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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憂傷
1.
我是一個普通人。

但我周圍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我所待的門派是這大陸上許許多多宗門門派裡數一數二知名的,不是因為武力強勁,也不是因為某些技能突出,只是因為這裡瘋子太多。

師父一頭白髮披在身後,容貌俊美,仙氣絕塵,這般出眾的外貌應是非常討人喜歡,如果忽略他脾氣暴躁易怒而揚名天下的事蹟的話,畢竟正常人不會因為起床氣把一座大山從大陸南端傳到北端。

2.
大師兄冷酷決絕,一雙眼睛仿佛可以直透靈魂似的,不敢與之相視,也因此一到成年後,師父他老人家就把他丟出門去歷練。
「你長大了,是時候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為師怎麼會因為不想看到你那個棺材臉才把你丟出去呢呵呵呵呵呵。」
大師兄看著一旁一生都在「坐鎮」門派的師叔,再看看師父的笑臉,只覺得生平第一次這麼覺得師父不是人。
大師兄出門後不負師父的期待,靠著他自己的實力把門派發揚光大。
要是別每天都有人在山前門階上大聲嚷嚷著:「你們門派的徒弟不是人!!」
一邊大聲哭訴,手中的臭雞蛋一個接著一個的丟。
直到別人把他拉走了還一直喊著:「還我大白虎!還我珍獸啊啊啊啊!」

喔,大師兄修御獸,而生平最大愛好是偷別人家的獸。

3.
二師姐跟大師兄差不多年紀,也跟師叔一樣常年「坐鎮」門派裡,是門派的搖錢樹。
我來門派裡這麼久看過師姐的次數寥寥可數,而且每次見到的時機都令人難以言喻。
想想大晚上夜深人靜,連蟲兒都靜了下來,一個女人白衣飄飄,緩緩的在林裡移動。
還不只是如此,夜晚的宗祠堂、漆黑的草閣⋯等各種奇怪的地方。
要不是知道二師姐是煉丹師,而煉丹師需要的配方都五花八門的,我可能每次都要被出門拿藥的師姐嚇出一身冷汗。
師姐煉的丹品質穩定,效用良好,在修真界裡是數一數二的珍品,每每推出新產品都能馬上銷售一空。
在煉丹上是奇才,但在其他各方面就令人頭疼,師姐只願把自己鎖在煉丹房裡,所以對外的活兒全都落在師父身上。
不過也因為如此,師父的名聲越發地聲遠廣播。

4.
三師兄是個和尚,是個頭頂光禿的那種和尚,宗祠堂歸他打理。
一早天還沒亮就起床,清理完身子,做完早課,之後就會把祠堂上的神主牌全都擦拭乾淨,而後再去做其他事情,日復一日,年年如此,從不間斷。
我時常想,這枯燥乏味的事情為什麼三師兄能每天都堅持下去做呢?明明還是個半大的年紀,別人在他這年紀都在外面瘋,外面鬧,那是專屬於這年紀的權利,
要是不清楚這權利是什麼,請想想大師兄。
但就是這仿佛一輩子都能淡然處之的樣子也有震怒的一天。

突然在某一天,師父領著大師兄來宗祠堂,大師兄手上抱著一個包袱,暗沉沉的,透著令人不安的顏色,像鮮血乾枯後沉澱下來的暗紅。
三師兄原先在大廳裡低頭打坐,直到師父跟大師兄進門後,把包袱放在桌上,雙眼還是沒睜開,師父沒催他,大師兄也沒催他。
不知過了多少,我都睡了一輪,我剛起來腦子還懵著的時候,三師兄終於開眼了。
只見他雙眼布滿血絲,雙手握拳,起身後渾身發著抖,那是令人不安的模樣。
他不發一語,徑直拿起包袱,跟師父他們一起走出祠堂。

這看似沒什麼,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有人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幾天後滿修真界都在傳瘋子門派的掌門(我師父),領著他一干徒弟屠山了。
我從那滿天飛的謠言裡聽到有人說:「那些徒弟中有個和尚⋯你問我為什麼有和尚?天知道為什麼道家門派裡有和尚!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座山大半座山的人都他殺的!!這哪是和尚啊,這是殺神吧!」

都說是瘋子門派,門派裡的和尚會正常到哪去?

