地呻吟道:“這就是一見鍾情嗎……” 家入硝子冷靜地陳述事實:“嚴格來說,今天是你第二次見他了。” 夏油傑則盯著他泛紅的耳朵尖,滿臉稀奇:“你這是在幹什麼,裝純情嗎?也太噁心了吧。” 五條悟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後悔了,其實剛剛直接告白也不錯?不,我果然還是想讓悠仁送玫瑰給我,還對我說‘我愛你’啊!” 他回憶著自己之前看過的幾部肥皂劇,那些以前被他嘲笑成腦殘教科書的橋段,此時都宛如戀愛寶典。他碎碎念叨:“悠仁鄰居的房子出租嗎?不租的話我能逼他們搬走嗎?悠仁的喜好我也不清楚,翻他家垃圾桶真的能有用嗎?” 聽此暴言,夏油傑那雙丹鳳眼久違地睜大了半釐米。 他轉頭問伊地知:“那小孩多大來著?” 伊地知連忙又翻了下檔案:“啊,十六歲。” 夏油傑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點開撥號介面,輸入日本公民謹記在心的號碼:“本來以為幹了這行以後,我和員警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沒想到還能再續前緣。謝謝你,五條悟。” 硝子抬手攔住了他,說:“等等,你忘了警察局局長姓什麼了?” 夏油傑:“……” 媽的,姓五條。 趕在奔三前夕,五條悟終於迎來了他人生的第一茬春天。如同求偶期注重尾羽的雄孔雀,每次去見悠仁,他都要精心打扮一番,把千篇一律的黑西裝穿出花枝招展的效果:噴上主調迷迭香的香水,袖扣和戒指一天一個款式,襯衫解開前兩粒紐扣,領口敞開的角度計算得恰到好處,露出脖頸性感的深色刺青。 所有的一切,只為在他推開花店大門時,能第一時間吸引住悠仁的視線,對他說出那句“五條先生,歡迎光臨!” 他買花的理由五花八門,信口胡謅的本事非常熟練。從夜蛾的玩偶店盛大開業,到我有個藍頭髮的後輩要結婚了,到夏油傑平地摔進醫院了我得去探望一下,再到有個縫合臉的死對頭真的死了,我得去參加他的葬禮……不到一個月,東京黑道裡的那些有頭有臉的名人,基本都在他嘴裡完成了一輪生老病死婚喪嫁娶,也成功把悠仁唬得一愣一愣,心想黑道的日常生活真的好豐富。 五條悟把握著熱絡卻不惹人厭煩的社交尺度,以溫水煮青蛙作為基本方針,在花店裡見縫插針跟悠仁聊天,內容從一日三餐到電影品味,方方面面無所不有,一步步逐漸掌握了悠仁的喜好:不挑食,但更偏愛肉類和麵食、愛看冒險題材的故事、喜歡橙色和紅色、還是詹妮弗·勞倫斯的死忠粉。 這樣的每日閒聊持續一周後,他終於以“我這裡有詹妮弗特工電影的高清劇照哦!”為由,成功要到了悠仁的line帳號。 一種“身為絕世帥哥,卻要靠其他美女才能接近心上人”的悲愴感還沒來得及升起,就被悠仁發來的小老虎表情包治癒了身心,把手機捧在胸口哼哼唧唧,陶醉的樣子把周圍下屬的墨鏡震碎一地。 他白天去花店和悠仁侃天侃地,晚上也沒忘記去夜蛾的酒吧蹲點,碰上悠仁後故作驚訝的來一句“你在這裡打工嗎?太巧了,這是我上司的店,之前怎麼沒能遇見你?” 此乃謊言。 和需要時常應酬的職業需求不符,他酒量極差,沾杯就倒,應酬時比起推杯換盞,他更願意通過拉開手槍保險來推動社交進程。也是這個原因,夜蛾這家酒吧開業後他一次也沒來過,否則就能提前一個月見到悠仁了。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他向悠仁打過招呼,跟少年一起感歎這個美妙的“巧合”,隨後目送著悠仁進了工作間,換上酒吧侍應生的工作服。白襯衫黑馬甲的款式,腰線收得很窄,稍稍伏身就能勾勒出誘人的弧度。五條悟坐在吧台旁,酒保給他倒了一杯散著熱氣的加糖牛奶,識相地在他四周清出一塊真空地帶,好心勸告那些看見好皮相就往上撲的狂蜂浪蝶:這位先生真的是個冷酷無情的黑道暴徒,把槍管子塞你嘴裡還嫌髒的那種。沒人相信他的話,因為暴徒嘴唇上掛著一圈牛奶鬍子,正滿臉傻笑,眼珠子跟著未成年侍應生滿場亂跑。 可憐的酒保就這樣被質疑了好幾天。直到半個月後的一天,五條悟突然炸毛,夥同夏油乙骨差點拆了酒吧,那群狂蜂浪蝶才真正意識到這位酒保所言非虛。 這天乙骨和裡香從美國執行任務回來,下飛機時已是深夜。說是執行任務,實際以他們的實力,說是在公費旅遊的途中順手捏死幾隻小蟲更為恰當。乙骨先把未婚妻送回家裡,隨後去了總部交接任務。 他站在大門前,還沒來得及好好端詳他不在的這幾天,夜蛾新做好擺在門口的巨型辟邪玩偶,就看見五條悟從不遠處的拐角走出來,手裡拖著個不斷掙扎的夏油傑。 夏油組長抱著個熱水杯,裡面泡著枸杞和桂皮,一副老幹部標配。他這幾天被暗戀期來勢洶洶的摯友和接連不斷的任務折磨得心力交瘁,頭髮大把大把地掉,眼見就快要梳不起丸子頭,遂下定決心開始養生。 怎料養生計畫開始的第一天,五條悟就嚷嚷著讓他陪自己去酒吧。 他無語極了:“不去。你是什麼上廁所也要人陪的JK嗎?” 五條悟拽著他往外走,語氣可憐巴巴,力氣倒是不小:“可是我每天都一個人在酒吧喝牛奶,還一直盯著他看,悠仁已經開始覺得奇怪了!” “那就先別去唄。” 不行,我一天看不到他就會相思而死的!” “那就直接告白。” “不行,要是被他拒絕我就會心碎而死的!” 夏油傑:“……” 夏油傑:“你還是趕緊去死吧!” 爭吵間,五條悟轉過拐角,一眼看到傻站在門口的乙骨,大喜過望:“憂太,你回來啦?來得正好,你也一起陪我去酒吧!” 說完,就一手拎著一個,把摯友和親傳弟子塞進了那輛賓利裡,油門全開把他們拉到了酒吧前。 下了車,他拖著夏油傑攬著乙骨,跟後者簡單說了說自己和悠仁的曠世緣分,順便展望了自己也許能比乙骨先一步結婚的美好未來,末了還不忘提醒一句:“雖說如此,但你等會兒別太熱情,師母什麼的先別叫,會嚇到悠仁的。” 哪怕作為九歲有了女朋友,十五歲就和裡香訂婚的人生贏家,乙骨也依舊是個尊師重道的好孩子,沒有揭穿老師一廂情願的暗戀妄想,乖乖點頭和五條悟一起進了酒吧。 門口的保安雖然是夜蛾的屬下,但和作為秘密武器的乙骨並不相識。他遲疑地看了一眼這個文弱男孩背後的太刀,顧及五條悟和夏油傑的身份,還是沒敢阻攔這個持刀未成年。 走進酒吧,節奏勁爆的舞曲迎頭撲了上來,五條悟那句欠揍的“傑你能不能別垮著臉了,和夜蛾真的很有父子相”,也連帶著被這陣喧鬧掩蓋了過去。 但他沒心思再去拱火,因為今天酒吧裡的填充物不是搖頭晃腦的醉酒男女,而是一群滿臉寫著來者不善的小混混。領頭的那個五條悟認識,禪院家的繼承人禪院直哉,腐爛老橘子培養出來的早早發爛的小橘子。至於禪院直哉對面的那個身影,他就更熟悉了——他每天現實見面還嫌不夠,夢裡也要相見的虎杖悠仁。 這情況純屬意外。禪院直哉和加茂家的幾個紈絝子弟辦了場機車賽,得勝之後隨便在附近找了家酒吧,領著眾小弟過來慶祝。