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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早開始，他就發現那孩子怪怪的。如果心聲能被聽見，那孩子一定會連聲抗議，因為他年紀比較小，稱對方為「孩子」顯然不合理。有時候他會改口，有時候不會，因為他很喜歡對方的反應：一張紅透的臉，結結巴巴地指責他的用詞不當，最後氣惱地埋怨他毫無反省之意。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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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時候，他會叫那孩子的名字，或者故意用中文喊「桃花」，這源自於那孩子的名字。相較那不合理的暱稱，儘管會被咕噥抱怨，但「桃花」通常是可以被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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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的桃花從睜開眼睛後，便一直心不在焉。這是一個很普通的週末，在辛勞的平日過後週末要面對的是大學未完成的作業、累積的家事，時間到了還要處理生理飢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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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難得早起，所以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旁邊已經空了。梳洗完畢後，他一一確認客廳、廚房，甚至連廁所都找了，可都沒有看到桃花的人影。他蹙起眉頭，神經逐漸緊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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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房間，正準備拿起手機撥打桃花的電話時，他瞥見被風徐徐帶起的窗簾，也同時注意到窗簾後的身影。早晨的陽光穿過隨風起舞的窗簾間隙，時而落在房間內，讓昏暗的室內一閃一閃，窗簾後的身影也隨之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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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碰到窗簾時，他下意識地放輕力道，輕柔地拉開窗簾。他們租屋的地方位於高樓層，可以從陽臺望盡這個城市。此時這個城市已經有了蕭瑟的氣息，秋天逐漸取代夏天，城市的顏色已經不再是翠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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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走近，坐在陽台上的桃花就像夢醒一樣轉頭，對他輕輕晃了晃腦袋，大概是在跟他打招呼，可依然表現得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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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桃花的睡衣外面只穿了件毛衣外套。桃花把一邊的袖子捲起來，一邊卻蓋住了大部分手背，只露出細細的手指。儘管腿上放著筆記型電腦，但看起來並沒有多認真在打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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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臺上有兩張椅子，這是桃花的主意，並宣稱這很有情調，但他只覺得下雨或落葉會讓打掃清理變得更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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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在這裡？」他問，摸了摸桃花的臉頰，手背感到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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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正想要回答，此時門鈴聲穿越半開的拉門傳來，打斷兩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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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快遞。」他說：「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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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手，匆匆往大門走，沒注意到桃花的手撲了空，似乎想要揪住他的衣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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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股莫大的恐懼再度浮現。桃花抱住自己，身體輕微顫抖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秋意帶來的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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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做了一個夢，一個彷彿來自記憶深處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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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非常真實，一直到他驚恐地睜開眼睛，僵著身子喘氣好一會後，他才確定這只是一場夢。那時天才剛矇矇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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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有力氣掙扎地爬起來時，天已經快要全亮了。他去摸床頭的手機，差點把另一部手機也掃到地上。用顫抖的手反覆確認，現在確確實實是二零二三年後，他才虛脫地放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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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醒來之前，他都以為自己身在那熟悉又陌生的彈丸之島，無力阻止烽火奪走他重要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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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定義夢：好夢、惡夢、春夢、普通的夢、無聊的夢，但他卻很難將這個夢歸於任何一種。真實得像一段被漏記的歷史，他在戰火之中哭泣，請求那個人不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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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個人告訴他：下輩子不要再見了。
嘖。他低下頭。混蛋。混蛋。混蛋。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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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台門被拉開，那個人重新從窗簾後面出現。他抬起頭，看見那個人難得露出吃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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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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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被捧起。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大概臉繃得很緊，鼻尖因為隱忍的思緒而又熱又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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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個人總不談情說愛，更別提哄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擅長、不喜歡還是不想這麼做。像此時這樣放軟聲音說話，已經實屬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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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歸夢，現實歸現實，桃花可不是那些網路文章會出現的任性伴侶——大概吧。明明想要宣洩情緒，可是張開嘴巴，聲音卻軟綿綿的，萬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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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好一會，他才吐出這句話：「我夢到你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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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只是這樣，那個人就笑了。看吧！果然不會哄人！桃花氣呼呼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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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夢。」那個人說著，雙手從桃花變得溫熱的臉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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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抓住那個人，用臉頰去蹭那溫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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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見你離開，你拋下了我。」他咕噥。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很不講理，可就是停不下來。「我求你不要走，我要你留下來⋯⋯可是你還是走了，你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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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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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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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摸了摸他的腦袋，允許他把有點濕意的臉埋進自己的衣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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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做這種事。」那人說：「但我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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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抽了抽鼻子。「你好像……是為了去尋找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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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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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記了。我只知道那是對你而言，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他鬆開手，抬起頭時，眼前已有些模糊。「你還說下輩子不要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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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用很凶惡的口氣罵「混蛋」，一如他在心裡反覆練習過的那樣。可是身體彷彿被抽乾力氣，他怎麼樣也沒法罵出口，反而是睫毛上的淚珠被溫柔地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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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彎下腰親吻他，親他的眼睛、額頭，臉頰，還輕輕咬了他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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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夢，桃華。」那個人還是沒有哄他，只是頓了頓之後補充：「重要的東西就在這裡，我為什麼要離開？」這大概已經是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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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華閉上眼睛，伸長了手，好像失而復得一樣，緊緊地抱住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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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幾不可聞的輕笑。或許，吉生已經找到了，那個比生命還重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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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