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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出來。 至少在這間酒樓裡,每每看見他的時候,就只是靜靜佇坐在那兒,喝著他親自引進的洋酒、不說話,陪著那些似乎是商場上有來往的老闆們盡盡小興罷。 從沒有多餘的情緒在他身上出現。 她知道,不該這麼樣一直注視著他、那種留意太過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沒了自己。 只是感情這回事兒,總是天不從人願,要哪個人義無反顧地投入,那個人就得乖乖從了命運。 所以她愛他,大概也是天生註定。 當那雙眼睛第一次與她的視線撞上,忽然被望盡眼底、那種被看穿的羞赧與燥熱,霎時迫使她別過眼。 在那一刻,她便明白了。 ——別笑話了,她怎麼可能把持得住。 那瞬間可笑的一見鍾情,被自己親手碾壓、死活不讓見光,終究是徒勞無功。 她守不了秘密,出賣她的、仍然是眼底藏也藏不住的繾綣貪戀。 也罷。 反正她早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 在這裏的每一個女子都有故事,或者該說,沒有故事的女人、是不會出現在這兒的。 每一段悽悽楚楚都教人眼痠,大時代下的悲劇,不是遵守安分就得以安生,仍然有被生活落下的人們,在現實的懸崖邊峭、死命抓著壁角苟且偷生。 而這裡的女人,大約也像是那樣的姿態,面對著所有人情冷暖,逐漸放棄自尊、拋下了最初還想堅持的原則,陪笑陪酒、甚至有些姐妹為了更高的價碼,為了一個死心眼、就這麼過了那個坎,帶出場陪睡去了。 她還記得,待她不差、一開始還常常教著她幫著她的燕姐,就為了那個不爭氣的男友,相信她的犧牲能成就他的事業、她的付出能獲得他的情愛,牙一咬,就這麼跟著趙董出了一次「按約不會陪睡」的檯。 最後,那所謂的男朋友拿了燕姐給的錢跑了、那所謂的不會陪睡想當然爾只是幌子,人都帶出去了、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成定局。 出過檯的小姐是沒有回頭路的,大多數的姐妹早就都沒了家人依靠,最後、告訴她這些事的那雙眼裡是無盡幽怨,讓她直到現在仍不曾忘記。 『——他們嘴裡吐出來的都是謊。』 『一個一個都一樣、千萬不能信,知道麼?』 『信了妳就得跟自己過不去一輩子。』 『別跟我一樣,到最後,什麼都沒了、只能怨,怨自己就笨,笨得信了那些只會說謊的嘴。』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燕姐,去哪兒了她也沒有頭緒,只知道管事的人一概都避而不談燕姐的事,這樣一想,加上那席告白,大概也是凶多吉少的一樁遺憾⋯⋯ 這兒的女人,最不缺的,大概就是謊言了。 「——妳在走神。」 「⋯⋯啊?抱、抱歉,李先生⋯⋯」 「我這麼做的確是在救妳,想不到妳連一點掩飾都不會?」 「不要讓自己在他人眼裡處處都是破綻。」 「笨蛋。」 在他的懷裡,那抹淡淡的酒冉與真實撲鼻而來的冷冽,帶著薄薄一層濃烈的香氣,若有似無、侵佔著她的呼吸,目眩神迷。 那是她第一次與他說上話。 大庭廣眾下,在別的客人纏上她、還仗著力氣想強硬拉她進去包廂的剎那。 - 沒有人敢有第二句話、畢竟這算是男人第一次有動作,只是臉色戾若冰霜、連打算輕薄她的那個人即使醉著酒都不敢吭聲。 ——其實這家酒樓算是甚少發生這種事的。 基本上這兒的女人在酒樓老闆眼裡已是質量挺高,至少在「選擇來源」方面,都曾被帶去老闆眼前精挑細選過背景與長相,所以對於客人的出手程度也是有所需求,能過濾掉不少隨意尋求慰藉的閒雜人等。 ⋯⋯只是總有漏網之魚,無關財力、只單純是個吊兒郎當的紈褲子。 她是茫然的,事情太過突然地發生在她身上,只是送個酒水、原以為自己的長相姿色在各個萬種風情下被消彌得反而安全,沒想過也有人在牡丹玫瑰的爭豔下、欣賞起寒冬裡的梅香。 ⋯⋯她想,大概也只是這個男人一時興起地湊巧看見了她吧。 習慣不把自己擺放在顯眼的位置,這是一個越被看見就越容易迷失的地方、尤其是她這樣自我意識太過強烈的,更是不能被看見。 沒有底氣爭鋒相對、就是把自己逼上絕路。 ——她這還在心底沉甸甸地掂著斤兩試圖擺脫聚光處呢,身為在這個地方最是眾目光芒的他就這麼消失在那早已刻上他名的位置,出現在她身旁,將她圈過、一句話也不說地打開了另一間包廂的門。 ⋯⋯好,倒好了,他隨手開的這間恰恰是最貴的,他們離席的方式是最引人入勝的,這下是有三張嘴也說不清了。 「您⋯⋯怎麼會想要救我?」 「要救不必有理由,況且、只是恰巧經過。」 ⋯⋯這個男人剛剛莫不是去了廁所?剛剛那個地方離他的席坐還差一點兒距離,如果是去廁所那倒有可能是經過。 還說得過去、說得過去,她想。 「⋯⋯那麼,先謝謝李先生了。」 「說了只是經過,沒必要再提。」 大掌鬆開腰際時,餘溫似熨燙過肌膚般,灼熱感衝上了心扉、表情上不是太能控制住緋紅的程度,模樣顯得初澀得教月光都染上一層纖柔。 她不敢再看他,怕是要再對上一眼,就什麼也瞞不了他。 「平時老愛瞅著人眼巴巴地看,現在人在妳眼前、妳倒是安分。」 「⋯⋯對不起⋯⋯」 他原來都知道,她的目光明明只是萬眾寵愛裡的不知名,他卻注意到了。 偏偏是她的、為什麼就是她的。 餘光瞥向想也不敢想的那抹高不可攀,初次接觸的距離,她在他伸過手便能觸及的距離範圍之內,卻紳士地留有一絲還能努力抑制感情的空間。 「這種事常常發生?」 「算是少了。」 「嗯⋯⋯我是第一次遇上。」 「⋯⋯怕麼?」 「不會。」這麼問起來,她倒不會懼怕這種突然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幸,「畢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按妳說的、那麼剛剛妳的確是想跟著那男人走?」 「不。」 「或許您不相信,但那時、若他真要對我做什麼,我估計先拿酒瓶敲他腦袋後再做打算的。」 她不是溫室裡需要人保護的大家閨秀,自從進來這個地方後,那些日子都已經離她太遠太遠、遠到她快記不得了。 如果非要強迫她再接受任何她不想接受的事,她的反抗絕對不會太溫婉——這是她保持低調的原因,她的性格天生就不適合在這兒,連領班對她都沒輒,或是冷言冷語或是不給飯吃,怕是連私下管教都試過,記得當時將她押進房裡的男人差點沒被她給嚇死,張嘴就是死命地咬,無論是咬打算強了她的人、還是自己的舌根。 她不在乎身上被蹂躪出多少傷、淌過多少血花,只要她的清白保持完整。 她還保有那一點點的自尊、不容誰去置喙。 「⋯⋯作法太過胡來。」 「呵呵,胡來麼⋯⋯」 「李先生,在這裏的人,如果不胡來、我想我大概很早就守不住自己了。」 那抹笑容過於清麗,褪去天真與仰賴誰的歸依,認了命、卻也不從命。 他也明白,那是她所能做到最壞的堅持,儘管那些堅持的代價她已然不在乎。 可他怎麼就插了手? 怎麼就無法轉身置之? 眼底流淌著如夜般濃重的黑,點點星辰鎖在垂下眸子的瞬間,只是一眼、她忽然不想躲開他此刻的凝望。 從來沒見過如此認真而倔拗的神情,不適合以澄澈去解釋,比那還複雜、卻真實得讓她不得不被吸引。 他是生來讓人信服的,用狂涓、用強勢、不假言詞、不可一世。 「——那就繼續堅持妳的堅持。」 「只是往後,由我看著。」 「⋯⋯什麼?」 他抬起手,指節微曲、就這麼抵上她的下頷,輕輕往上勾。 正面迎上那對晦暗光明,眼底那抹認同夾雜審視意味,以自信堆砌而成的不容拒絕,要她一字一句聽得明明白白。 「妳是我所庇護。」 「從今往後。」 - 她是跟父親相依為命的,本在還算富裕的家庭裡,接受著該接受的教育、享受著原以為會擁有一輩子的父愛,爾後的一場橫空車禍,讓她措手不及地一夜之間長大——原來,幸福這件事,並不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就不會瓦碎崩解。 