酒過三巡,小弟之一突然湊上前來,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粉色頭髮的侍應生,說那人好像是伏黑惠的同學兼好友。 伏黑惠前幾天突然空降禪院家,被族老宣佈成為下一任家族繼承人。在此之前,大家都以為繼承人的位子非身為家主獨子的禪院直哉莫屬,現在卻在他最春風得意時變了卦。他自覺因此顏面大失,單方面和伏黑惠結下樑子,只是一直找不到報復的機會。這時悠仁竟然主動送上門來,他怎能不好好把握? 面對態度惡劣的找茬,悠仁本來還能憑著職業素養以禮相待,勉強做到面不改色。但聽到那句“能和你這種賤民交朋友,惠肯定也是個難堪大位的廢物”時,他瞬間燃起滿腔怒火,不管不顧就想動手。朋友是他永遠的逆鱗。但在他一拳揮過去之前,一隻修長的手先他一步,搭在了禪院直哉的肩膀上。 禪院直哉回過頭去,正對上一張帶著笑的俊臉,笑意和瞳色一樣冰冷,未達眼底。東京裡所有和黑道有過關聯的人,哪怕進了地獄都會把這張臉記得一清二楚。他下意識想後退一步,肩膀卻被牢牢握住,一句驚疑不定的“五條悟”還沒來得及叫出口,就被迎面而來的拳頭打回了肚裡。 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了左眼眶上,鮮血瞬間從崩裂的眼角流出,仿佛血淚般淌了滿臉。禪院直哉跌坐到地上,雙方高度差進一步拉大,打起來很不順手。 五條悟嘖了一聲,拎起他的衣領甩到牆上,又是一拳,金色壁紙被金毛腦袋砸出淺淺凹痕,算作禪院少爺到此一遊的證明。 四周的小混混當然也認識五條悟,但他們身處底層,終歸只是聽說了些聳人傳聞,和保護不力的家族懲罰比起來,無疑是後者更讓人心生畏懼。看見老大被打,他們互相望望,還是覺得己方在人數上有絕對優勢,鼓起勇氣一擁而上。 原本站在門口的乙骨,早在五條悟出第一拳的時候就沖上去助陣,和悠仁一起幹翻那些雜魚,兩人在動手的時候還順便互通了姓名。聽了悠仁的那句“哦哦,乙骨君是五條先生的朋友嗎,謝謝你來幫忙!”他很想回一句師母謬贊了,這是我應該做的……不過他還記得五條悟的叮囑,以及虎杖的年紀比自己還小,這稱呼委實說不出口,就把這句話又咽了回去,專心幹架。 戰場邊緣,酒吧保安在大門口探頭探腦,最後戰戰兢兢地挪到夏油傑旁邊,想從這位向來以沉穩著稱的組長身上汲取一點安全感:“夏油先生,現在怎麼辦?我給夜蛾先生打過電話了,他說要過一會才能到。” “怎麼辦?”夏油重複一遍這句話,把手裡的保溫杯放到吧臺上,抬手松了領帶,隨手拿起一瓶紅酒向吧台桌沿砸去。原本線條優雅的瓶身應聲斷成半截,變成了玻璃碴森森發亮的鬥毆兇器:“被禪院找茬的那個學生,是我們自己人。還能怎麼辦?只能上了。” 哪怕有夏油和乙骨加入,雙方人數比例還是懸殊,但耐不住悠仁這邊每人都一個打十個,戰力天平驟然傾斜,這場動亂很快就宣告結束:五條悟一腳把禪院直哉踹出三米遠,撞倒了夜蛾用來擺放美酒的水晶酒櫃,裡面那些價值連城的美酒突遭橫禍,最後只剩下一瓶健在,其它的都撒在禪院少爺身上,為他那件花裡胡哨的襯衫進一步添磚加瓦。 禪院直哉頂著滿腦袋的紅酒,活像剛從殺人現場走過一遭。他不用去醫院,就知道自己肋骨至少斷了兩根。他意識到這次是真的踢到了鐵板,但怎麼也想不明白,五條悟到底為什麼突然冒了出來,最後只得恨恨丟下幾句狠話,自覺找回一點面子,拽著七零八落的小弟走向大門。 五條悟還想再陪這個趁手的沙袋多玩玩,結果下一秒,接到消息的夜蛾匆匆趕到,進了酒吧。他被地上橫陳的酒瓶殘骸氣得跳腳,揚言要扣光五條悟這個月的獎金,讓他夜巡東京灣八百次,不把所有對頭灌進水泥樁就別再回來。 五條悟才不理他。他心裡打定主意,以後碰見禪院直哉一次就要找茬一次,叛逆期疊著更年期的黑社會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他打跑了壞蛋,自認算是立下功勞,又幾步晃到悠仁面前,語氣說不清是調侃還是調情:“悠仁,這次我幫了你,你要拿什麼來謝我?” 一旁的乙骨從頭到尾都沒有拔出太刀,三下五除二收拾了雜魚,轉身和夏油傑說悄悄話:“虎杖君不是五條老師的救命恩人嗎,老師怎麼還好意思要謝禮?” 夏油傑對此毫不意外,跟乙骨說:“因為他不要臉。” 另一邊,悠仁眨眨眼睛,他向來是知恩圖報的好孩子,不懂那些彎彎繞繞,此時心裡只有對五條悟拔刀相助的感謝。他上前一步,雙手握住五條悟的右手,沒注意到對方突然僵硬的反應,真誠道:“謝謝您,我一定會認真準備謝禮的!” 五條悟:其實我更希望聽到以身相許。 悠仁當然聽不到他心裡的騷話自白,回家以後就開始認真思考謝禮的事。他在挑選禮物上沒什麼經驗,物件要是五條悟這樣的成熟大人,就更是一頭霧水——這裡的成熟指年齡而不是心智。五條先生的喜好並不難猜,翻翻line的聊天記錄,他和自己閒聊的話題大多圍繞著遊戲、電影和甜點,氛圍和兩個普通DK沒什麼區別,甚至要比自己和伏黑的都要熱絡許多。 但送遊戲卡帶給二十八歲的黑道先生,怎麼想都覺得十分違和。至於碟片,五條悟在這方面算得上收藏極豐,他給悠仁拍過照片,從上世紀的黑白默片到最新的爆米花商業片,幾千張碟片在他家碼得整整齊齊,占滿了地下室的四面牆壁,應該沒有悠仁助力的必要。 想到最後,只剩下一個甜點可選。這恰好是悠仁擅長的領域。他在廚藝上很有天賦,連釘崎都說過歡迎他在花店旁邊開家飯店。說幹就幹,他當即跑去超市買了最好的黃油和白糖,回家熟練地打發蛋液,把蛋糕模具放進烤箱。 至於蛋糕上的裝飾,他本來想做一個翻糖白貓,戴著墨鏡的那種。五條先生笑起來的時候、喝牛奶的時候、伸懶腰打哈欠的時候,都讓他聯想起一隻毛茸茸懶洋洋的大白貓。但是五條先生經常自誇為日本第一酷帥黑道,他怕先生會被這個可愛比喻冒犯,於是又改變策略,做了個翻糖小老虎。 老虎做起來比純色白貓難上許多,最後上色不算均勻,深色紋路也畫得歪歪扭扭。悠仁蹲在案板前,發愁地和小丑虎面面相覷,猶豫要不要去甜品店買一個完美的成品。 但無論怎麼想,都是親手製作的蛋糕心意更真。最後他還是把小丑虎蛋糕裝進盒子,拎著它去了花店,送給了今天來買一束狐尾百合的五條悟。 黑道組長低頭看看那只豆豆眼翻糖小老虎,抬頭望望眼前紅著臉說“希望您不要嫌棄”的真誠小少年,心臟裡的血液全部替換成了糖漿,正被高溫熬煮得咕嘟冒泡,一時恨不得把兩隻小老虎一起吞進肚子。 怎麼會這麼可愛呢……虎杖悠仁這種生物,難道是外星人投放到地球上的滅世武器嗎?通過絕世可愛來達成使人類心跳過速最終猝死的目的什麼的,不然真的解釋不清啊……直到五條悟神情恍惚地走出花店,神情恍惚地晃進公司大門,他也依舊沒能想明白這道難題。他只想謝謝外星人。 不過,即使恍惚到差點撞上公司的透明玻璃門,也不影響他提著蛋糕,在臨近午休饑腸轆轆的同僚中間溜達一圈,讓蛋糕甜蜜的香氣鑽進每個人的鼻腔,和他們炫耀這就是有老婆疼和單身狗之間的區別。