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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7 ||

>死亡三十題之七：葬禮

　　-

　　1.
　　和木槿分道揚鑣的第一天我走了幾乎一整天的路，然後在雙腿酸澀到動彈不得的情況下蹲到了鋪滿石礫的街道旁。仔細細想啊這一切真是荒謬又可笑，我追逐了你大半個世紀，只有我們的世紀，卻在終末之際才發現我們只是看著彼此眼底的倒影在自我陶醉。我愛你，又或者我只是愛你愛我的樣子。

　　2.
　　第二天開始我就試著不去想那個人了，首先先將他的名字抹去，然後是外貌、聲音、肢體語言、氣味。
　　街道的尾端有一輛汽車撞毀在行道樹幹前，焦黑一片彷彿曾燃燒過，生鏽的零件四落，見怪不怪，但樹的枝枒上卻開著一朵花。
　　我瞇起眼睛，憎恨起那個一瞬間溜過唇齒間的那個名字。
　　木槿、木槿，你為什麼偏偏取了個唸起來這麼順遂的名字，好像要我想起你是件毫無阻礙的事，好像要我忘記你是個窒礙難行的命令。

　　3.
　　在家具店內起床已經不是件新鮮事，第三天我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腦袋還迷迷糊糊地，隱約記得夢裡有條大江氣勢磅礡的衝破了堤防，將可視之處全淹成了一片海。而孤海當中我站在最高的建築上，聽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心跳，靜、很靜、很寂靜……直到那個傢伙緩緩划著一艘船出現，問我世界末日了要往哪走。

　　你不是在扮演諾亞方舟嗎，為什麼是問我。
　　我只是聽神的差遣而來。

　　我是來陪你的。
　　我是來愛你的。

　　「我就是你許願的……」

　　我默不作聲地在他說完前搶過他手中的槳，然後往他腦袋上用力砸去。他彎著眼笑沒有閃躲，巨響觸發的同時他也跌落水中，再沒浮起。

　　睜開眼，已是夕時，紅褐色的濃稠巨浪將世界淹成一片血紅色的海洋。

　　4.
　　第四天我坐在破損的枯水池邊啃著吐司，很意外這些食物自末日至今都還沒怎麼壞，看來偷偷為末日量身打造的物種不只我一個。
　　這麼想著的瞬間，一隻類似鴿子的潔白生物突然飛降在我身前，照理來說這種生物應該在末日之際就被濃霧給嗆死了不少隻，如今還能見到應該可以說是奇蹟。
　　我捏下了吐司一角扔給那隻鴿子，牠卻左顧右盼了一下後拍拍翅膀飛走。
　　真是沒禮貌，還是滅絕好了。

　　5.
　　於是第五天的開場是久違的地動。
　　我感受著掌心間的熱度，躺在荒原上聽地層脈動的聲響，石礫顫動的聲音迴盪在我耳邊，很舒適、很悅耳。

　　6.
　　第六天的早晨，我吃光了一整櫃的冰淇淋，因為它們也幾乎都融化光了，只剩一小盒薄荷味的。
　　我挖了一小匙送入口中，依稀覺得這股味道好像更適合另一個人。
　　太過乾淨。

　　7.
　　第七天。我一睜開眼就看見了那道身影，驚詫之餘更多的是一股難以名狀的反胃感，好像他的存在他的笑他的視線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強效催吐劑，一隻無形的手從我口中深入探進喉間，不顧我的口腔是否被寬碩的掌心擠壓得變形，它強硬地似乎想繼續向下挖掘出什麼，氣管被壓縮到了邊界，喉舌火燒般痛苦，胸腔中卡著異物的感覺著實讓人恐懼。

　　然後這一切在他開口之後掉到了胃裡。

　　「我不能出現在這嗎？好歹這世界也只剩下了我們，總會有巧遇的一天吧。」

　　狂浪翻覆，我從他張合的口中看見了船槳。

　　於是我狠狠地拔出那支槳，不負眾望地敲碎了他的腦殼。

　　停在他身邊的鴿子見狀飛走了。
　　叛徒。

　　8.
　　七天前我和這個世界裡僅存的第二個人徹底絕交了，而第八天到來前我親手弄死了他。

　　於是偌大的空間裡從此只剩下我和這個殘敗到沒有人會去修復的世界，第一我沒有那樣的修繕知識，第二也沒有了那樣的人才，而這對整個環境來說或許也是種空前絕後的絕望盛況，再也沒有哪裡的角落能偷偷開出一絲希望，除非我進化到學會無性且自體生殖，但我很確定這具軀殼沒有打算進步到那種地步，我們都還希望我們只是我們、我們只是我們。

　　所以我們還是為木槿的屍體挖了口墳、立了一個用小白板寫著：木槿 末日時生 末日終死 的碑。真是越看越可笑，於是我大笑，笑得毫不留情，笑得掌心也開始熱起來，笑得全世界都開始為此顫抖。

　　那我死時應該立什麼碑呢。我想著，儘管也沒有那樣的人能站在我的墳墓前大笑。

　　「……我想以愛祝你的亡歿，再以終末葬你的降生。」

　　我呢喃著彎下身，閉上眼，聽見世界的脈動又再一次復甦。

　　-

　　然後睜開眼時，他又迎面而來。

　　早安，世界末日。
　　我的末日。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