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童話故事與傳說的最後會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的生活──雷諾覺得這個描述的確與現實一致無二，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魔王與他的機關師帶著兩個拖油瓶在鄉下的愜意生活。

再度回復平靜日子，雷諾其實並不覺得與往常有何不同，但更多了是安心，他可以抱著鈴茉安然入睡，不用擔心夜晚會有偷襲，不用懼怕會被攻擊，他可以溫潤和煦地聽著她說所有她感興趣的天地，他可以放心讓鈴茉沉迷於機關而不需成天替她的安危著急。他看著自己懷中緊擁的殊色，炙熱體溫讓雷諾知道這一切都如以往，他們確實從這崩壞迂腐的社會之中存活下來，還是擁有彼此，並且替痛苦爭奪迎來結局，投入僅屬於他們兩人的童話。

雖然他覺得小孩的麻煩程度超出他的想像。

當然，他有自信是個足夠好的爸爸，畢竟雖然他怕麻煩，但他該做的泡奶、更換尿布、哄孩子們全都樣樣拿手，反倒是鈴茉最初懷孕都拉著他的手，全然不顧身體，撫上孕肚便絮絮叨叨地說著機關，就連他這種稱不上機關術學徒的門外漢都能對其中幾點倒背如流。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雷諾當時握緊手中柔荑，傾過身虛扶上她，生怕她一個激動就動了胎氣，畢竟他從以前就知道鈴茉是他必須照顧的人。他試圖委婉提醒：「孩子還沒長全，根本聽不懂。」

他記得那時鈴茉只收斂了點音量，但還是沒有停歇地說：「這是胎教！」果然，這對雙胞胎在懂事之後，就常纏著母親多說些機關術，讓雷諾還以為是兩個翻版鈴茉。

「看吧？胎教果然有效。」鈴茉洋溢著自信愉悅的笑說，轉過頭來又得意洋洋地向孩子們展示機關。但這兩個小毛孩又能懂得多少？雷諾表面上點頭認可，但決定私下找來他們，問起他們究竟會了什麼。

只見兩個孩子抿嘴而神色緊張，兩人對視一眼後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向自己的父親坦承。

「什麼也沒聽懂？」雷諾複述了一次他們說的句子，而男孩聽罷也不惱怒，看起來就如鈴茉一樣活潑自信，信誓旦旦地說他總有一天會學會的，而女孩只是怯怯地說，她是因為哥哥喜歡，所以才想聽的。就跟雷諾聽著鈴茉說機關術時的心情一模一樣。

雷諾撐著額頭，腦袋嗡嗡作響。

「沒事，爸爸只是想鼓勵你們而已，以後就會學到更多了。」例如魔力庫假說，又或是制御機關。而雷諾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對著孩子們說：「今天這些話不要告訴媽媽，可以嗎？」

然而男孩只是天真反問：「為什麼？告訴了會怎樣嗎？」

而雷諾只是抱著雙臂，試圖說出能讓他們信服的藉口，嘆了口氣說：「會被魔王抓走。」
此時的孩子們被嚇得噤聲不語。

看著孩子過於震驚的臉色，雷諾暗自想著，看來是時候該為魔王傳說更新新章了，於是孩子們的睡前讀物開始變成了雷諾講述的「新魔王」的故事。畢竟他們尚還年幼，這時還不適合向他們解釋自己的身份，所以孩子們多少被鄉間口耳相傳的傳說影響，雷諾想多少替他們補充真正真相。

「所以呢，他就遇到了一個很漂亮的公主。簡單來說，就像你們母親一樣。」雷諾實在對於說故事沒什麼天賦，他盡量敘述生動，畢竟真相最為寫實，他乾脆直接比擬出來。不過鈴茉聽了先是神色有些緊張，但還是鼓起勇氣勾上曖昧笑容，她上前鑽進雷諾另一隻的臂窩躺好，甜問說道：「人家有多漂亮？你說嘛。」

雷諾看著懷裡的她，暗想著鈴茉總仗著自己可愛淨是撒嬌，難道她以為他拿她沒有辦法了嗎？

還真沒有。

雷諾嘆了口氣，依舊一臉木然地繼續說故事，本想忽視她的提問，但鈴茉知道他無法抗拒自己的撒嬌，還是央求著他。他紅著耳尖無奈想要回答，卻靈光乍現，話鋒一轉地說：「……晚上說給你聽。」看來在鈴茉長期攻勢之下，他也多少有些長進。

