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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期的佐久早聖臣就讀井闥山學院,海外活動交流盛行,他的語文分名列前茅,大學時頗為乾脆地選擇了小語種就讀。
此刻剛升大學三年級,桌上攤開授課教材,跟全英語課本初步奮鬥完綱要的牛島若利左思右想,給佐久早發簡訊,問他對提升英語會話能力有沒有建議。
被已讀的佐久早回了句「我研究一下」,隔天中午時間牛島收到份文件。
內文是課程網頁說明、選修規範和一份課綱。
──若利前輩考慮跨校選修嗎?英語會話課。
牛島後知後覺想起,佐久早學校的外語學系,排名素來位列大學志願前三。他就讀的是東京都內唯一給該語種設碩博士班的大學科系,教授名氣跟資源都是頂級的。
「聖臣上這門課?」
──第二外語選修。
──因為也有職場人士,課程是排在晚上的。若利學長、
──要來旁聽看看嗎?
課綱是按月日詳列,行程看起來很充實,兩校往返不遠,在可以搭上末班車的時間內,牛島那晚沒排課,校隊剛好休練,只要教師同意加上支付學分費、甚至可以抵外語學分。幾乎無可挑剔的選項,在自己學校選課都不見得能達成。
「看起來很好。」牛島邊打回覆邊想句子後綴:「如果你有空,能一起吃飯嗎?」
──我會在。
在「能」和「要」以及「刪除前述用詞」之間思考的牛島刪掉正在輸入的部分:「在哪裡見?」



佐久早提前走向約定的地點,踏上校舍樓梯,發現自己不是第一個見到牛島若利的人──或者說,不是第一個物種。
身穿防水外套,背著雙肩包,蹲在地上的牛島若利正在執行以下該行為:擼貓。
看到對方,牛島抬起眉毛示意,本來團在他手下呼嚕的貓拱起背,伸了個很咪式的懶腰,左腿一記,右腿一記,尾巴末端捲過牛島手腕,帶著橘斑白底身態、慢悠悠地走開了。
等候時間跟通勤費時的寒暄被兩人省略,牛島問哪裡有洗手台。

「若利前輩喜歡貓?」
「老家有養,還活著,跟我同齡。」擰上水龍頭,用手帕擦手的牛島望向同伴笑了下:「貓會讓你很緊張吧?我祖母都講貓是口水獸。」
「如果是狗的話我可以教牠學會擦腳掌。」
佐久早聽到對方短短的笑聲。
「若利前輩家的貓有取名字嗎?」
「鐵火卷。」
牛島答得太順,佐久早在反應過來前就問出口:「怎麼是食物名?」
「我家工廠的人取的,說腦袋一拍就叫這了。」
雖然是黑色,但顏色不太純,腿上有白色雜毛,身上又紅紅棕棕的,跟鐵加熱的樣子有六七成像,本要叫鐵鉗或者生鐵──鐵火卷一名出現後就成了不二選。

牛島老家製作南部鐵器,粗略地說是鍋碗瓢盆、但打鐵並手製,地方資歷悠久,近幾年積極走線上宣傳跟開設製作體驗坊,在搜索結果欄位裡排第一個。因為是廚房用具,跟雄性生物們的生活距離有點遠,以前白鳥澤前男排社員們聚集到當時就任隊長的後輩家吃飯,牛島帶了個鐵盤來,眾人不明覺厲地看牛島架盤點火烹燒食物合上蓋,大夢初醒問這是什麼神秘道具,光看菜放上去都變好吃了。
──鑄鍋,南部鐵器,我家做這個的。
假期間在日式料亭打工的川西太一打量,「我說看起來很眼熟呢,我們店有類似的,但沒這個好看,客人會問我們用的是哪一家的南部鐵器。」主要這個吧,洗完得點火燒乾,還特別沉,都沒辦法堆碗盤架上層。
眾人對川西親身分享的民間疾苦體驗大樂。

