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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スレミオ-短篇4 - The Road Less Traveled（上）]





『真虧妳能忍受那個任性小公主。』


不久前，實習操作課程結束後，同為駕駛科的雀雀前輩，看到頭盔一脫下、滿頭大汗的蘇萊塔，都還來不及回去沖澡換穿制服，就當場趕緊查看響起提示聲的學生手帳，忍不住吐出發自內心的佩服。
蘇萊塔只是揚起平日常見的、易被以為是傻氣的溫和微笑。
任性的小姐。確實，第一次見面那次，自己也曾這麼想過。
獨自飄盪在黑漆漆的宇宙、看起來如此孤單寂寥的小小身影，蘇萊塔拚命地想要去救援那個人。可是，好不容易成功打撈到的飄遊者，一湊到面前揭開氧氣面罩，劈頭就是對她一頓痛罵。搭乘風靈入艦介接的回程也是，嫌駕駛艙太小，沒地方可以站，丈著自己嬌小的身形硬是擠到蘇萊塔腿間的座位空隙。


“那個……這樣我看不太到……”
“有什麼關係，反正MS都有自動導航系統。”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蘇萊塔從不使用AI，一切都是自己操作，這是她與風靈的聯繫和默契。
雙手環胸，在座位上坐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擠壓駕駛員空間的少女，讓她心裡首度躍起了負面評語。
“好任性……”
“蛤？妳說什麼？”
兇惡語氣使蘇萊塔嚇得發出小動物般的聲音，雙手握緊操作桿，想要藉由平日習慣的儀式鎮靜下來。“沒、沒什麼……我、我什麼都沒說！”
“妳可別忘了還要負起責任的！”
“是、是的……我、我不會忘的……”


到底是什麼責任也不清楚，做錯了何事也摸不著頭緒，在對方強烈氣勢之下毫無反抗餘地的蘇萊塔，一股腦地答應所有不明究理的事。
後來在學園重逢才知道，原來飄遊於行星間的人並非孤獨無助。
縱使在無垠無邊的宇宙中，她懷抱永恆不滅的希望，持續發著照耀世界的光。
為了突破被強壓的困境、為了走向自身選擇的未來，那個人靠著毅力和堅持強悍掙扎。
如果那就是所謂的任性，蘇萊塔不由得希望，自己也能像ミオリネさん一般更加任性，不是照著母親或其他人的要求，任性的，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任性的，決定將來想要建立的光景。
——無論如何。
至少，最近開始成立公司事宜，已經沒時間打理其他事的ミオリネさん，逐漸連最重要的溫室都拜託蘇萊塔照料，這件事確實是蘇萊塔想做，也滿心樂意接受的任務。


輕哼小曲，悠哉地減掉雜枝枯葉，發現牽牛花變了顏色，蹲著觀看時回想起ミオリネさん教過的知識，是由於酸鹼因素影響花青素才會變色。
就像人與人的關係。
當與誰加深了聯繫，就會染上不一樣的色彩，是一件美麗、悲傷、而且無法永遠不變的現實。
蘇萊塔伸出手指，溫柔地碰觸牽牛花花瓣。
最近時常會想起ミオリネさん。
想起那個人無論處於何種劣勢、無論是面對比自身更有力量的人，都絕不低頭示弱，卻在新創育成舞會上為了出錯的自己向戴林格總裁彎下驕傲腰桿、恭敬謙卑地拜託支援她的公司。


支援，她為蘇萊塔所創設的公司。


其實至今也沒明白為何ミオリネさん會為她做這種事。
她不是想要到地球去嗎？不是說，兩人的婚約只是一場交易嗎？
當自己孤立無援，呼喊最信賴的母親也得不到回應時，是那個人朝她伸出了手。
曾經飄搖於宇宙，亮著顯目光輝的少女，那夜於壟罩惡意黑暗的蘇萊塔眼中，也如人生裡的燈塔道標，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我會保護妳。”
誰也沒對自己這麼說過。
就連母親也沒有。
母親總是說，蘇萊塔可以駕駛風靈，所以有保護大家的責任。因為水星環境如此艱鉅，能成為旁人的助益而非負擔，蘇萊塔也覺得很高興。
被保護著、原來是這種感覺，從沒想過。


