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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物(上)





如月將逝，余寒未消，早春未到。


大約是接近春天時節，緋真的身體慢慢恢復到能夠做些簡單的家事。

白哉原以為她康復後的第一件事會是去整理庭院中她喜愛的植物。
畢竟在懷孕中後期行動不便之時，她仍會在天氣變化時惦念著庭院中她親手照顧的植栽。
儘管託付了家中的園丁照看，能親自確認，或許才是最能放下心的。

他沒想到的是，緋真首先整理起了他們倆替新生兒準備的物品。

毫無心理準備的白哉震驚地看著緋真理所當然地在嬰兒房踏進踏出，
像是他看見緋真踏進去的那一刻才想起有間嬰兒房似的。

當初特地物色了宅子裡位置最合適的房間(這裡夠隱密，與夫妻房間的距離適中，挺好的。緋真說。)；
仔細定制了嬰兒床和所需的家具(杉材比較柔軟，但松材耐用、木香較好。白哉說。)；
與朽木家的女中一同縫製衣物，接著添入大大小小日常雜用物品。
原本預定好的、預定外的、諮詢別人後決定要的，
都安靜地堆在那與他們無緣的房間裡。

他怎麼會沒想到。
或許只是他在看見沒有心跳的嬰兒和奄奄一息的妻子時，
甚至沒能記得囑咐下人去整理，就把那個房間給忘了。



一段時間後他也挪動腳步踩了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妻子跪坐在地，膝邊散著摺疊好和未摺疊好的衣物和布料。
沒注意到丈夫已來到身邊，她正安靜地注視著手上的某件新生兒衣，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眉間凝愁，眼簾低垂。雙眸恬靜專注，目光溫潤好似暖水。
白哉十分熟悉她這樣的神情。
孰悉得彷彿他不過又是在某個初秋的傍晚偶然撞見妻子倚著廊柱，用著一模一樣的表情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斜陽輕暖，映著她軟髮生暉；而她手掌摩挲著的有時是一瓣殘花，有時是一撮香草、一盞茶、或一卷書。
再後來，是她隆起的肚腹。
他無法猜透她的心思，但明白她很滿足。每每這樣望著，便覺心中一陣踏實。

若她能擁著她的孩子漫步在廊下與庭院間——
白哉闔眼，截斷了出現過千百次的妄想。喉頭一陣苦澀。


「白哉大人?」
聽見緋真輕聲喚道，他睜眼看向妻子。
「何事。」
「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緋真垂下眼，再三躊躇後開口:
「我想...把孩子的用品送給志波家。您覺得如何?」

「...!?」
白哉看著緋真，思索著失去兩個孩子對她的打擊，
試圖從妻子的身上尋找落寞與洩氣的姿態，好讓他能夠安慰對方，
家醫說了只要再休養個幾年，他們要孩子仍然不是沒有機會的。

然而對方眼神中沒有一絲勉強與猶豫。
思考了良久，他決定在自己後悔前開口:
「好啊。」

緋真感激地望向他。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輕笑:
「海燕大人說過，他想生一打孩子呢。他們一定會需要的。」
她笑著的眼神中光芒閃動，語氣有些懷念。
白哉按著她的雙手:
「那麼擇日送去吧。」

緋真點了點頭，垂眼看見手中的嬰兒服，突然猶豫了一下:
「啊，但是這件...還是別送比較好。」
「這件?」
「是做出來的第一件，失敗了。」邊說著邊將衣服遞到他手上。
白哉接下衣物仔細查看。除了布料品質上等、縫製手法細緻以外，並無異常之處。
向妻子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緋真微笑接回白哉手上的衣物，又拿起身邊另一件新生兒服，將兩件一起攤平在地上。
「您看。」

白哉恍然大悟。

「這是...」
「是我太心急。」緋真苦笑，憶起了拿到布料的那個夜晚。



那日正是初夏溫暖的時節。夏夜微涼、緋真正準備就寢之時，管家差人送來了布匹。
緋真欣喜又小心翼翼地伸手觸碰。
指下的觸感柔軟細緻，足夠保暖亦足夠吸汗，適合製作滿周歲以前新生兒的裡衣和包巾，是白哉和她一同挑選的質料。
她突然滿心期待嬰兒出生後套上衣服的樣子，回過神來才發現雙手已經裁了布，正在飛快縫製第一件衣服。

天邊泛起魚肚白，鳥鳴充斥在長廊之中，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夜。
「唉呀、夫人...!」
女中進房時滿臉驚訝，她不過先把布匹送進房，怎麼才過一夜，就變出一件衣服了?
而方才這麼一聲，才將緋真從專注的狀態中喚醒。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之後一陣羞赧，差點要連聲道歉。
「比起這個，您一夜未闔眼，等會兒得要好好休息一陣才行啊。」
一面憂慮地叮囑，一面從對方手上接過了已經快要完成的新生兒衣服，端詳了好一陣。

「夫人果然心靈手巧。」發自內心稱讚後露出了有些惋惜的微笑，拿起進房時帶來的版型對上衣服。
「啊...」緋真驚呼，懊惱湧上心房。

衣服比版型足足大了一圈。

「這件應該是給已經一歲左右的嬰孩穿的大小...不過，能憑空縫製出這樣大小準確的衣服，夫人您真的很厲害。」
將衣服翻來覆去看著，女中仍然很是欽佩。
「不，是我手藝不精，浪費了這塊上等的衣料...」
「夫人別太失望，」見緋真仍然十分在意，女中說道:「嬰兒長得快，說不定未滿一歲就能穿到呢。
要是出生時就是個健壯的寶寶的話，還能更快穿到喔。」
「我倒希望這孩子能健康正常就好了。太壯的話是苦了我呀...」



「...就是這樣，這件事女中之前還時常拿出來笑呢。」緋真有些無奈的笑著。

白哉卻是沉默地看著兩件大小不同的衣物。
他知道，若要她憑空縫製，她也只做得出一歲左右嬰兒的衣物。
即便連他自己都不認為妻子拋棄的那孩子還活著。
但曾經每日每夜懷抱著，熟悉到能夠下意識比劃出大小，她又怎麼忘得了。


「那麼，這件就留下來吧。」



緋真思考了一陣，突然又抬頭望著他:
「我改變主意了，還是送吧。」
「嗯?」
白哉真正困惑的表情，令緋真有些忍俊不住:
「海燕大人和都大人的身形都很挺拔，兩人也都很健康；我想他們的孩子...應該都會比普通人還要健壯吧。」

「......。」
豈止健壯。
想像了從一隻大猴子攀進朽木家圍牆，進化成一隻大猴加上十二隻小猴子攀在圍牆上，白哉的頭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十三隻猴子...」
「诶，您說了什麼?」
「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