彷彿還嫌棄失去親情的她日子還不夠悲慘似的,經營報社的家裡被父親合夥人捐款潛逃後,帳核立刻就出現了問題,經歷過了任何親戚都不想接手她這塊燙手山芋的嫌棄、再怎麼四處尋找能幫助的人脈填補那塊資本空缺,仍是不敵壓迫的冷漠,她的世界在一夕之間成為一張薄如蟬翼的油紙、一場傾盆大雨就足以捅破一切。 沒有任何辦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報社裡賒欠的總帳額龐大得讓她失去了希望,萬念俱灰下,就在那陣雨裡、把自己出賣給了現實。 她已然不相信自己還有幸福的可能。 一踏入這個門、即是再也無法脫身。 以往當她每每望著他、那個讓這裡所有姐妹都憧憬著的他,只要一出現啊、無論是誰都得爭相擠破頭,為的是能說上一句話的他,她是想也不敢想、安安份份,就一雙眼睛不聽話,流連在他身上,不願放。 所以現在的她,才會時時刻刻都感覺不太真實啊。 「再不吃,肉就要冷了。」 「⋯⋯我、不是太餓。」 咕—— 她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出了聲。 男人眉毛輕輕向上一揚,嘴角似笑非笑,那瞬間她連想逃離現場的心都有了。 「再問最後一次,吃還是不吃?」 「⋯⋯那、那麼,謝謝李先生了⋯⋯」 「嗯。」 ——那是她第一次被他帶出場子。 身上穿著死活拒絕也拒絕不了的暗紅色紡紗緞旗袍,襯在她似雪的肌膚上、煞是恰到好處。 她不知道他究竟安什麼心,自那次說了她受他庇護後,每每來店裡、都是直接包了她整晚的時間,在那間他們初開過的包廂裡,與他有關的各色客戶、或是生意上有往來的上流人士交談過酒,而她、就坐在離他不過幾步的距離,身上衣飾按他來的次數更替頻繁,說是配合他洽公、不得有異。 在她身上的東西,每一次都是上回洗了淨、下回見時還他,他倒也不會不高興,只是望著她的神色更是複雜得教人難解。 不過這一次⋯⋯ 「李先生⋯⋯」 「嗯?」 「⋯⋯那個,我不太會使這個⋯⋯」 望著手上尖銳的刀叉、再望著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紅肉,這大概是牛吧?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雙手一頓,抬起眸時眼底的無奈與瞭然惹得她臉上潮紅褪不下,微微垂下了頭,只得把手指握著餐具直至指節泛白。 她已經許久沒吃過這般高檔的貨色,或許在還有父親疼著的時候有吃過?一般來說,她能有飯啃已經該感激涕零,吃洋餐這類事,大概是連作夢也覺得奢侈的事。 而現在,她只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兒。 「⋯⋯笨蛋。」 「看著我,下一次、就該知道怎麼做了。」 聲音裡並沒有任何嘲笑成分,如果真要提,頂多只是那聲笨蛋真實得讓她稍微有一點被憐惜著的錯覺。 眼前整盤肉被支手端去,換過來的、是他稍早前親手一刀刀的完好切塊。 ——他將自己的餐點與她的交換。 看著眼前不至一刻的舉動,自然得使她茫然望向他,嘴唇抿了抿、忽地放下了刀叉,雙手掩起面來。 「⋯⋯妳又⋯⋯」「——對不起。」 「對不起⋯⋯我就這麼一下下就好,請、請您當作沒看見⋯⋯」 睽違太久了。 這份溫暖,即使只是他的不經意、只是他一時興起的施捨,那也還是她所能碰觸到最為柔軟的呵護。 她知道的,她並不是世上最痛苦的人,還算有一點點運氣、還不至於太糟,只是遇上了他,是不是把往後所有的運氣全都給使盡了,再也不能感受比他更能稱為「救贖」的事物? 她突然好怕,好怕這份幸福感、好怕他待她好的動機,好怕這一時半刻的沈醉,終有一天會在她的手心裡忽然破碎。 - 在酒樓裡,她幾乎是每一個姐妹口中那飛上枝椏的麻雀。 他像是揣著她揣上癮了,隨著她在他身旁兜圈,即使那些圈子都是他讓她去兜著的。 他讓她認了洋語、在他耳濡目染又有意無意的提點下,逐漸能在他與洋商談生意時聽懂了個大概;無暇與她說話時,他給了她紙筆,某天見她正描繪他的臉型輪廓,下一次出現在桌几上的便是畫筆器具;他帶她跳舞,邊被她踩個皮鞋盡是腳印、邊咬牙忍住想懲罰她的衝動,一步一步要她熟記。 