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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過去一樣






據說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改變的事情,就是變化。

而這件事在埃萊娜的身上,幾乎是以無法否認的方式呈現。

服侍王族的工作曾經相當安定,所有的流程都有其要點與標準。在長期的訓練之下,埃萊娜也掌握的得心應手,那些年間的生活沒幾個稱得上有改變的事物,要說唯一有的,也就只有卡蕾托尼亞殿下的成長。

只不過那樣安穩的生活,如今已經毫不留情的被擊碎一地。

身體的自由、進食的手段、感知世界的方法⋯⋯不管是被奪去的四隻與視線,還是已然不復存在的國度與王室,巨大的轉變帶來了強烈的衝擊,即使是稍稍平復了的現在仍然殘留著餘悸。

對埃萊娜來說幾乎找不到未曾改變的事物,要說唯一有的,也就只有殘存在身體裡、稍顯固執的習慣。




即使做不出『張開眼睛』的動作,埃萊娜還是能意識到自己清醒的瞬間。即使感覺不到任何光線、周遭也如夜一般靜謐,但埃萊娜卻能奇妙的意識到現在是凌晨——是過去天還未亮、自己應該起床為卡蕾托尼亞殿下的早晨做準備的時刻。

這是種奇妙的感覺,是在依據薄弱的情況下所做出的判斷,也許生物的生理週期也並沒有這麼容易改變,在一切都平靜下來以後,它就又悄悄的回來了。

清晨的空氣是微冷的,讓肺裡吐出的空氣凝結、顯得有些濕潤;身畔的呼吸聲很輕,吐息綿長而平穩,昨夜的睡前故事似乎讓殿下睡得挺安穩,暫時還沒有要醒來的徵兆。

不便的身體讓埃萊娜空出了很多時間,讓她的腦袋成為了僅存會忙碌的器官之一,在恐慌的作用下被多疑與猜忌所浸染,然而在經歷了幾番掙扎、好不容易又恢復冷靜以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墮落於無意義的迴圈之中。

躺在床上的從僕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了出來,大腦在沁涼的空氣中完全甦醒,帶出了清晰而詳盡的回憶。

在過去,清醒與起床的動作是一氣呵成的。埃萊娜不怎麼賴床,也沒什麼時間可以浪費。頭髮會先用指尖梳開、稍作整理,然後才會轉頭撫平床舖、連同棉被一起鋪得平整。若是冬季以外的時節,她會在更衣之前打開窗戶,早晨的微風不只能使屋內的空氣流通,也能幫助僕人回想主人一天的行程。梳洗完畢後頭髮還會再正式的整理一次,直到結辮的髮尾用絲帶繫緊了,埃萊娜才會放心的走出房門。

從僕的第一站會是廚房,目的是掌握與監督將要呈上給主人的餐點。是否備齊,是否適宜,能否在恰好的溫度時趕上預估的用餐時間,若是放得冷了,對尊貴的公主殿下來講也是種冒犯。

緊接著要造訪的是更衣間。雖然說說僕人並沒有權利管主人該穿什麼衣服,但仍需依天氣與行程將可能會需要的服裝備妥。畢竟王室成員的衣服很多,他們也沒有那個閒功夫慢慢翻找、一件一件考慮,為所服侍的對象節省時間本是身為下人的職責,再加上殿下還尚年幼,埃萊娜故此也格外用心。

再來就是要為殿下的漱洗做準備——僕人會用冰冷的水來洗臉,但主人可就不行了。倒在水盆裡的水要調成比體溫還高一些的溫度,這樣在端過去的時候,溫度才會恰恰剛好。乾淨的毛巾要先稍微甩軟,然後暫時擱在左手的手臂上。水盆用兩手捧起、千萬別在前往殿下寢室的路上不小心灑出來;即使裡面的人還尚未清醒,在轉動門把之前還是得先輕聲呼喚、敲個兩聲。


「⋯⋯嗯⋯⋯埃萊娜?」
「早安,卡蕾托尼亞公主殿下。」

身旁的呼吸忽然長長地抽了一下,大概是甦醒前的小小徵兆,卡蕾托尼亞殿下剛醒時的嗚噎模模糊糊的、用著稚嫩的聲音輕聲呼喚著從僕的名字。那份與年齡相符的稚氣與記憶中的殿下重合在一起,就像過去一樣,讓埃萊娜不自覺地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我睡著了。」
「還請殿下多歇息,千萬別太操勞了。」
「我沒事的,埃萊娜。」

藉由床面的凹陷,埃萊娜能感受到殿下撐起了身體。順暢、自然、理所當然的動作,從床上坐了起來,還有深呼吸的聲音。

「妳也餓了吧?我去做早餐。」

利用殿下稍微遠離聲音,埃萊娜得以判斷出床沿大概的距離,這張床比從僕從來所使用的大了不少,也許比雙人的還要大了一點。

「妳想先坐起來嗎?埃萊娜。」

殿下的腳步聲繞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躺臥的僕人身邊。埃萊娜能意識到那雙小小的手又伸了過來,在還沒碰到她之前便先張開了口。

「⋯⋯殿下!」
「怎麼了?我的埃萊娜。」
「您可以、讓小的自己試試看嗎?」

她面向主人的方位,聲音顯得顯得有點緊張。這彷彿是種違抗,埃萊娜心想。但她必須要嘗試——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殿下。

「⋯⋯嗯。」回應的聲音很輕,從近處慢慢地退了開。並不太遠,也許就一個手臂的距離,這已經給了埃萊娜足夠的空間,讓她不用怕會撞到殿下而小心奕奕。

埃萊娜深吸了一口氣,讓力量沿著血液傳達到四肢殘餘的部位,已經一段時間沒用的肌肉顯得有些羸弱,這副軀體的協調方式恐怕也得重新摸索。

腹部肌肉的收縮讓胸口慢慢浮了起來,配合著肩膀的肌肉一點一點用斷肢殘餘手臂撐了住。失去手肘的臂長稍短,能讓後肩稍微離床已經是極限,汗到這裡她已流了不少,上下起伏的腰腹不僅因用力而發熱顫抖,還有點發酸。

而埃萊娜並沒有因此放棄。她讓自己喘息了一會兒,獲取氧氣的同時也重新擬起策略。肩膀轉動了一下、讓重量集中在單肢,然後翻過了身體、從仰臥變成了俯撐。

在這種姿勢下,大腿的肌肉也終於能派上用場。就跟方才的手臂一樣,一點一點、一步一步的用斷面撐起了下半身,將腰背拱了起來,最後終於達到坐姿的程度。

她成功了——即使並不優雅,過程也充滿掙扎,但仍是憑著自己的力量坐了起來,不再勞煩殿下。

「⋯⋯妳流了好多汗,埃萊娜。」卡蕾托尼亞的聲音有點複雜,不過尚在平復呼吸的僕人並沒有餘力去注意到。「休息一下,不要著急。我去去就來,不用擔心。」

「好的,殿下。您慢走。」

從僕點了點頭,露出了疲憊的笑容,在腦中計劃著該如何重新鍛煉自己,好將這段時間落下的肌力給彌補回來。


殿下在離去之前打開了窗戶,讓清晨的微風吹了進來。就像過去一樣,早晨的空氣總是新鮮的。埃萊娜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沈浸在莫名的喜悅之中,知道不管情況如何改變,自己都必定會繼續服侍卡蕾托尼亞公主殿下。


就像過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