什麼?悠仁還不是我老婆?你在說什麼鬼話,單身狗的哀鳴罷了!在被群起攻之以前,他美滋滋的逃回自己的辦公室,開始享用老婆的愛心蛋糕。 所謂一口忘憂,也就是如此了。哪怕他晚上還要和加茂家的老頭子互相扯皮,但現在嘴裡含著翻糖小老虎的蜜豆眼睛,這糟心事也就沒那麼讓人生無可戀了。有悠仁在,生活就有許多可戀的地方,每天因此有了新盼頭:今天收到了蛋糕,說不定明天就能收到玫瑰了呢。 經此一役,悠仁對五條悟越發信任親近,具體體現在他們的聊天記錄極速變長,每天都要天南海北嘮上個幾百條。他越來越喜歡和五條先生聊天,因為每一句或乾癟或平淡的日常,都會得到風趣幽默的回應,讓人感覺自己無時無刻都被需要著,成為了這個鬆散世界裡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悠仁和五條悟分享自己社團活動,跟他吐槽學姐又把千奇百怪的東西帶回來研究;向五條悟展示今天電影票的票根,聊了幾句劇情後,糊裡糊塗地答應下次去五條悟家地下室看電影;哀嚎這次暑假作業的數學題沒一道是他會的,然後和五條悟遠端連線,接受數學疑難雜問指導——五條先生居然這麼擅長理科,好厲害,不愧是五條先生! 今天去花店上班時,他那萬年不變的運動服遭到了時尚達人野薔薇的無情吐槽。趁著一位客人離去的空當,他習慣性拿起手機,和五條悟說起這件事,末了語氣帶上幾分不自覺的委屈,好似撒嬌:就算釘崎這麼說了,我也沒有辦法啊,我對時尚真是一竅不通。五條先生每天都穿得那麼帥氣,能請你幫幫我嗎? 收到這幾句資訊,坐在碼頭無聊轉槍的五條悟手上一頓,瞬間提起十萬分精神,把槍往槍袋裡一塞,激動打字:不如我們一起去商場買衣服吧!我還能給你提些建議~ 悠仁:那會不會太麻煩五條先生了…… 五條悟:不麻煩,有悠仁陪我一起,去哪裡都不會無聊,我超期待的(。>∀<。) 悠仁:好耶!那週末下午您有空嗎,花店只有那時候放假。 哼哼。第一次在花店見面的時候,這孩子還說自己每天早晚都沒空,現在看來果然是為了推拒酬謝編出的說詞。不過嘛,現在又願意提出邀約,這意味著悠仁已經和他親近很多了,溫水煮青蛙計畫大獲成功! 五條悟雙手握拳給自己鼓勁,回憶這週末自己的行程:上午要把一批軍火送回總部,下午要去賭場和九相圖那幫人劃分地盤,很有可能升級為打架鬥毆。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有空約會的樣子。 五條組長動用那顆聰明絕倫的大腦,用零點一秒思考了下,愉快地決定把上午的運貨推給七海,把下午的鬥毆推給夏油,順便帶上三輪和乙骨,幫助孩子們活動筋骨。他給悠仁回復:沒問題,我那天超閑的! 週末當天,他前一秒還在公司裡用“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一個月,你們就體諒一下我這個被捅穿的病患嘛!”裝乖賣慘,下一秒轉過身就活蹦亂跳,踩著摯友和社畜“五條悟你沒有心”的嘶聲怒吼,哼著歌去商場和悠仁匯合。 他十八歲前是顯赫大族的小少爺,哪怕十八歲後和他當局長的父親鬧掰,突發叛逆去做了黑道,也很快就憑著強橫的手腕和實力混的風生水起,沒有吃過一天苦,也就不太清楚平民消費的具體情況。 所以在來之前,他專門跑去詢問過乙骨,問清楚了普通高中生的消費檔位,好在挑衣服的時候不至於鬧出烏龍——當然啦,他很樂意代為付款,把銀行卡直接送到悠仁手上也求之不得。但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悠仁肯定會斷然拒絕。他還不想讓兩人逐漸升溫的關係陷入尷尬。 這就是所謂成年人的余裕。他搖頭晃腦,為自己的周全體貼得意揚揚,遠遠便望見悠仁在商場門口等他,身上是最常穿的那件紅色運動衫。看見他過來,悠仁在人群裡踮起腳揮揮手,情緒肉眼可見的雀躍起來:“五條先生,這裡!” 他們兩個匯合後,五條悟首先拉著悠仁跑去了休閒區,那些紮染襯衫啊撞色T恤啊,通通在悠仁身上比畫一遍,遇見合適的就塞進悠仁懷裡,讓他去試衣間換上。 至於他自己,就負責守候在試衣間門口的沙發上,摘掉墨鏡,在悠仁出來時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一番,模仿著悠仁誇讚他時的語氣,說一句悠仁好帥氣,真不愧是悠仁!把小孩誇的臉頰微紅,眼睛亮晶晶的,在鏡子前晃來晃去,說五條先生眼光真好,不愧是五條先生!哪怕兩人都無比真心實意,場面還是仿佛商業互吹,引得售貨員姐姐頻頻側目,懷疑他們不是塑膠朋友就是男同。 是正在向男同進發的塑膠朋友。起碼在五條悟這裡,這段友情真的非常虛假,購物全程他心口老鹿都在橫衝直撞,不得消停,誰聽見都說不出一句這是鐵血兄弟情,頂多道出一句悠仁快跑。 在路過一家平價西裝店時,五條悟提議要不要去買一套正裝:男孩子的成年禮和畢業禮都能用得上,而且我好好奇悠仁穿西裝的樣子。小孩聽了也躍躍欲試,在他的建議下挑選了一整套休閒西裝,優雅純潔的白色,在款式上稍稍做了花樣,很適合青春年少的高中生。 悠仁把它連帶著襯衫領帶一起抱進了試衣間,過了幾分鐘,又探頭探腦地走出來,身上整整齊齊穿著那套西裝,表情卻有點懊惱:“五條先生,怎麼辦,我不會系領帶……” 五條悟聞言,看向他手裡那條被折磨得皺皺巴巴的領帶,沒忍住笑了一下。不帶惡意,只是單純覺得這樣的青稚在悠仁身上委實可愛。他走過去,從悠仁手中拿過那條淺金暗紋的領帶,說:“沒關係,我來幫你。” 五條悟為了遷就他的身高,微微伏低了身子,他垂下視線,就能看到五條悟纖長細密的睫毛。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感受美顏暴擊,在那張精緻面孔湊過來時呼吸一窒,心臟怦怦亂跳,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嘴唇抿成一條線,比起抗拒,更多是莫名的緊張。 五條悟修長如玉的手指靈巧穿梭,指節狀似無意地蹭過悠仁小巧的喉結,引得少年下意識瑟縮,像只未識危機的懵懂小獸。五條悟唇角上揚,很快系好了一個半溫莎結,順手拍了下悠仁胸口:“系好啦。不管是西裝還是領帶,都很適合悠仁哦。” 悠仁剛剛平復下去的躁動心緒,又被這一記溫熱掌心拍了回來。他匆匆道謝後連忙逃離現場,跑去收銀台結帳,在看見收銀員姐姐的笑臉時才察覺不對:不就是系個領帶嗎?我為什麼這麼局促啊?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可疑起來了啊! 他用自己的直男(存疑)思維思前想後,最後把這算在五條悟那副傾倒眾生的俊美皮囊上。