5.
四師弟是個「鬼靈精怪」的人,不管是用組合起來的形容詞,還是單單拆開來看,四師弟都異常符合。
四師弟是於普通人間熱門的精怪——狐妖,而他修的是御鬼術。

我跟四師弟感情較其他同輩們要好,我覺得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沒其他人要突出吧,各種方面。
四師弟個性活潑,照理說很得人喜愛,但奈何我們門派裡的人都太不正常了,要嘛脾氣差的要死,要嘛就是整天在外,要嘛就是整天關在房裡。
對,我就是在說師父、大師兄、二師姐跟三師兄。
不過既然活人玩不了,那就發揮所長跟死人玩吧。

請記住為什麼我們這門派被叫做「瘋子」門派,那就是因為我們門派不正常的人太多了。
四師弟可真的是把他的專業知識發揮的淋漓盡致。

某一天晚上,門派的山門前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二師姐看到了詢問來意後,就無言地領著祂們到會客室去,然後派人去叫醒師父。
問為什麼不自己去找師父?師父起床氣太重了。
果不其然師父怒氣沖沖的直奔會客室,看清楚來客後,不等客人說話,轉頭就去找小兔崽子。

「師父你幹嘛!我還在研究鬼怎麼重組三魂七魄啊!!」
「閉嘴!你看看你自己都幹了什麼!人家地府的人都來了,你做事就做事,為什麼要留下痕跡讓他們大半夜摸過來!」
「啊?師父你關注點難道是這個嗎?!」

人還沒到,聲先到,會客室裡的「人」們聽到那些談話都不禁嘆息。
「唰」的門被拉開了,那位散著白髮的掌門壓著少年坐到位子上。而那個少年在看到祂們時還熱情的打著招呼:「好久不見啊!你們怎麼來了?⋯嗷!」
師父若無其事地收好拳頭,咳了聲後,問起祂們的來意。
其中一位滿身白衣服的客人,看著師父,笑笑的,沒開口,但是卻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傳出:「白掌門,不好意思這時間前來貴門派,但這事著實棘手,故而管不了那麼多了。」
「別說的好像我們能白天來。」另一道低沉冷酷的聲音突然冒出,坐在白衣服旁的客人一身黑的冷著臉拿起茶杯,而後沒了動作,只見茶杯上原本裊裊升空的白霧朝著那人口中飛去,白霧肉眼可見地減少。

啪——

白衣服的客人緩緩收起手,悄悄施法讓飛出去的冷茶回復原狀,一身黑的客人扶著後腦勺,跟四師弟相顧無言,只看到彼此的同病相憐。
「⋯⋯是這樣的,你們大致上有聽聞鴻雁山發生的事吧?被屠山後我們地府要回收魂魄,但少了那些個七、八十人,人數挺⋯多,故而前來詢問。」
「師父你帶著三師弟出去那次是鴻雁山嗎?」原先待在一旁的二師姐開口問道。
「不是,我們屠的是仙山,鴻雁山那是下界的山。」師父不緊不慢的說。
四師弟思索了一陣子說:「喔喔,那是我前陣子出去的時候遇到大師兄,大師兄帶著我去玩的那座山吧?是不是滿山都種這楓樹?」
「是的。」白衣服的點頭回道。
四師弟聽罷,高興的拍了掌說:「那座山楓樹可漂亮了,紅似烈焰,燒著整座山,我跟大師兄到那座山的時候那血流的,從上往下看都和楓葉融為一體了。」
師父直接打斷他問道:「你們去那座山幹嘛?平常那些還不夠你霍霍嗎?」
「我跟大師兄說我手上沒魂魄稀碎的鬼,他就把我帶到那裡了。他說那山的人被人施咒,生前不得安寧,死後魂飛魄散,正好被屠山就帶我過去啦!」
四師弟說完,會客室裡一片寂靜,他毫無察覺,依然沈靜在自己的世界裡。
「唉⋯」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聲後,師父按著四師弟的頭對著客人們說道:「我會讓這小崽子一個月後完好無缺地把那些魂魄送回至地府,還請多擔待。」
說罷,不顧四師弟的掙扎抗議按頭道歉。那一身黑的跟滿身白的客人見狀也不說什麼,閒聊一下就告辭了。