她變得忙碌,變得再也隱藏不了身上的鋒芒,氣質被洗淨凡塵後,竟是脫俗得讓人移不開眸光。 只是,她的耀眼奪目,也仍然只為一人綻放。 「就妳這半吊子的才氣,只能算勉強堪用。」 「⋯⋯嗯——那也是李先生教得好。」 「哦?倒是學會拐個彎損起我來了,資質愚鈍還想賴帳在我身上?」 「怎麼敢,李先生賴在我身上的帳可比我賴得多,老闆上次見我、說我幾乎像是被包養了。」 「⋯⋯一派胡言。」 「是的,我知道。」 「李先生從未越過線,至今為止、萬幸我的酒瓶仍沒有出手的機會。」 她成長為稍稍調皮一點的樣子,這讓他很是驕傲,但這句話、他也許永遠都不會對她說。 這些年,他讓她做的那些事,基本上也算是某種程度的下本——那些自她手中畫出的畫挺受那些外商歡迎,以她的故事背景與目前能力,其實他早已看見她的與眾不同、她的無可限量。 是他一手雕琢出的寶玉,為他所眷顧。 是他看著她一路成長茁壯,蛻變成為足夠掙脫過去的模樣。 越發美麗、越發使人著迷。 「——我若當真要了妳,妳膽敢拿酒瓶砸我,嗯?」 男人獨有的沁香自急急縮短的距離間滲透了她的心房,他將她緩緩按上了牆,眼底那一直以來複雜難解的幽光猛地鎖住了她。 「⋯⋯如果李先生⋯⋯」 「嗯?」 她的音量太小,小得連她自己也快聽不見。 時至今日,她由內而外的美如陣陣散發著的梅香、在一地白皚皚的雪花裡,嫣然齊放——僅只在他面前、她仍是最初那個守著過往的傷痛,無法向前的女孩兒。 她的時間停止在他的冬日,在有他的處所,成為了他獨擁的枝椏,即使她未曾知曉過他的打算。 他們,可以有打算麼? 假如他願意、假如他與她同樣有著希冀⋯⋯那麼,他要了她又何嘗不可? 她想,默默地、偷偷地想。 「李先生開開玩笑就罷,老說我不切實際、您看看您都說了些什麼昏話。」 「⋯⋯原來,在妳看來、這些全是昏話?」 逐漸向天空伸展了嫩瓣,枝頭上冒出的花芽。 是麼?是她所企盼的那樣麼? 「李先生⋯⋯」 「李先生明明知道的、我當這些是昏話的原因。」 「還記得幾年前、您收購的那間發跡報社麼?」 然而她將會永遠記得。 幸福總是稍縱即逝、這一回事。 - 其實也算是意外得知的,若要說起一切的源頭、那就是她從最初就曉得一件事:這個男人說要作她的天,勢必會從她為何踏入這個地方開始查起。 ⋯⋯論腦筋,其實她一點兒也不笨的。 但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也曾想過,是不是他說她一次笨、她就可以再笨一些,就可以掩蓋掉一些事實,不用如此清醒著感受那種撕心裂肺。 他建構了她的完整,只是當初、也同是他摧毀了她的完整。 父親的合夥人背叛了報社,掩瞞一切金錢來源,出了海在外逍遙地東山再起,合作對象就是他手底下的華銳商行。 甚至在最後,整個發跡報社破產、被迫低售轉讓時,將價格硬是再壓了下去收歸的大型報社,背地裏的東家、仍是華銳商行。 是他。 是他造就的她。 無論是無處歸依的她、或是幸福洋溢的她,在聽聞那些與他合作過的名流談話裡蛛絲馬跡的片段,還有爾後偷偷看過他的搜查正本,一再印證了這些消息的真實性。 她的心是疼的,疼得快要窒息,而她竟然愛他。 難怪他看她的眼神總是複雜。 難怪他待她好,從不需要理由。 難怪他自始至終不曾碰觸過她。 難怪他未曾說過一句以後。 是彌補麼?還是將功贖罪? 她不是不清楚,那些買賣交易從不是他刻意為之,只是恰巧、真的太過恰巧,他已曾掌握過她的命運,只是那一次,她並非他所庇護。 而她,就這麼硬生生斬斷了所有情感,落入無底深淵。 她想怨、想控訴、想恨、想復仇,卻在思及他的一瞬間,全化作淚雨,灌溉著僅屬於他的那株冬梅,在最後、開出了朵朵夜來香。 ——她仍然愛他。 「妳全知道了。」 「是。」 「即使全都知道,仍然在我身邊?」 「是。」 「⋯⋯為什麼?」 「因為我並非刻意為之?妳不是那種性格。」 「⋯⋯」 「李先生不也一樣麼?」 「⋯⋯什——」 她吻了他,放肆地、使出最大氣力,憑藉著一股莫名湧上的悲愴,夾雜最最深情的哀愁。 