嗚——蘇萊塔察覺自己臉紅了。
雙手撫住臉頰想要快點降溫。
最近總會想起ミオリネさん。想起的時候，就會臉紅不已，心跳劇烈地難受。


「——啊、スレッタ！妳果然在這裡！」地球寮長馬爾丹的聲音，忽然從溫室門口驚慌傳來。蘇萊塔轉頭一看，發現他一臉蒼白慌亂。「快、快點來二樓的經營戰略教室！ミオリネ她——！」
一聽到那個人的名字，身體比腦袋更快有了動作，蘇萊塔瞬間躍起，強勁修長的雙腿快步跑向目的地。
僅花三分鐘就來到了室廊外，前方一群女同學圍著ミオリネさん大聲爭執，雀雀前輩站在後方監控狀況，準備有危險時能隨時介入保護社長。
「哦、妳來了啊。」
看到蘇萊塔到來，雀雀放鬆了緊繃肩膀。小公主的婚約者都來了，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怎、怎麼回事？」蘇萊塔一邊問著，眼神一邊搜尋人潮中能盡速移動到ミオリネさん身旁的突破口。
「好像是考試時有人作弊吧，這次經營戰略科要選出集團的實習生，ミオリネ說不能挑個會作弊的人——」
雀雀還沒解釋完，發現突入空隙的蘇萊塔立刻行動，白色身影如擅長林間活動的野獸，迅速精確地衝破一圈圍觀者，來到ミオリネ身後。
「妳又沒證據，不要以為是總裁的女兒就能含血噴人！」
「正好啊，要證據我就給妳看！」精明的GUND-ARM CEO不管何時都是掌握關鍵才會說話的，果然，她立刻掏出學生手帳通訊機，其上清楚顯示幾名同學的作弊過程。
「居然盜攝——妳這是犯罪！」
「作弊的人還真敢說別人犯罪啊。」
眼看惱羞成怒的同學們正往ミオリネさん前進一步，寡不敵眾，蘇萊塔很快就決定撤離方針。她用擒抱姿勢環繞ミオリネ的手臂與身軀，把她整個人離地抬起。「ミオリネさん、先撤退。」
「什、等、妳——スレッタ！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危險，先走吧。」
「等一下……！」
雖然氣概雄雄且奮力掙扎，無奈明顯的體型差異、力量差距、筋肉鍛鍊都遠遠不足於對方，即便不是開著龐大的MS，都能輕易把ミオリネさん整個人離地抱起的蘇萊塔，可以說，讓被強迫箝制的本人更加惱怒。


回到理事長後，蘇萊塔果然又被罵到跪地，恢復妥協和溫馴的模樣。
「妳到底在做什麼！我有說要妳多管閒事嗎？！」
「可是、那麼多人，ミオリネさん很危險的。」
「她們哪裡敢啊！」ミオリネ坐在椅上，一腳習慣性疊著膝蓋，黑色絲襪包裹的細長雙腿就在蘇萊塔的平視視線中，這讓她不禁害臊地垂下眼簾，覺得多看一眼都像是做了壞事。「真是的，不要像古爾那傢伙一樣以為是Holder就能介入我的一切好嗎？我最討厭你們這些人這麼做了，到底憑什麼！」
「我——」被形容成像是那個粗暴的逼婚者，使蘇萊塔委屈地縮緊肩頭。
從沒想要限制ミオリネさん的自由。
明明是欽慕著那樣的特質，那勇敢無懼的道德感，那堂堂正正直視世間的目光。
全都是自己做不到的，全是，自己也想要做到的。
所以……。
所以，好難過。蘇萊塔覺得眼眶發熱，大腿上的雙手用力捏緊。
好難過。但如果在這裡哭泣的話，ミオリネさん會更討厭她的。
不要哭。不能哭。蘇萊塔告訴自己，先道歉吧，總之，先——
「——妳、幹嘛這樣啊……」