五條先生這麼好看這麼可靠這麼完美,哪怕酒吧的酒保全力攔截,每天晚上還是有許多男男女女企圖靠近他身邊,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任何悸動在他面前都變得理所應當、不足為奇——嗯嗯,一定就是這樣! 他用一套對五條悟的盲目讚美完成了邏輯閉環,自欺欺人地把這顆定時炸彈往內心深處推了推,掏出錢包結帳。 五條悟站在他身邊,沒意識到悠仁已經有跑偏趨勢,仍在挑剔地打量這些衣服,覺得它們無論是做工還是衣料,通通配不上自己的寶貝悠仁。但是那些高級定制的西裝悠仁消費不起,也不太可能接受他的贈禮。 他磨了磨後槽牙,心想回去就曲線救國,去找主管博彩業的冥冥,讓她想辦法讓悠仁中個頭等大獎,十億日元打底的那種。 悠仁還不知道自己離登上報紙頭條只差一步之遙。商場門口,他從五條悟手裡接過大包小包的衣服,在雪糕店買了一支五花豪華版甜筒,作為臨別贈禮。 他把甜筒遞到五條悟手裡,爽朗笑容成了陰暗天氣裡唯一一輪日光:“五條先生,謝謝您來陪我買衣服,和我聊天,還幫我拎東西。今天是我暑假裡最開心的一天!” 五條悟狀似不經意地出言試探:“既然都這麼開心了,再叫我的姓氏就太生疏了吧?” 悠仁眨眨眼睛,馬上改口:“悟先生!” 雖然不是想像中的直呼名字,但已經算是進步。五條悟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和他揮手告別,目送著那個紅色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 他站在原地,慢慢吃完了那個柳丁味甜筒,清新冰涼的味道在舌尖徘徊,讓他一直回味到深夜。 月上樹梢,萬籟俱寂。五條悟躺在那張佔據了臥室一半面積的大床上,360°無死角回顧這一天的點點滴滴,勢要把第一次約會的每一個細節全部刻進DNA,方便他和悠仁金婚時好好品味。 都說十八歲少年的腦內幻想之污濁堪比廁所,現在看來二十八歲的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回顧到最後,免不了又被悠仁試穿直筒五分褲時露出的那一截小腿,以及指背蹭過小巧喉結時的觸感所蠱惑,翻來覆去硬了半宿。 等到進程發展到脫光衣服,他卻突然翻身坐起,拿起手機,緊張兮兮地在五夏硝三人討論群裡打字:那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夏油傑:?家入硝子:半夜三更又發什麼瘋,你把子彈落在現場了? 五條悟:不是!比那個重要多了! 五條悟:我中二期的時候不是文過一個骷髏頭文身嗎,綠色夜光的那種,還怪可怕的。以後和悠仁做的時候會不會嚇到他啊? 家入硝子:? 夏油傑:? 夏油傑:今天五條局長也攔不住我報警。 在和悠仁相關的事情上,五條悟一向行動力極強,第二天早上就開車去了文身店,讓文身師把那個綠色夜光骷髏頭消掉。 洗文身需要分成三次來逐步洗掉,他這只是第一次,腰上還剩下一片扭曲的紋路。他趴在操作臺和悠仁用line聊天,聽文身師跟他科普之後的注意事項,最後還不忘推銷一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要不要再文一個?當然,你腰上這塊地方在徹底洗掉之前是文不上了,不過其他空白的地方都可以,比如手腕啊大腿啊…… 五條悟在手機的螢幕上敲敲打打,聞言,不假思索地回道:“那就再文個玫瑰吧,紋在手腕上。” 最靠近脈搏的地方。 “玫瑰?”文身師對這個意象熟悉得很,不由調侃一句,“您這是談戀愛了?用不用我把您的戀人的名字也一起文上?” 五條悟打字的指尖一頓。他想起自己之前好像在網上嘲笑過別人,說在身上文對象名字的傢伙,愛情消退後都成了蠢货。 自己現在和悠仁還沒在一起呢。不过……他垂下視線,目光落在手機介面的聊天視窗上,悠仁的那一句“您注意到今天的天空了嗎?顏色淺淺的,好像您的眼睛。” 這讓愛情怎麼消退? 他看向文身師,說:“在玫瑰旁邊紋一個yuji。Y、U、J、I。” Blue Rose 一星期後,開學日期臨近,悠仁辭去了兩項兼職,開始為開學後的諸項事宜做準備。五條悟知道後,先是失落於和悠仁見面的主要管道沒有了,然後又抓緊一切機會,給悠仁發了條資訊:悠仁~之前不是說好了來我家地下室看電影嗎?既然不用上班了,那就來陪我玩吧? 幾秒後,悠仁回復:好呀,不過今天時間太晚了,您把地址發給我,明天早上我就去拜訪! 五條悟從床上一躍而起,振臂歡呼,碰到了吊燈垂下來的水晶小球。他捂著被打紅的手背,心中興奮不減,在床上來回轉圈,像只熱衷追逐尾巴的貓咪——不,這時候還是大型犬更加形象。 大型犬從二樓臥室到一樓廚房跑了幾個來回,才勉強算是冷靜下來,開始為悠仁的來訪做準備。 首先當然是打掃屋子。他把住處變成狗窩的生活習慣,和他討厭外人入侵領地的秉性並不衝突。偌大一棟別墅,除了一位五條本家的傭人會每星期過來打掃一次,其他時候都處於亂中有序的奇妙狀態。無處不在的、以各種方式堆放的雜物足以讓每一個肖想過五條男神的人幻想破滅。 五條先生開始把雜物各自歸位。這無疑是和堪比愚公移山的大工程,光是把那些隨手亂放的衣物整理進衣帽間,就花了他不止一小時。期間在沙發縫隙裡找到了四五枚耳釘,在冰箱裡最深處發現了之前久尋不見的牙杯,以及一把本職是在廚房陽臺給奶糖罐子遮陽的折疊傘。他啟動掃地機器人,很快又嫌它效率低下,親自擼起袖子拿起了吸塵器,把每個邊邊角角都認真清掃一遍,順便給地下室的碟片分門別類整理整齊,把沙發坐墊和茶几下的毛毯都換成了最明媚的暖色調。 大掃除一直從零點持續到淩晨四點,別墅窗明几淨,五條悟卻仍在發癲,在五夏硝群組裡投放新一輪資訊轟炸。這時候哪怕是硝子也已經和衣睡在了解剖臺上,更遑論被迫養生的夏油傑,理所應當沒人理他。 他把自己扔回大床上,裹著被子來回撲騰,心情好似即將迎來第一次春遊的小學生,還是能和初戀一起手牽手摘小花的那種春遊。 一直等到窗外天色隱隱發白,他滿腔激動才被睡意壓倒,闔上眼簾陷入淺眠,很快又被事先設好的鬧鐘從一場破碎迷夢中驚醒。 他拖著一具同時相容疲憊和躁動的肉體,慢騰騰地刷牙洗臉理好髮型,把切片麵包對折,三兩口就咬得只剩一個空蕩蕩的麵包邊。最後晃進了衣帽間,把幾套家居服挨個搭配,試圖從中尋找讓悠仁dokidoki的最優解。 悠仁還是個孩子,也許小恐龍連體衣最能和他取得共鳴也說不定。話是這麼說,他還是遵從內心的風騷本性,選了套煙灰色的絲綢睡衣。 這套衣服上衣領口很是不守男德,低得堪比豔星的深V晚禮服。睡褲也鬆鬆垮垮掛在胯骨,給人一伸手就能扯下來的糟糕錯覺——如果此人是悠仁的話那就不是錯覺而是現實。 他一手撐在鏡子前打量自己,身份瞬間從黑道太子爺轉變成了歌舞伎町的頭牌牛郎。