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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響》




方樂年在很小的時候,對家中容姿端麗的使魔產生殺意前,曾有段關於自家大宅的小插曲。

鑒於父親不讓他接近使魔居住的房間,方樂年能見到使魔的地方,大概只有客廳、廚房或院子,更多時候使魔可能只是呆坐屋頂,無所事事地晃著腿。

兒時方樂年對使魔了解不多,十根手指便能數得出。

不過他倒是知道,「用餐後」的使魔,無論心情或精神都會變得很差。

方家有數間浴廁,離使魔的臥房最近的那間,方樂年小時候也被禁止接近。使魔用餐完畢後都會使用那間浴室,拖著沉重的身子,神色痛苦,總要倚著牆才能勉強前進。

這時候方樂年會看到,使魔的目光始終死死盯著房子的某處,可能是天花板、可能是轉角、可能是牆邊……有時是隔著小庭院的方樂年背後。

「阿年,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

初中的某天,為了準備美展相關事宜,方樂年在學校留到很晚,最後是在社長陪同下返家的。

離開前,社長像是發現了什麼,目不轉睛地凝視學弟背後,石板路旁的幾株植物。他也沒有說什麼,可能意識到這個行為不大禮貌,很快地收回視線,跟方樂年道別。

翌日的社團活動,社長叫住方樂年,儘管神情依舊是難以啟齒的模樣。

剎那,彼時尚未進入叛逆期的方樂年繃緊神經。

他的父親再三吩咐,千萬不能帶同學回家,連家訪也都是方樂生親自跑一趟老師的住處。方樂年明白箇中原由,使魔的存在不能曝光,儘管捉妖師家裡飼養一、兩隻使魔是常人都知曉的,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家裡的那位就如此見不得人。

畢竟社長是擔心夜歸的方樂年可能遇到危險,倘若只是陪社團學弟回家一趟,就面臨被學弟的家長滅口的危機的話,方樂年本人再沒有同理心,也難辭其咎。

在方樂年的一陣忐忑當中,社長停頓了會,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

「一直沒跟你說,其實我有開過天眼,看得到那個……靈界的朋友……你家,可能要請師傅去看一下……」

「太好了。」

社長看到的不是使魔,警報解除。方樂年脫口而出。

「……學弟?」聞言,反倒是社長滿頭問號,他拐著彎暗示學弟家鬧鬼,學弟的反應卻跟他想像中完全不同,不如說學弟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才異常古怪。

「呃,沒有,我的意思是,沒事,你繼續。」

方樂年打馬虎眼過去,示意社長把看到鬼的過程告訴他。

社長看到的那隻鬼,使魔也見過。那是一名女子,依照外表年齡推算,大概跟方樂生同輩,她遊走於石板路旁的盆栽間,時而澆水、時而修剪,似是細心照料。

她分秒不差地重複相同動作,日復一日。

即便如此,植物仍日漸乾枯,方樂年忍不住建議父親至少請個專人,現在的方樂生已經沒有多餘心力照顧那些植物了。

「阿年啊!」

是日放學後,方樂年經過家附近的公園時,被一個老婆婆喊住了。

她就住在公園附近,正好與方宅順路,因此方樂年偶爾會幫忙提菜。

「這個,你爸幫我們除掉一隻妖怪,我們想送他這個表達謝意,但是他不肯收,說是有規定什麼的,不能收錢也不收謝禮,但我們真的很想謝謝他的幫忙,能拜託阿年收下嗎?多謝、多謝!」

沒等方樂年同意,一個手提袋遞到他手中,是頗有重量的禮盒。

扣除那禮盒,老婆婆兩手仍滿是菜市場的戰利品。

「我幫妳提吧。」

「多謝啊,阿年真乖……」

那時方樂年也透過好同學們的各種管道,得知使魔用餐時都在做什麼節操歸零的事,不想太早回家,至少父親尚未回到住處前,方樂年沒打算跟使魔共處同一空間。

況且,對方樂年來說,跟老婆婆聊天的這段路程,也不完全一無所獲。

例如方樂年隨口一提父親這次的工作內容,老婆婆便開始滔滔不絕,敘述史詩神話般鉅細靡遺交代方樂生的除妖過程,當中或許有些誇大成分,但方樂年並不否認父親的強大。

「……請師傅來沒用啦,你爸打那些妖魔鬼怪當然比師傅強。」

「不過術業有專攻,想除靈的話還是找宮廟師傅比較好吧?」

方樂年想起使魔所見,在家中各處飄盪的幽靈們。

「如果我爸會除靈的話,家裡早就沒有鬼了吧,之前學長還在門口看到有鬼在澆花。」

一提及方家的幽靈,老婆婆了然於心似地,嘆了口氣。

「法事……」

老婆婆動了動唇,聲音很小,方樂年忍不住傾身靠近。他察覺到老婆婆在顫抖,十五年前慘案的每一幕對方家附近的住戶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場難以忘卻的夢魘?

「當年你爸已經做了……」





方樂年到家的時候,家裡仍是漆黑一片。

方樂生尚未返家,同時也意味著,使魔還沒用餐,可能在家裡隨處晃晃。

「法事?」

最後方樂年是在後院找到他,聽見問題,使魔一臉茫然。

「你是說超渡誰的……這戶人家的話,我不知道,那是在我來這裡之前的事,不如說就是因為這樁破事,我才會在這裡。」

使魔嗤笑道,其中卻不像是對其主人有所怨懟,更似自嘲及無奈的混合。

方樂年從未詢問父親有關這名使魔的事,包括他為何身處於此、父親對他的態度為何並非純粹的上對下,此時的方樂年沒有追問,也許是不敢,或不願往下探究。

「但是這個家已經沒有亡靈了。」

使魔輕柔的嗓音,伴隨惑人的香氣,令方樂年一時失神。

「這裡想試圖留點什麼紀錄,僅此而已。」

例如方樂生的妹妹,興趣是把國內所有能栽種的植物全都種進方家土地;抑或方樂生的堂兄,致力維護家中整潔,將百年以上歷史的木造建築打理得古色古香卻不陳腐;以及方樂生的父母、親戚一眾,每日的休閒便是在客廳下棋、打麻將或品茗……

他們不再徘徊各處,卻仍存在於此。

方樂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對這個家一無所知。

「爸。」

父子的晚餐時刻,方樂年想起不在場的使魔,一股莫名的焦躁襲上心頭。

「門口的那些植物,從今天起就由我負責照顧。」

聞言,方樂生一語不發,只是抬眼,望進養子的雙瞳。

姑且算是默許,縱使方樂年的動機理論上並非真正為了將死的植物,但方樂生也沒道理當場戳破,畢竟方樂年主動提出要幫忙家務,這可堪比稀少的日本進口壓縮機。

方樂年皺著眉、鼓著臉,胡亂扒進幾口飯。

放下碗的瞬間,方樂年餘光似乎瞥見,對面方樂生的兩旁,有一對老夫妻正無聲話家常。

他雙眼一眨,老人家們的身影已然無影無蹤。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