果然鈴茉聽了只是羞紅著臉，從他的懷裡又爬了起來，喃喃抱怨道：「人家又不是這個意思……而且孩子還沒睡耶。」但雷諾只是將姿勢調整一下，還是繼續講述魔王的故事，而兩個孩子也在父親溫和低沉的嗓音中緩緩睡去。他看著臂彎之中孩子的純淨睡顏，有些無奈地吐出一口氣來，果然為了他愛的人，他什麼都能盡力做到。

真是可愛的天使們。

作為父親的堅毅眼神此時融化而成溫柔波水，但他不知道的是，未來幾年，他會有多麼愛並恨著這兩個小蘿蔔頭。

§

寒暑交替，四季更迭，韶光荏苒之間，時間猶如流沙落進光陰的河，無論如何伸手捉取或是強硬留下，依舊從指縫逃逸，被塵土沖刷掩埋。過去四年了，孩子們已經成長得可以流利表達想法，但卻是好動吵鬧的年紀。

他不確定這是今天第幾次皺眉。

起初自己和鈴茉正享用著早餐，她談起街訪鄰居的趣聞，突然手朝自己臉上一伸──她把雷諾嘴角沾上的蘑菇醬汁抹去，隨即將其含進嘴裡，笑道：「待會去散步吧？」而他眼裡含笑，頰上泛出紅暈，正打算低聲回覆什麼，兒子便直直朝他們跑來。

「媽媽！你給我的機關壞了！」他拉上母親的手，就將鈴茉帶去自己的房間，好似十萬火急、救火救難一般，雷諾伸手還搆不上鈴茉長裙半分，一瞬之間兒子便帶她離開飯廳，獨留他一人還沒回過神來。他總愛將鈴茉給他的初級機關胡搞一番，明明還什麼都不會。

雷諾拿起叉子，食不知味地在碗裡戳了個遍，此時他還不曉得自己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再來是中午。

他從花市裡挑選了好幾朵花，雖然花花草草這類東西很是麻煩又不實用，但他記得以前旅行時第一次偷偷送花給她，鈴茉開心了好一陣子。她能開心就好，那麼這些都不算什麼，他已經習慣守護她的笑容及其他一切，一如以往。

雷諾在腦海之中演練送花的場景，或者乾脆直接放在桌上呢？不行，孩子們看見了說不定會蹂躪它……他獨自排演著所有可能性，不自覺地已經來到了家門。他一進門鈴茉就迎了上來，她看見他手裡的花，雷諾此時想著應該無須言語。

鈴茉只是靦腆笑了起來，氣質自帶貴族的優雅合宜，她擁上雷諾，低聲說道：「人家已經很開心了呀。」而雷諾低頭望著懷中佳人，手撫上她的臉頰，兩人鼻息吐逸如此相近，雙睫相接，他傾身就要吻上鈴茉的唇畔──

「媽媽！哥哥被自己弄傷了！」女孩腳丫使力地向這裡奔來，地板都被踏得咚咚作響，她扯過鈴茉的裙襬，眼裡卻撞進父親手裡的花。女孩驚喜地喊：「是花！爸爸可以給我看看嗎？」雷諾只是微笑遞去，然而母女倆又立刻轉過身去，她們牽著手拿著花，小跑朝著兒子的方向趕去。

雖然他也擔心兒子的傷勢，但看到他因為破壞機關，手掌被磨破皮還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雷諾已經稍微感覺到了自己眉間的陰翳。

還有當天晚上。

孩子鬧騰著不想睡覺，他們好說歹說才讓孩子願意上床，卻不想孩子拽上鈴茉的手就央求著母親陪他們一起睡。

「床太小了呀。」鈴茉握著兩隻小手，笑著回答，但孩子們倒沒被說服，只是互相擠出空位，對著她說：「有位子！爸爸也來睡吧！」

雷諾聽了固然動心，但他已經十日沒能碰到鈴茉了，他低低嘆息，抹了抹臉試圖平靜過來，解釋說道：「長大了就要乖乖自己睡覺啊。」兩人的獨處時光全被孩子佔據，而鈴茉有空時也只是抱著一堆機關文獻，邊說著機關奧妙，邊向他解釋舊式機關。即使他已經說過自己不懂，她也只是笑著告訴他，她能教他。