她就是愛了他,愛得這些年的委屈酸楚全都因為遇上他便通通不作數,如此卑微、如此義無反顧。 他是被動地算計了她,是替他莫須有的過失擺正她的人生,甚至更甚、他送她走上最順遂的道路,教會她的一件件本領,都是為她量身的未雨綢繆。 她怎麼怨得了他。 她就是、就是愛啊。 「明明是放著不理睬也不會被發現的正常交易,李先生卻仍在我的身邊啊。」 - 那一夜,是她見他的最後一次面。 第一次生澀的給予、第一次顫抖著撫觸,卻也全都是最後一次。 她的呼喊隱沒在他一陣陣的需索裡,探究著彼此的矛盾、還有那唯一相同的感情。 她沒對他說過,其實她不怕的,懷抱著這份背叛意志的幸福感隨他而去,只要他說要她、她能夠為了他再笨一些。 只不過,清晨醒來後的清冷溫度,那厚厚一層放在她身旁矮桌上的牛皮紙袋,沈重得教她忘了怎麼呼吸。 他沒說,但她就是知道、他走了。 大概不會再回來。 他還給了她自由、還給了她家,連同這些年經營她父親報社所掙的錢,全都一併退還給了她—— 他給了她足以自力更生的能力、給了她遠比他當初拿走的要更多的財富,唯獨她想要的,他不曾應允過,直到最後也沒有所謂將來。 他沒有還她、還有一個東西沒有還她。 ——那顆仍愛著他的心啊。 在入了那個地方的第一天,她就曾被告知過有幾種男人碰不得,榮華富貴的人、身無分文的人、多情的人,與專情的人。 她深知他是碰不得,自一開始就知道的。 『他們一張張、都是騙人的嘴。』 她笑了,同時卻也哭了。 燕姐曾告誡過她的那句話悠悠迴盪在腦中,她只是沒想過,他從來也就沒騙過她。 他是將她揣在懷中遮風避雨,只是這風雨落在她心裡、他看不見。 他甚至連哄騙她一次也不。 一次也好,她可以傻傻的信他,即使明知那都是謊。 就騙她,他也同樣愛她。 - 『我不向妳道歉,身為一個在商者的身分,那是我的職責。』 『假如妳說恨我,我無話可說。』 磅礴如鴻的字跡,與那個人一樣,瀟灑得自成一格。 一筆一劃刻在心尖上,就這麼過了五個春秋。 『我不向妳坦白,妳需要成長、而我答應過妳,護妳向前,讓妳去走妳要的路。』 『想來妳那還算堪用的本事,也足以讓妳挺直背脊。』 冬梅早已全數歸落塵埃,時節輪轉到了百花齊放的季節,而夏至未至。 夜來香的苞芽、悄然地在窗外煦煦陽光下待蟬鳴喚醒。 『即使那條路上,我們會生疏。』 『妳眼底那抹仰賴將會更替成另一個並非恨著的人。』 在風裡揚起的秀髮仍是一如既往,容貌依舊、甚至是衣著的品味,也與那人挑選的並無差池。 閉上眼睫,彷彿能聽見一聲一聲、那老喚著笨蛋的低吟。 『——我將離開妳。』 『不說走了,所以妳的回應當會如何,是哭是笑、只要記得,別停駐太久。』 『沒有我,妳仍得繼續向前。』 畫布上,一對混著沈靜色調、深邃卻銳利的眼眸,髮絲落在額際,捲曲的線條留有三七分,有稜有角的臉型,眉眼間如履薄冰,但就是能看出一絲如裂縫中照進的暖陽、那般的溫柔。 『我們,互不掛念。』 她只能靠著描繪出心中所有他的印象,才能勉強做到那四字裡的決絕。 他也真的狠,能不痛不癢、不聞不問,就這麼放著她滿地的思念,遠走他方。 小鎮裡仍是聽得了風聲。 說著那位雷厲風行的李先生、那位不苟言笑的李先生,仍是所有少女的夢中情人。 說著他的遠見獨到、他的決策英明,屢屢佳績傳回小鎮,聽見他的名字無一人不豎起拇指,津津樂道。 他打定主意不再見她,而她也從來都不曾對他所說的話有任何偏差。 只是她真的想了他,真的想。 她知道,那些關於他的傳聞,僅只一句話,就能教她心安得將淚溢盈眼眶。 這些年,如果他還願意,她想再被他庇護,這一次、不是走她想走的道路,而是她想陪他一塊走,走到生命盡頭,再不說過去、再不說恨。 她聽聞,他也曾在酒酣耳熱時,懵懵然說起他有著不能掛念、卻時時惦記著的一吻。 她聽聞,他仍孤家寡人、孓然一身。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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