唯一的問題是此牛郎縱使皮囊優越,臉色卻因為缺乏睡眠而病懨懨的,在牛郎店裡估計走的是吸血鬼公爵那一掛的魔幻路線。 所以當他打開別墅大門,半生不死地倚在門框上迎接客人時,悠仁先是被他半敞領口露出的那一大片精緻鎖骨和深色刺青奪走視線,被這片明目張膽的性感攫取了言語能力,下一秒又因他眼下淡淡青黑重新找回了聲帶,擔憂道:“悟先生,您是生病了嗎?” 五條悟打腫臉充胖子,用一句“我完全沒問題,悠仁不用擔心哦”勉強糊弄過去。他伸出右手,隨即記起手腕上那朵還沒消腫的玫瑰,只得僵硬地換了一隻手,把悠仁一路牽進屋裡:“悠仁吃早飯了嗎?” “打擾了——我已經吃完啦。”或許是困倦所致,五條悟的聲音比平時低柔許多,讓聽者平白生出幾分繾綣綺思。悠仁摸摸泛紅的耳朵,連忙蹲下身去,用換拖鞋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不對勁。從那天購物回來以後自己就很不對勁。見面時的種種局促不必多提,就連在line聊日常時也有過度分享的嫌疑。那顆定時炸彈似乎日期將至。他心裡惴惴不安,跟在五條悟身後進了地下室,剛剛拐出樓梯口,混亂心緒就被丟出九霄雲外,讚歎一聲:“好棒!” 在別墅一樓時他尚且還能忍住驚訝,讓視線從設計前衛的裝潢擺設上移開,勉強守住身為客人的禮儀規範。但地下室完全正中他的好球區:佔據整面牆壁的巨大投影屏,旁邊造型搞怪的爆米花機器,地板上顏色鮮豔的油漆塗鴉,以及觀影區後方那個懸掛著沙袋、擺放不同型號啞鈴和各式器材的健身房。這裡完全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天堂嘛! 五條悟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著悠仁在地下室跑來跑去,這裡摸摸那裡看看,像只四處撒歡的小狗。等到悠仁那股新鮮勁過去,他才去鏟了一大桶爆米花塞進悠仁懷裡,領著他去收藏各類經典愛情片的專區:“我們今天看什麼電影,就由悠仁來選吧。” 悠仁上下打量這處被碟片擠滿的架子,沒能從密密麻麻的盒脊看出個所以然。他指尖懸空亂晃,最後憑直覺點向其中一張:“決定了,就是這張!” 五條悟抬手越過他頭頂,從架子上抽出這張碟片,“讓我看看,《When Harry met Sally》,悠仁很有眼光嘛,80年代的愛情老片,講的是男女主角……” “Stop,”悠仁連忙出聲打斷,“科普到這裡就可以了,再往下就是劇透了!” “誒,不可以劇透嗎?好遺憾,這可是我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了。” “不可以哦,”悠仁坐到沙發上,警惕地看著五條悟去把碟片放進放映機的背影,“悟先生,未知才是最大的樂趣,剝奪新奇感可是很殘忍的。” “那好吧,”五條悟坐回悠仁旁邊,打了個哈欠,語氣困乏疲倦又可憐巴巴,“看在是悠仁的份上,我勉強抑制一下。” 電影開幕,首先是一對老夫婦的受訪自白。悠仁在他們恩愛話語的間隙,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向身側。 五條悟懶洋洋歪在沙發上,眼瞼迷迷糊糊地半闔著,銀色眼睫被螢幕鍍上一層柔光。暖黃光影在白皙側臉上交錯,神祇似的俊美面孔就此染上人情煙火。悠仁這一幕縮短的距離感所鼓勵,抱緊懷裡的爆米花桶,又往五條悟的方向蹭過去一點,兩人的手臂貼靠在一起。炙熱體溫隔著薄薄兩層布料隱約傳來,五條悟眼睫微顫,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 影片劇情緩慢推進,男女主角相遇又分離,五年後再次重逢。悠仁的注意力漸漸被詼諧有趣的劇情吸引,五條悟卻已經把這部經典影片看過無數遍,劇情的轉折和笑點早就被他嚼爛,這時反而和柔軟的沙發坐墊相輔相成,成為了瞌睡蟲的催化符。 等等,在喜歡的孩子第一次來自己家做客時睡著也太遜了吧,聽上去像是中年社畜在居酒屋回憶往昔時會痛悔的橋段啊。不對,在這裡相偎著悠仁睡著,四捨五入好似同床共枕,那我豈不是賺翻了!糟糕,這麼一想睡意簡直是迫不及待地向上湧……五條悟,你沒救了。 他腦袋一點一點沉下去,忽地頓住,又調轉方向朝悠仁悠仁那邊歪了過去。這次才徹底安穩下來,呼吸漸漸放緩。 幾經波折後,男主角終於下定決心,匆匆闖進新年夜的聚會,在熙攘舞池裡向女主角真情告白。他說:“我今晚來到這裡,是因為……” 這段情節讓悠仁精神一振,意識到接下來將會是整個影片的高潮部分。他連忙轉過頭去,想要提醒五條悟不要錯過,但剛剛喚出一個名字,就立刻止住了言語:五條悟靠在沙發椅背上睡著了,鼻尖距離悠仁只差毫釐。 他一米九的身高顯然與低矮的椅背適配性極低,哪怕在睡夢中也皺起眉頭,嘴唇委屈地微微嘟起。鬼使神差的,悠仁的目光順著五條悟挺拔的鼻樑,滑到那顏色淺淡的嘴唇上,視線就此定格。 他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耳邊臺詞卻仍在繼續:“——當你意識到自己想與某人共度餘生的時候,你會希望餘生儘快開始。” 五條悟向來睡眠清淺,輕易便被他那聲呼喚驚醒,乘著臺詞的尾音睜眼望去:“悠仁?” 四目相對。悠仁看著那雙寶石一般剔透的藍眸,清晰地察覺這一瞬越過無數朦朧情思,成為了他人生的分界線。臺詞裡模糊不清的所謂“餘生”,在他十六歲的這個夏天驟然延伸,幾近無垠。 舞會的背景音悠揚而喧鬧。五條悟定神看向投影屏,裡面的男女主角已經冰釋前嫌,正擁吻在一起。 “啊,都已經演到這裡了嗎。”他懊惱地揉了把頭髮,向悠仁道歉,“對不起,我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更準確的說是只睡了半小時。 “沒關係。”幾秒後,他聽到悠仁這樣回答他,聲線不穩,“電影很精彩,悟先生睡著的樣子也很可愛。” 五條悟借著投影的光亮,小心翼翼地觀察一番,發現對方除了臉頰微紅以外,的確沒有為此生氣的跡象,便松了口氣,美滋滋地把悠仁誇他的那句話在心底回味一遍,順便堅定了下次不會再犯的決心,未察覺對方語調下暗藏的驚濤駭浪。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五分鐘後,電影的片尾曲響起,悠仁馬上找藉口去了洗手間。他用盡所有力氣維持的鎮定全都碎成了渣渣,一進門就狂拍臉蛋,順便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企圖用物理方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通操作猛如虎,讓他本就暈暈乎乎的大腦更加混沌,閉眼就是那兩片嘴唇在腦海裡招搖過市,任誰都忍不住心弦一動——喂喂,不要隨便亂動啊,亂動的後果很嚴重啊! 