忽然，小手輕撫臉頰。
啊……多麼、溫柔的聲音。
蘇萊塔楞楞抬起頭，首先看到的就是那雙錫灰色瞳眸，最初一直使她想起水星灰濛的天氣、環境給予的無盡折磨、耀眼太陽的殘忍輻射，但自從ミオリネさん對她介紹地球的植物花卉後，蘇萊塔發現那雙眼瞳更像是白菫色。
白菫的花，誕生於寒冷溼地，於早春到初夏盛開，清純可憐的存在。
「我知道妳是擔心我……」雙膝併攏，蹲在前方的ミオリネさん，神情與語氣皆歉然柔和。「我只是、只是不習慣被這樣……」
不習慣被擔心。不習慣被守護。
「我已經一個人為自己戰鬥很久了，スレッタ。」ミオリネさん輕聲說：「妳的存在讓我不習慣。」
而且，如果習慣了，就太可怕了。
蘇萊塔聽著ミオリネさん的小聲告白，好似少女間不可外傳的祕密，一個只有她跟她才能聽到的真相。
鮮白手指輕撫下眼眶，接住蘇萊塔不自覺滴落的一滴淚水。那並非出於原先被誤解的委屈，但一樣是糾心地難受。


聽著ミオリネさん的話語，蘇萊塔難受地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也是，從沒有被保護過，一個人成長到今日。
就算身為集團總裁的女兒，過著衣食無缺的優渥生活，但被威權壓制的處境、被當成獎盃受周遭蔑視的對待——無際人群中誰也未曾降臨的一座孤島，寸草不生，寂寥荒蕪——所以不禁排斥著生平第一次來到身邊的生命。
純粹的接近，天真的親密，甚至還負起了作為婚約者的責任感，這麼好的事，ミオリネ不敢發自真心地接受。


「ミオリネさん，我、可以抱抱妳嗎？」
帶著哽咽的聲音，直率期盼地問道。因為如果不趕快摸到這個人，不趕緊碰觸到她，這份夢幻的魔法就會消失無蹤。
少女垂下頭，銀色鬢髮些微遮住臉頰，她在想著什麼呢？蘇萊塔好想更加了解她。
「……妳平常想抱的時候不都直接抱過來嗎，為什麼還要問？」
於是蘇萊塔抱住了她。小小的身軀，柔軟的肢體，就像抱著只在無機質的地球資料中才能看到、一束美麗無比的白菫花。
花似乎能永遠在自己懷裡盛開，不論四季變化。
「ミオリネさん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我沒有來遲，真是太好了。」
「……妳啊，到底是跑多快來的啊？」ミオリネ的頭乖巧地貼在她的肩前，眼角餘光看著這身白色制服和金色華麗的標誌，她的Holder、她的花婿、她允許最靠近身邊、至今還有些不習慣的夥伴。「都是汗味。」
蘇萊塔尷尬地臉紅了。「啊、對不起，其實是剛結束實習操作課，還沒沖澡就去了溫室，然後——」
一邊解釋，一邊想要拉開距離，免得讓ミオリネさん聞到臭臭的汗味。
但，腰際被緊緊抱住。
比起自己已經鬆開的手臂，腰間那雙不願放開的手，讓人感到溫暖地無以復加。
「我又沒抱怨。」
呆愣幾秒後，蘇萊塔紅著臉微笑了，手臂也再度回到ミオリネさん的背上。


任性的大小姐。
霸道的小公主。
被地球寮的朋友、被周圍的同學如此評價的人。
他們卻不知道，這份任性和霸道，有多少次拯救了蘇萊塔消極的心靈。
有多少次，鼓舞了自己軟弱的意志。


「スレッタ等下還有課程嗎？」
「沒有了哦。」
「那在這裡待一會兒吧。」
ミオリネさん調整擁抱的姿勢，扳開蘇萊塔的雙腿，改為坐在其間，背部靠著蘇萊塔胸前，就像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的決鬥那時，硬是擠坐在這個奇怪的位子。
有這麼好坐嗎？她疑惑地想著。不會感到拘束嗎？更何況自己現在還滿身汗臭。
拿出口袋中的學生手帳，ミオリネさん點開射擊遊戲的畫面。
「那個、ミオリネさん……」
「陪我一下有什麼關係，小氣。」
手指正宣洩對同學的怒意，劈哩啪啦地用力按下螢幕，銀色眉宇緊皺，注意力有一半已在遊戲畫面中。
蘇萊塔苦笑地待在原地，本來想至少去洗個澡，但現在還是陪ミオリネさん玩遊戲吧，反正有的是時間。