「工廠手工製鐵,很熱?──若利前輩體驗過嗎?」
「做過,就是有點學藝不精,會被工廠前輩斥責的。熱的話倒還好,就只是流汗而已,練球可能汗流更多。」
「嗯。」
「唔?」觀看教學樓展示設備的牛島應聲轉頭,但佐久早將頭扭到一邊去,留了個後脖子給牛島看。
眼神快要洩漏意圖的佐久早先一步走進門:「教室在這。」



英語會話課可能算得上是一種玩命提升互動值的行程,小組座位經過指定,坐在階梯教室前排的兩人被外籍講師熱切關照,詢問陌生人來意,佐久早迅速答了句:「(他來旁聽。)」
「(他加入肯定能學到很多。)」
「(如果課程足夠有趣。)」
佐久早的英語音調比牛島想的要輕快,甚至連回應也有點抬槓,圓臉紅潤、難以看出年紀的外籍講師抬起雙手笑了,讓他們小組各自討論選修時已提出的課堂題目。
「牛島同學怎麼會跑來這?你學校應該有這類課程吧?」
盯著知名男排選手,小組成員忍不住發問,用的日文。
「啊……」
「(嘿!講英文!)」講師的聲音路經而過。
「(為他而來。)」牛島試著選了個詞:Come for him.
裹在衣袖裡的佐久早的指尖動彈,嘴唇抿住掙扎之語,他不太想延續注意力,但這詞真是太過省略、意思也太不一樣了。
「(……我介紹的這門課。)」
佐久早把雙手塞在膝蓋之間。



「聖臣這學期的球隊練習怎麼安排?」
「每天下午五到八點,週六長一點,週日隔週休,差不多就現在這時間。週三休練,我就拿來排課了。」
「跟我差不多。」
「若利前輩還住校嗎?」
「哦,前陣子搬出來了,離學校滿近的。現在也不用那麼早練習,就會先去晨跑,回家沖個澡後再去學校吃飯上課。」牛島跟對方已經走到校門口:「你往哪邊走?回宿舍?」
「我自己住外面。」佐久早面向他,表情有點發戰帖給旗逢敵手的意思:「我比較挑剔。」
「吃飯呢?」
「也自己做。」佐久早的食指在衣袖下互勾:「不過我有口袋名單的餐廳,若利前輩有興趣嗎?」



手指謹慎將湯杯蓋邊緣撬起,查看過裡頭裝盛的番茄湯後,牛島若利將疑問目光移向同行者,對面的佐久早露出了得逞的表情。
「這實在是……」
「出乎意料?」
「您們這桌的餐點都到齊了,請慢慢享用。」
頭頂帽子、面覆口罩、雙手戴有拋棄式手套的服務人員,在桌面中央的托盤內,放下了兩碗封蓋和貼著食用封條的雞肉沙拉。
牛島向該服務人員致以謝意。
佐久早扭開手中水瓶,遞向嘴邊。
「我以為會是更……」
牛島望向點餐檯,工作人員剛將一疊托盤端進後方工作區,伴隨著聲響,有人開始托盤擦拭作業。
「不,其實我猜不出你會選什麼地方。」
廚房內的出餐人員,防塵帽、口罩和手套以及工作圍裙一應俱全,正給加工完畢的食物覆上包裝。
──您的餐點都到齊了。
──謝謝光臨。
有客人離開座位,鄰近的工作人員走過去仔細收拾,拿出抹布及酒精消毒桌面跟座椅。
鄰桌是另一組學生客人,邊交談、邊各自撕拉醬料包,朝桌上的食物擠入,隨後徒手拾起那份餐點:沾醬薯條。
──連鎖速食店。