他欲哭無淚,在狹窄的洗手間裡來回踱步,轉了一圈又一圈。如果剛才悟先生沒有及時醒來,他說不定真的會親上去,一定是溫熱又柔軟——停,別想了!呃,悟先生說他剛剛吃過慕斯,那嘴唇的味道會不會也是甜——停啊虎杖悠仁,不要再想了! 大多數人迎來初次心動時都會猝不及防,但一定很少有人像他這麼兵荒馬亂。本以為自己一直心系于詹妮弗那樣的高個美人,好吧事實上五條悟也是不折不扣的高個美人,但問題是這位高個美人是個男人,二十八歲,職業黑道。黑道和高中生、十二歲年齡差、還是兩個同性。 這是在疊毒嗎,怎麼想都覺得未來一片灰暗啊! ……等等,他竟然已經開始思考未來了嗎。 和悟先生的未來什麼的…… 這個念頭只是刹那,只是一瞬。他的想像力卻開始瘋狂生長,裹挾餘生眾多色彩過眼前,絢爛奪目,讓他目不暇接。此時窗外蟬鳴不休微風不止,正是一片盛夏好時節。而他倚靠在門板上,被耳側高溫蒸得頭暈目眩,後知後覺有段春天姍姍來遲,就此紮根萌芽,即將漫出整個世界的姹紫嫣紅。 洗手間外,五條悟仍在對抗困倦難忍的大腦,還不知道悠仁已經完成了自我攻略,進程走到了百分之兩百。他只知道悠仁幾分鐘後從洗手間出來,表情強作鎮定,臉蛋紅的像是發了燒。 事實上,悠仁的確說自己是生病了,身體不太舒服,想要提前回家。並在五條悟懷揣一顆賊心,提出“不如今天住在我家,方便有個照應”時一臉驚慌,這回不止臉蛋,全身都快要紅的燒起來。他結結巴巴地說不用麻煩您了謝謝您了我自己能行一類的客套話,連鞋都忘了換就穿著拖鞋奪門而出,只留下一雙辛德瑞拉的紅色運動鞋,以及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五條悟。他看著少年倉皇而逃的背影,察覺到一定有哪裡出了疏漏,卻百思不得其解,心裡不禁升起不祥的預感。 他的不祥預感很快就得到落實。再一次鎩羽而歸後,他回到總部對著好友們大倒苦水:“我已經四天沒見過悠仁了,他一定是在故意躲著我吧?到底是為什麼啊?” 夏油傑隨口安慰:“他不是過兩天就要開學了嗎?忙一點很正常。” “但是,他落在我家一雙鞋子,現在連我想主動給他送過去他都說沒時間,說恰巧不在家。這就很不正常了吧!” 家入硝子吐出一口煙圈,點點頭:“嗯,這除了是故意回避以外,確實是沒別的可能了。” 夏油傑察覺不對:“等等,他的鞋為什麼會在你家?” “我那時候一連跑出幾條街,才發現腳上還穿著悟先生家的拖鞋。”臥室裡,悠仁抱著手機,回答來自釘崎和伏黑的質疑。 他覺得只靠打字實在無法表達自己的複雜心緒,只好與兩位元好友視頻連線:“真的只是單純看電影而已!唯一的問題是,看完後,我對悟先生的想法不再單純了……” 他越說越覺得前途無望,連身上橙色睡衣似乎都連帶著暗淡了幾分:“我表現得太明顯了,根本藏不住。這幾天我都沒敢和悟先生見面,不然一定會露餡的。怎麼辦,悟先生要是知道我背叛了我們的友誼,會不會把我灌進東京灣的水泥樁啊?” 伏黑惠聽完這一大段絕望自白,哪怕媒介是窄小的手機螢幕,他都能充分感知到對方有多無措。他說:“既然如此,那你繼續躲著他就行了。黑道都是些大忙人,應該過幾天就把你忘在腦後了。” 悠仁沉默。良久,他才小小聲地說:“可是我不想一直躲著悟先生。我有一點……不,是很多點想要追求他。他是我第一個真正喜歡的人欸!” 野薔薇聞言,迎頭給他潑了盆涼水:“你想得也太美了,日本人口一億兩千萬,你是一個男同,你喜歡的人恰好也是男同的概率是多少?就別期盼這種奇跡發生了。” 伏黑惠難得贊同了她的說法:“而且除了性向,還有職業和年齡的雙重差距。確實是只能祈禱奇跡發生的追求難度。虎杖,我記得你的運氣一向不算好。” 連番打擊下,悠仁像只垂著飛機耳的沮喪小狗,把自己團成一個暖橙色的球,懨懨地縮在床上,企圖逃避現實。他想說我其實也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同性戀,我只是恰好喜歡上了悟先生。但是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他就把這句話又咽了回去,只在心裡委委屈屈地想:即便如此,我還是好喜歡他。 另一頭的五條悟還沒放棄,等到天黑就跑去了酒吧,想從悠仁昔日的同事嘴裡打聽到悠仁的住址。遺憾的是悠仁哪怕在店裡人緣極佳,也終歸和這些社會人士沒有深交。侍應生和酒保面對黑道太子爺的威逼利誘,吭吭哧哧吐不出半句有用資訊,從頭到尾都是“虎杖這孩子人挺不錯的”的各種變體。 悠仁豈止是挺不錯,悠仁明明是天下第一的好孩子!五條悟揪著侍應生的衣領把人甩到一邊,唉聲歎氣在吧台邊坐下,掏出手機,把今天和悠仁的聊天記錄又看了一遍。少年雖然沒再像以前那樣事事和自己分享,但在自己主動挑起話頭時還是會認真回應,只是笨拙回避了一切想要見面的要求。 怎麼會這樣呢……想不明白啊,就算那天我說讓他留宿的請求確實有些唐突,但也不至於介意到這份上吧?五條悟越想越愁,只好借了身處酒吧這股東風,不太熟練地開始借酒澆愁。反正今天悠仁不在酒吧,他也不用像往常那樣顧及形象。 他轉頭命令酒保:“你們這裡最烈的酒是什麼?給我來十杯!”這一聽就是沒有經驗的酒客才會說的話,但沒人敢反駁。酒保戰戰兢兢給他端了十杯雞尾酒,五條悟一仰頭把一杯喝盡,嘟嘟囔囔說好辣好難喝。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趴在吧臺上不省人事,被一杯烈酒變成一攤爛泥,剩下的九杯只有圍觀的份。 酒保一直等到淩晨五點,眼看酒吧就要打烊,也沒見這位爺有要醒的意思。他隱約知道這位黑道先生是夜蛾先生的得力手下,但他既沒資格擁有夜蛾先生的聯繫方式,更不知道五條悟的住址,只好按照慣例拿起五條悟隨手放在吧台的手機,準備在通訊錄裡找到一位幸運觀眾送醉鬼回家。 結果就和那天醫院裡的護士一樣,他也看不懂通訊錄裡的那些代號到底是什麼意思,心想東亞蠱王和活人不醫是哪位啊?在常識的指引下,他做出和護士一樣的選擇:撥打了一號快捷連絡人的號碼。 一陣枯燥忙音後,另一頭傳來屬於少年的清朗聲線,應該是從睡夢中被鈴聲吵醒,話語含糊不清:“悟先生,你……?” 酒保簡直覺得自己剛剛掛斷電話,那個小少年就火急火燎地闖進了酒吧大門,臉上還掛著汗珠,應該是一路飛奔過來的。 他認出這是之前在酒吧打工的未成年侍應生,一顆八卦之心剛開始熊熊燃燒,轉瞬又被對黑道相關的本能恐懼澆滅了,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猛擦酒杯。 悠仁扶著大門的邊緣,重重喘勻一口氣,表情寫滿信息量超載的無措。