之後的一個月,四師弟都被關在他的房間內,不準出去,要是時不時經過可能還會被裡頭發出的尖叫驚出一身冷汗。

6.
我還有一個五師妹,但與其說是師妹,更像是堂師妹。
師妹學刀,整天拿著大刀四處霍霍,看見漂亮的拔刀,看見醜的拔刀,看見不想看見的人拔刀,反正不管是啥拔刀就對了。
所以也因為這習慣她嬌俏可愛的小臉蛋時常都是傷痕,每每回來都會被全門派上上下下好一頓唸,然後被塞好多副藥膏、藥丸、丹藥,特別是二師姐,每次五師妹一回來都直接給一箱子的藥,這些藥都足夠六師妹在外賺的盆滿缽贏。

師父什麼都會,但就是不會耍劍耍刀啥的,那是師叔的專長。故而當時師父帶著六師妹來門派後,師父就把她丟給師叔帶著,也幸虧師叔人老實,帶我們這幾個師侄也好些年,帶著五師妹那是得心應手。
但也不知道師叔是不是從小到大都沒出去過門派幾次,不知一般人是怎麼樣的,總覺得五師妹對於普世價值有種莫名的偏差。

「除了門派的人其他人都是壞人!」

「師父貌美如花,脾氣好!」

「師叔那是坐鎮門派!不是怕出門!」

「大師兄那個不是偷!是照顧!」

「二師姐那是認真!三師兄那是虔誠!」

「四師兄⋯呃⋯小屁孩!」

「喂!」四師弟一聽直接丟出幾個鬼僕跟她打了起來。

某種程度上,也不全然是偏差,就是大師兄那個有機會的話,還是告訴她那是不好的事情吧。


7.
說了那麼多,好像我都沒出現在上頭的敘述裡,但我可以很自信的說,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四師弟和五師妹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我都沒落下過。
除去常年在外的大師兄,其他人的生活我都知曉一二。
像是二師姐半夜來祠堂是為了看看故人;三師兄搬來祠堂居住也是因為不捨親人孤單;四師弟拼命研究鬼魂是因為想再見到家人;五師妹拼命四處亂晃就是因為門派裡太沈悶了,師兄師姐都不陪她練功。
師父先前脾氣也沒那麼差,至少以前還可以在他睡覺的時候吵他;師叔以前還會一年出去幾次,不像現在五年了,沒出過門一次。

其實我挺對不起五師妹的,讓她看到這麼死氣沈沈的大家,五年前發生的事過於駭人了,我不願回想起,而且我現在昏睡的狀態越發的多,一睡就是一周,醒來也不過半天。

唉,時日不多了。

聽到這裡可能有人覺得這是什麼情況?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沒辦法啊,畢竟我已經死了。

我現在只是一縷殘魂,一縷居住在宗祠堂裡某個神主牌上的鬼魂,一個快消失的普通鬼魂。

8.
我是一個前·普通人,現在是一介鬼魂,而且是快消失的那種。

生前有一個脾氣差但是非常帥氣的師父,還有一個老實俊俏但不喜歡出門的師叔。上有一個面癱師兄,跟一個時常拿著實驗丹藥四處給別人試吃的師姐,下有一個喜歡帶著鬼僕四處嚇人的師弟,還有一個還沒找到人的師妹。

我很愛他們,儘管我沒什麼長才,但是我可以為他們做任何事。

所以我在被抓走的時候不發一語,施酷刑時咬牙緊撐,被眼睜睜剁掉手腳時也不說絲毫一句話。
但我還是時不時在想:「血什麼時候才會流光呢?我什麼時候才會死?好痛好痛好痛⋯⋯師父你們在哪裡?我好想你們。」

我好想你們。
我好想死啊⋯⋯

不出所料地,我的魂魄也被禁錮,三魂七魄隨著屍身分崩離析。我的腦袋加一縷殘魂被送到師父他們手上,其餘的屍塊藏的太隱密,我感應不到。

直到現在,屍塊找到的不多,我很想跟他們說別找了,我都快消失了,你們別找了。

「師姐你還在對不對?你出個聲好不好?對不起,師弟太弱了連你都看不到,師弟好想你啊!」
四師弟站在宗祠堂裡哭得不成人樣,是真的不成人樣——狐貍耳朵跟尾巴都冒了出來——我只能虛抱著他,跟著他一起哭著,如果鬼魂還有眼淚的話。

一直到他哭累了,變成一隻小小的小狐狸,三師兄見狀把他帶回師弟自己的房間去,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裡直泛著酸。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