在前台點餐時,牛島剛要掏出皮夾,就見佐久早取出張儲值卡,虛懸著都沒怎麼貼上扣款台,就成功結好款放回包裡去了。
「上次元也來的時候給了我一堆硬幣。」
現任國家青年隊男排的首席自由人、古森元也,佐久早聖臣的表兄弟,應課程之需大老遠跑去佐久早學校的圖書館,行程結束後說要吃飯,興致勃勃地讓表兄弟推薦餐廳,下場是目瞪口呆跟進了店家的自動門內,只能掏出全身上下的硬幣以報一箭之仇。
自然是被嫌棄萬分的佐久早盡數退回了。
「我很好奇你的第二間口袋名單是什麼。」
佐久早勾起嘴角:「不是速食店。」

走出店門,牛島看向看街頭,路上仍有行人,行車已經稀落,而指示燈切換顏色的間距明顯縮短。
四月深夜有點冷意,牛島看向將雙手插進衣兜的佐久早聖臣。
「我送你回去?」
「吃了東西,我去其他地方走走。」
「那我差不多也……」
「我送若利前輩去搭乘站。」佐久早望向同行者:「這時間肯定有班次,但看到車來我比較放心。」
正預設幾種待解決情況的牛島,思考被對方輕盈地擺開了片刻。
「『其他地方』?」
「正好走走。」對面給的答案順理成章。



#
提前抵達修課學校,在相關單位提交英語會話學分申請單文件,見時間充裕,牛島若利便信步校舍周遭,尋找短徑,兩三步踏上台階,便在最上層遭遇惡質攔路。
打滾,淌出,發出洪鐘叫聲,攔路者的聲音之大、讓路經的學生們側目。
惡質攔路,又算得上是什麼壞心眼呢。
牛島若利獻上左手,喵星人對兩腳獸的識相很滿意。

經過上次目擊,佐久早知道牛島若利常路遇各式各樣的貓。
課堂五花八門例句如是。
這次他從教授辦公室出來前往教學樓,尚未見到人,就聽到喵聲如雷。
佐久早還是第一次知道學校裡的貓嗓門能這麼大。

「牠餓了嗎?」
聽見詢問,牛島抬起頭:「沒有。大概就只是聲音大。」
未免也太大聲了。
佐久早看著中盤到下盤都寬廣無垠的貓,聽到音訊聲。叮。
「啊,我的。能幫我拿手機嗎?左口袋。」一時半刻沒手能騰的牛島指示。
佐久早在他身旁蹲下,從外套口套中找出手機。
牛島的手機設置並未詳盡隱藏,佐久早都沒開手機鎖,就看到對話框連番浮現於待機桌面。
牛島望去。
「木兔嗎。」
「是。」
佐久早自己的手機放在外套口袋裡,因為全靜音跟隱私設定,肯定並沒有出現任何提示,但光是聽牛島手機的連番聲響,就足以讓佐久早生出巨大貓頭鷹前後上下晃腦的幻覺。佐久早不禁舉遠手機。

「黑鷲旗見!!!!!!
!!!!」

以及在手機螢幕上斷行、深具爆破性的音量。
「看起來好大聲。」佐久早評價。
「嗯,光看就很大聲。」牛島認同。
地上的寬版貓翻身,前腳跟嘴一起叼住了牛島的手。

#
2015年,五月黃金週,黑鷲旗賽事在大阪舉行。
四隊四組,每組取二。大學校隊名額四組,當年春高高校冠軍一組──井闥山,前來較勁的V1及V2職業隊十一組。
位於大阪的V聯職業球隊,MSBY黑狼隊率先自積分榜首出線──宮侑的隊伍所向披靡。

「佐久早──!」木兔光波降臨。
「不要過來。」
「佐久!」
「怎樣!」
背景伴隨被逼得放大音量的佐久早聖臣、跟步步進逼的木兔光太郎,影山飛雄向另一位選手致意。
「牛島前輩。」
牛島同樣致意。