電話裡,酒保隨口提了一句,他這個號碼是五條悟的一號快捷連絡人。 可是他明明記得好久之前,他把五條悟送到醫院的時候,這個位置還屬於一家蛋糕店的外賣電話,撥通時氣壞了值班的護士阿姨。為什麼現在變成他了呢?就算是在重傷以後,意識到這東西不能隨便設置,那也應該有許多比他更好的人選吧?他看那天在酒吧幫忙的夏油先生和乙骨君就很靠譜啊! 雖然這只是一個再微小不過的細節,很有可能是五條悟的又一次隨意搞怪,畢竟這位先生任性起來一向不可捉摸。但身為剛剛成為五條悟的暗戀者、未來還很有可能晉升為追求者的十六歲青春期少年,悠仁的心緒輕易就被這個細節攪成一團亂麻,連帶著腳步都略顯飄忽。 他不到半秒就鎖定了趴在吧臺上的五條悟,這個男人在哪裡都是發光體,哪怕醉成一攤爛泥也是被黑洞吞噬的恒星碎屑。步入暗戀期的少年的視角就是這樣不講道理,整個世界都被罩上一層柔軟濾鏡,其他人皆是邊緣處的黯淡留白,唯有心上人無時無刻都是光芒萬丈。 悠仁慢慢走到他身邊,思考自己是把他背起來,還是像初遇那樣來個公主抱。最後他考慮到那雙天妒人怨的長腿可能會拖到地上,還是選擇了後者。正當他拿起五條悟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準備俯下身子時,餘光忽地瞥見五條悟右手的半指手套和挽起的襯衫袖口之間,有一片精緻線條組成的豔紅圖案,正在白皙肌膚上靜靜燃燒。即將打烊的酒吧的昏暗光線,反而使那塊圖案更加清晰——它竟然還是紅色夜光的。 那是一枝紅玫瑰。這不是重點,黑道身上出現怎樣的刺青都不稀奇,哪怕是綠色夜光骷髏頭也一樣。重點是玫瑰旁邊有花體字母組成的邊框,構成元素是“YUJI”四個字母。如果悠仁沒有記錯的話,不,怎麼可能記錯啊,這不就是他名字的羅馬音嗎! 悠仁瞳孔地震,簡直懷疑自己是相思病發作眼花了,字面意義上的眼花。他下意識抓起那只文著招搖玫瑰的手腕,想要再仔細確認一遍,卻因此驚動了向來警覺的大貓,被反手狠狠扣住指尖,關節傳來一陣疼痛的禁錮感。 五條悟迷迷瞪瞪睜開眼睛,意識尚不清醒。他剛要對來人重拳出擊,就從眼前的無數重影裡分辨出熟悉的輪廓,下意識松了手勁。 一直對他避而不見的暗戀物件突然出現在眼前,想必是活在夢裡。他安撫而歉意地磨蹭悠仁被他掐紅的指尖,趁其不備探過身子,往少年的臉蛋上啵唧一口。其動作之熟練,一看就是夢裡早已演習過千遍。 今天這個夢的觸感好真實。他親完後側過腦袋,觀察少年的反應,蒙矓間看見對方一臉震驚到極點的傻相。他便也傻乎乎地笑起來,喚了一聲悠仁。這兩個音節與他手腕上的刺青字母完美重疊,就此銘刻在少年心臟表面,是炙熱滾燙的一道初戀印記。 目睹全程的酒保失手打碎了酒杯,發出喀嚓一聲脆響。悠仁恍然驚醒。五條悟耍完流氓就不管不顧,擁著滿身酒氣倒在他懷裡,沉甸甸的重量一往如昔。他緩緩抬起手,握住五條悟的右手腕。這次大貓沒再反抗,只有白毛腦袋在他頸窩蹭動兩下,仿佛撒嬌。玫瑰的脈搏清晰有力,連接起兩人的心跳。 今天是他步入暗戀期的第五天。 奇跡降臨了。 Red Rose 五條悟是被熾烈陽光晃醒的。他頭痛欲裂,腦海一片混沌,習慣性伸手在枕頭下胡亂摸索一遍,沒找到和耳機線糾纏不清的手機。他不耐煩地睜開眼睛,發現它們被規規矩矩地放在正對著他的床頭櫃上。 五條悟腦袋旁邊冒出一個問號,從這個小細節發現事情似乎不同尋常。他從被窩裡伸出手臂,按下開機鍵,顯示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無數提示消息隨著亮起的螢幕湧了出來,其中大部分來自夜蛾的奪命連環call,估計是催他上班無果後正在無能狂怒。 大片未接來電的提示裡,屬於悠仁的line消息格外醒目:悟先生,你家的備用鑰匙我放在桌子上了,以後請別再把它藏在門墊下面,太容易被發現了,很危險的。還有,宿醉第二天估計會很難受,早餐一定要吃清淡的! 五條悟被這短短幾行字驚得從床上彈射起步,數不清的問號洩洪倒海般充斥整個房間。 宿醉?我昨天好像確實去了酒吧,喝酒了嗎?頭這麼痛,應該是喝了吧?醉了之後是悠仁送我回來的?救命,我一喝醉就嚴重斷片,完全沒印象啊!我沒耍酒瘋吧?耍酒瘋以後沒嚇到他吧?為什麼我人生中難得的丟臉時刻總要被悠仁看到啊?他抬手抹了把臉,連忙打字跟悠仁道謝,其語氣之誠懇,與平日裡的東京魔王判若兩人。 考慮到上次邀請留宿後悠仁的刻意回避,最後還小心翼翼地試探一句:我酒品不好,別人一碰我就忍不住動手,昨天沒冒犯到你吧?[貓咪哭哭.gif] 另一頭好像正在忙,他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回復,反而等來了夜蛾的第不知多少個電話。五條悟在他的連聲催促裡隨意應和,表示自己“馬上”就趕到總部彙報工作。 三小時後,五條悟踩著夕陽餘暉走進總部,一分鐘不到又踩著大家長的怒吼從會議室出來。他委實沒什麼可彙報的,畢竟名單上的那些人通通只有一個下場,一句“死光了”就能完美概括。 他順著走廊一路走,手欠摘走盆景新開的幾粒花骨朵,遠遠看見傑和硝子正湊在一起,朝他這裡指指點點,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這笑容他再熟悉不過,和去年生日聯手把他按進蛋糕裡的時候一模一樣。 五條悟的“損友專用警笛”滴滴滴響了起來。他滿腹狐疑走到兩人面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質問,就聽見損友先發制人。夏油傑問他:“聽說昨天你喝醉了,還是麻煩虎杖那孩子送你回去的?” 家入硝子在一旁幫腔:“真丟人啊。” 五條悟一懵:“你是怎麼知道的?” “今天早上虎杖打電話讓我幫忙,順口跟我說的。”五條悟的警惕心又上一層樓:“你怎麼有他的電話號碼?” “上次在酒吧打架時隨手加的。” “哦,”五條悟步步緊逼,“那他讓你幫什麼忙?”竟然寧可找傑也不找我! 夏油傑又不回答了,只是笑,像只狐狸。最後他被五條悟問煩了,就開始睜眼胡扯,眼睛睜得不大,胡話倒是一套一套:當然是幫他一起吐槽你啦!昨天你在虎杖面前耍酒瘋,翻跟頭捶胸口學狗叫都做遍了,還抱著電線杆唱歌,小孩好不容易把你送回家,累得半死,只好來找我倒倒苦水這樣。 直覺告訴五條悟,這些話一定是夏油傑這臭狐狸胡編亂造的。但既往病史也告訴五條悟,這些事發生在他身上的可能性並非為零。 他當即為自己可能做過的薛定諤蠢事坐立不安,掏出手機,想向悠仁試探一下。嗯,該怎麼問呢,直接問我昨天有沒有在淩晨的東京街头唱歌未免也太蠢了些…… 他在對話方塊裡刪刪改改,為措辭糾結不已。對面的小老虎頭像卻在這時跳動兩下,發來一句:啊對不起悟先生!今天太忙了我才看見消息! 