但最後結果卻是，她拿來教學的精力全都給了孩子們。

她說到做到，所以孩子這些年的休閒娛樂不是機關，就是雷諾自編的魔王傳說。當然平時她就帶著孩子們玩機關，日常所需多是雷諾打理，畢竟鈴茉身為貴族，柴米油鹽及平民生活並不是她擅長的領域，但她對於交際十分拿手，有時他們會回賽尼希爾家交流有關機關再現的計畫，雙胞胎也會安安靜靜地聽著他們無法理解卻神秘誘人的機關術。

這一部分她倒是額外聰明，但雷諾多少還是希望她能夠撥點時間給自己。

「媽媽要和爸爸回另一個房間睡喔。」而鈴茉明瞭雷諾的想法，她摸了摸孩子的額溫和說道。她也希望今晚是兩人共度，但孩子們還是向她鬧氣，說是一定要媽媽才睡得著。

雷諾此時的眉已經皺得連他自己都完全感受到了。他撫了撫眉間，只好吐出半真半假的藉口，向孩子們說：「不乖的話，魔王就會把媽媽帶走，明天之前都會見不到媽媽。」他其實也沒說錯，他的確會把鈴茉帶回房間鎖上門，任憑他們怎麼撓抓都不會放行。

但孩子們這次並沒露出懼色，他們雙手絞著被子有些緊張，但還是天真單純地說：「不怕！魔王是好人，但還是不要把媽媽抓走，我想和媽媽睡……」

語畢，兩人竟然因童言童語微怔，他們握著孩子的手，緩緩摩娑，鈴茉只是微笑著應和，而雷諾難得勾起嘴角，攬過鈴茉說道：「爸爸可以向你們借媽媽一天嗎？魔王說有東西想送你們，要乖才有。」而孩子們雖流露失望神色，卻咬著唇點點頭，對孩子來說，驚喜實在是過於誘人。

鈴茉隨著他回到了房間，雷諾讓她先進了門，春風拂面的她轉身開口揶揄說道：「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會哄孩子？」但雷諾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他反手鎖門，徑直坐上了床。

「為了達成目的必須渾身解數。」這句話簡直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從以前起，他們便如此艱苦地存活，才終於將世間苦難看到了短暫終點。雷諾看著鈴茉爬上了床，他的手拂過她的腰，他有時覺得自己的手沾上許多鮮血，此時卻擁著溫香軟玉快意人生，不免讓人唏噓。但隨即他便想起了小愛的安詳死狀。

還沒結束。

動亂平靜多年，許多人不留名地死在了史冊裡，或是成為人心蠱惑的祭品。他們親手送走許多生命，最後活了下來。看似死者遺志有託，生者重獲新生，但這不過只是短暫停歇，制御機關尚未修復，就沒有真正平靜的一天。這些生者被寄託所有先人的意志，成為嬴弱蠟燈的燭火，待油乾蠟盡的一天熄滅，希望將會再度重生，如同此刻的他們。

還活著就還會擁有天明。遲到一些也無妨。

「那你要給他們什麼獎勵啊？還是……我做個機關？」鈴茉的話將他從雜亂思緒之中拉回，她的臉在微弱亮光之中有些曖昧模糊，他欺身撐在她的身上，雷諾一邊將手拉下她的肩帶，一邊說道：「還沒想好。但別給機關了，他們沒學成前只會亂玩。」他的確想要收斂口氣，但想起今天諸事不順，雷諾只能低聲抱怨。

鈴茉笑得清朗響亮。

雷諾看著她，心裡想著他的確不夠聰明。在錯綜複雜的權力鬥爭裡自己就只是個劣等生，稍微摸清了勾心鬥角，卻不曾下場玩過，畢竟他本就不是這塊料，永遠少根筋又特立獨行。不過鈴茉並不是這麼想的。

在她眼裡，他永遠是個不斷向前的笨蛋。不過少了他這個笨蛋，她的人生便了無色彩。

雷諾低頭吻上他從中午就殷殷期盼的唇畔。

他褪去了鈴茉身上多餘衣物，似是靈光乍現，雷諾知道他要送孩子們什麼了。

「鈴茉。」
「嗯？」
「送個弟弟妹妹給他們吧。」

到時他一樣會說著新版魔王傳說哄他們入睡，也許家裡會多一個人亂玩機關，但那都無所謂了。

有新生才有希望，他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