＊＊＊



在腳底加裝小型噴射儀器的エリクト，飄進了妹妹和妹媳的房間。
雖然尚未正式舉行婚禮，但已向宇宙公佈婚約關係的兩人，誰也不會對她們的日後生活存有懷疑。
エリクト看向床上兩名仍躺於被窩的女性。
露出棉被外的是，大大的深褐色雙腳，疊在足足小了一倍的白皙赤足間。枕頭上的ミオリネ正枕著スレッタ的手臂，安祥地熟睡，俏麗的銀短髮點綴肌理優美的深膚色手肘，看來就像躺在強而有力的搖籃裡，不怕任何危險與傷害。
スレッタ也睡得很熟，嘴邊都留下口水印了。昨日擦撞到宇宙垃圾的飛船、不得不延後回家的花嫁さん，不知道讓她一個人於深夜等了多久，難怪現在會睡得亂七八糟的樣子。
好險兩人都還穿著睡衣，エリクト安心地呼了口氣。


首先發現到審視目光的人，是揉著眼睛醒來的ミオリネ。
她直勾勾地盯著上方的エリクト看，彷彿在思索是不是應該假裝沒這回事，再繼續回到喜歡的懷裡和美好的夢鄉。
「……怎麼了？」晨間剛睡醒，微啞低柔的嗓音，吐出了只會與熟悉之人相處的隨和口吻。
『已經八點囉。』作為不知不覺管理起家務事宜的大姑，エリクト盡責地提醒：『ミオリネ不是說，今天要做早餐，給スレッタ驚喜和補償嗎？』
啊。ミオリネ撐起身體，懊惱地搔著頭髮。差點忘記了。「謝謝。」
『東西都準備好了哦！』エリクト也相當興奮，雖然能做的不多，但一想到能為這個一直為家人努力的孩子做些什麼，就十分開心。
ミオリネ微微一笑，終於起身，她穿著符合纖柔氣質、帶絲挑逗氣味的淺綠色優雅細肩帶睡衣，僅到大腿不足一半的長度，站起身時看來有著與嬌小體型矛盾的完美比例。
亂糟糟率性的銀色短髮，因便於整理，所以只要簡單撥幾下，掌心將瀏海往上梳起，瞬間就顯得瀟灑俐落。
實在是既漂亮又帥氣的人物。エリクト心想，雖然蘇萊塔從小生活的水星沒有可比較的對象，但就像實際上挑嘴的食物攝取，覺得風靈好看的她，審美觀也向來無須讓人擔心。


「スレッタ喜歡甜食，先做個鬆餅吧？」
『也要注重營養呀，新鮮蔬菜的濃湯呢？』
「嗯嗯，這也要。」
『水果昨天我也訂好了哦，剛才正好運到。』
「エリクト也喜歡果汁嗎？」
『喜歡啊。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喝就是了。』
「噴出來的話就拿去洗衣機洗一洗。」
『說什麼傻話？這身精密的構造肯定要手洗！』


取笑的笑聲，以及嫌棄的吐嘲回話。
從房內走往客廳的一言一語，兩人尋常的交談，細細微微地浸入床上那人的耳中。
虛幻夢鄉被打破，碧綠眼瞳睜開所迎來的是，真實無價的天明。
歷經危難、拚上許多人的生命，才得以獲得的平常，但蘇萊塔沒有立即起身，反而拉高棉被，抱著殘留伴侶香味的枕頭，再度微笑闔眼。
偷懶一下吧。
過去必須只想著為他人奮戰、而現在又得為自己的復健咬牙苦撐的日子，稍微地，偷懶五分鐘。
今日的蘇萊塔，選擇了好走一些的路。因為今日，ミオリネさん和家人們，會一整天都陪著她。


那個人任性的執著。
霸道不屈的深情。
此後一生，即使是旁人未行之路，也會如此與她走至盡頭。
所以不用著急，就這樣慢慢迎向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