五條悟立刻話鋒一轉,順杆而上開始搭話:沒關係,悠仁在忙什麼呢? 悠仁回復:吹氣球~ 沒等五條悟反應過來,他又發來一句:悟先生,前幾天我拒絕您好多次,真的很抱歉。但我其實很想和您一起玩的!所以今天晚上八點,你可以來酒吧嗎? 今天之前的一切擔憂和疑惑,霎時在這份主動邀約面前灰飛煙滅。五條悟滿臉喜氣洋洋,連忙回復:好啊!!!我一定會準時赴約的! 外加一個[貓咪轉圈圈.gif] 對面回復了一個[小老虎比心.gif],以及一句那我就等您來啦! 五條悟如同一個網戀上癮的普通DK,捧著手機激動地連連跺腳,馬上跟旁邊的夏油和硝子炫耀,說:“你們看你們看,這是悠仁第一次主動約我出去欸!” 兩位損友毫不意外,配合地拍了兩下手,莫名其妙加上一句“恭喜”。 恭喜?這確實是喜事啦。五條悟匆忙和朋友們告別,化作一道長腿閃電沖出總部大門,夏油家入和他前腳後腳離開,兩人帶著詭異的欣慰表情笑成一團,逕自去了酒吧。 而他對此一無所知,先回到家裡好好準備,把出門前隨便套上的花襯衫換回酷帥的黑西裝,挑選一條同時兼具騷包和內斂的暗紋領帶,在脖頸和手腕噴上慣用的香水,還塗了草莓味的潤唇膏。 他在客廳沙發上坐立不安,終於在七點鐘聲剛剛響起時沖出別墅大門,迫不及待開車去了酒吧。七點三十分,他隨著流量漸歇的晚高峰一路擁擠,路過正在準備祭典的喧鬧街道,把那輛賓利停在了酒吧附近。 此時酒吧門口人聲寥落,生意和往常相比似乎冷淡過了頭。他漫不經心想到,這好像諜戰片裡的橋段,為了刺殺黑道大佬而提前清場什麼的。但就算是刺殺,核心也是悠仁為主的美人計,所以管它呢。七點四十分,他把半長碎發撩到耳後,心甘情願握上酒吧大門的把手。 精心打扮、提早到場、滿懷真情。他自認對這場重量級邀約準備萬全,信心滿滿地拉開了酒吧大門。 只可惜這一次,他哪怕再用心一百倍,搬來整個宇宙作為後盾也依舊不夠用。因為這既是初次邀約,也是悠仁獻給他的告白現場。 五條悟推門而入的瞬間,《I'm yours》的旋律從門縫裡逃逸而出,埋伏在門口的眾人立刻拉開了飄帶筒,亮閃閃的飄帶飛滿視野,世界霎時變為了絢爛的彩虹色。他隔著彩虹條框的縫隙向前望去,偌大一個酒吧裡只有零星幾個人,每位都是熟面孔。 夏油和家入把放空的飄帶筒扔到一旁,後者拍了拍旁邊滿臉不可置信的夜蛾,說“這次是你輸了,和虎杖有關的事他不可能遲到”。 曾在花店有過數面之緣的棕發少女艱難操縱著燈光台,旁邊站著禪院家的異姓繼承人。他們頗費一番力氣,才把燈光對準了今天的主角。 虎杖悠仁站在吧台前,櫻發被熾烈白光映出虛幻質感。他身上穿著那套和五條悟一起買的白色小西裝,這是他唯一一套正裝。因為事出突然,他沒時間再去置辦皮鞋,只好臨時翻出初中的白色帆布鞋充數,反倒顯出符合年紀的青春活力。 飄帶仍在飛揚,有幾縷落在五條悟肩頭,他卻無力拂去。那雙清澈藍眸裡倒映的一切,都在此刻成了作繭自縛的魔法,讓這位二十八歲的偽DK動彈不得。 他看著白鴿少年向他走來,因為緊張而同手同腳,險些被地上的氣球絆倒。今天的酒吧被各式彩燈和心形氣球填滿,是小孩子才會青睞的幼稚浪漫。和大多數韓劇橋段一樣,他懷裡還抱了一大束被精心包裝的玫瑰。粉色白色藍色的嬌美花朵圍成一圈,簇擁著中間的鮮豔火紅。 各色玫瑰上掛著一片精緻的小紙牌,上面用花體英文印著各自的花語,每一句都細膩繾綣,只有紅玫瑰的花枝上空空蕩蕩。因為這一句需要悠仁親口講述—— “我愛你。” 少年終於行至心上人面前,吐露心聲。他把那束沾染金粉與情思的玫瑰遞進對方懷裡,聲音顫抖卻響亮:“可以請你和我交往嗎?” 他和五條悟對視,目光毫不閃躲,因為對方手腕上那朵玫瑰帶給他無限底氣。這對五條悟而言的確是一場刺殺。只不過襲來的不是匕首和子彈,而是心跳超速和過呼吸。 “可以,當然可以,”五條悟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眩暈了頭腦,想也不想就接上一句,“那能請你和我結婚嗎?” 話音剛落,旁邊圍觀的親友團被這句反問逗笑,隨即又為五條悟拉過少年接吻的舉動爆發出一陣掌聲和起哄聲。 五條悟吻上去時過於激動,悠仁的下唇還被他的尖牙磕出一個小口子,血腥氣和草莓味相輔相成,琥珀色蜜糖就此流淌進靈魂,共同構成他們唇舌交融的主基調。 告白後除了接吻,當然還有接受祝福。好友們捧著事先準備好的蛋糕圍上前來,夏油傑的溫柔語氣難得沒有被陽陽怪氣侵蝕,由衷地祝願五條悟:“初戀快樂,兩年後的新婚也要快樂。” 一旁的悠仁睜大眼睛,說:“悟先生居然是初戀嗎!我以為這麼優秀的人會很有戀愛經驗……” 硝子叼著電子煙,說:“這傢伙一向眼高於頂,覺得談戀愛等於讓別人占了大便宜,別說初戀,怕是初吻都是在剛剛逝去的。” 野薔薇難得好脾氣地跟著表態,說:“以後你來我們店裡買花通通五折!哦對了,你好像每天都要來買,那還是七折吧。” 一旁的伏黑惠終究是有多年不良少年的底子擺在那裡,認真發言的時候還怪嚇人的:“我昨天才知道,那時候捅你一刀的人就是我家老爹,我替他向你道歉。不過要是你以後辜負了虎杖,很可能又會被捅一刀。” 悠仁還沒來得及擔憂好友和男友關係崩裂,五條悟就若有所思:“這麼一想,其實伏黑甚爾也算是我和悠仁的月老,他那一刀捅出了我和悠仁的紅線啊。” 硝子說:“紅線不知道,你在手術臺上流的血確實紅得很丟人。” 說著,她又和夏油聯手,企圖把這位擺脫單身群體的叛徒埋進蛋糕,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這次被五條悟躲過了。 眾人笑鬧間,五條悟好了傷疤忘了疼,趁著情歌再次湧上高潮,順手開了一瓶擺在顯眼處的紅酒助興。然而這瓶酒是直哉大戰後至尊酒櫃裡碩果僅存的那一瓶,如今堪稱鎮店之寶。眼看木塞和瓶身在五條悟手中身首異處,夜蛾心情一時堪比獨子早夭,勢要追殺五條悟到世界盡頭。 五條悟熟練地跟夜蛾做了個鬼臉,趕在對方追來之前,他把那束玫瑰塞進十六歲的戀人懷裡,打橫抱起悠仁撒腿就跑。悠仁的臉頰緊貼著他炙熱的胸口,一切似乎與那個從未遠去的夜晚再次重合又截然顛倒。 五條悟背後是註定徹夜不歇的悠揚歌詞,面前是深藍天鵝絨一般的無邊夜色,遠處祭典有煙花升起,消散成浩瀚銀河裡幾粒星辰。他懷裡是聆聽心跳的戀人與一束玫瑰,小小一隅卻擁盡世界美好意象。 他們的目的地也許是那處別墅,地下室又新增了許多愛情影片。也許是擁擠喧鬧的祭典,空氣裡隱約嗅出蘋果糖的甜香。 所有行程漫無目的,唯有終點站明晰無疑——愛與餘生都絢爛鋪陳,於此刻觸手可及。 Fin. 感谢阅读~欢迎各种评论,我收到会很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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