歷經隊史上最短試練期、施維登阿德勒斯的新進舉球員,影山飛雄隨隊而來。
牛島若利現年就讀大學三年級,國手身分傍身已久,跟聯盟隊伍早接觸完一輪,目前V1聯隊當中,成績靠前、綜合條件最優渥的隊伍,便是面前這位年輕舉球員當前效力的施維登阿德勒斯。
預計在隔年冬季,牛島便要完成論文獲取學位,入隊報到,屆時兩位便將成為同隊伍的前後輩。
只是這次的前輩是影山飛雄,而牛島若利會成為年資上的後進。

「影山,V聯還習慣嗎?」
「還可以。謝謝夜久前輩關心。」
在前一年以自由人身分首次被國家隊徵召的夜久衛輔,已與國家隊的主要成員們認識,見到現場的牛島若利及影山飛雄,便走過來打招呼。
畢業自音駒高中的夜久衛輔,在高中三年級最後一個春天,才得以重返全國春高會場,那之前無論地方預選或是校際賽事,都跟白鳥澤學園沒太多交集。
而牛島若利,簡歷全程透明公開,出路明星光譜等級,比光環還要閃亮,包括排球校隊、學校跟科系都是最難進的,幾個證詞指出他在校成績不錯,擔任過年級代表,目前也在就任學生會內部成員。
此刻眾人得知牛島有個專程修的外語課,便聊及職業隊裡與外籍隊員的溝通問題。

夏末預計將租借至俄羅斯的夜久笑。
「邊打球邊念書難度翻倍啊。我去莫斯科參觀球隊時,連路標都分不清上下左右。」
「我在念書這方面實在是缺乏專長。」
雖然長著學霸臉其實成績不太好的影山飛雄招認,在旁哈哈大笑的夜久證實了這點。
昔日烏野高中前往東京聯合集訓的首場暑假合訓,就是以烏野怪人快攻組合補考、雙雙缺席開場的。
你光是有打球這專長也夠吃一輩子了──眾人對發出凡人感嘆的天才進行點評。

「影山跟外籍隊友的語言問題怎麼解決的?」
「高二第三學期開始我有去上會話課,那之前學長們偶爾會幫我做英文試題複習……」頓了下,影山神色難言奇妙:「還有會被隊友找碴,因為實在是不想因為聽不懂英文這情況白吵架,所以那時候起特別努力。」

在二年級走廊上講英語的怪人搭檔一時成了烏野珍奇百景,一個是上廁所走進走出都要滑步烙英語的日向翔陽,一個是把「呆子」念成「播客」(Boke)的影山飛雄。
歷經幾週,日向的發音依舊日式片假名,但已臻流暢,影山的英國腔明顯到讓人疑惑。
他們的升學班高材生隊友不勝其擾,某天問:「你們到底用的什麼教材。」
日向掏出二手平板:螢光粉紅佩好豬。

「總之,如果是練球的話……」
佐久早的聲音響起。
「(影山,給我長攻。)」
「(是這麼講嗎?)」
「(對話不正如此?不是嗎?)」
對面因反問句而回應打結──佐久早得分。

現場自動形成兩個組別,高中時差一個年級的佐久早跟影山是同年次,夜久跟牛島則湊巧同年同月生,近幾十年過生日的記憶都是隊友來填充畫面。
歷代國青隊伍裡,沒幾個影山飛雄的同齡人,直到這位宮城縣當家舉球員手升上高三,即將畢業,才有呼聲頗高的高一成員加入。但影山生日在年底,當年進國青時年方十五,年齡在自家隊伍跟國家隊就一直敬陪末座,三年以來無人超越。
後來閒聊起兄弟姊妹組成,才有人發現影山跟佐久早是同一年次,都有個早就立業的姊姊。
都是弟弟妹妹,弟弟們的不可愛程度怎麼不相上下。──來自宮侑辣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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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久早從不以為自己有一分一毫可以通向「好相處」的字樣,與看上去冰冷的外貌不同,他詞鋒尖銳、精於辯論。
像影山飛雄這樣,劈頭蓋臉叨啥都可以、偶爾抓瞎回兩句的人,他是真挺喜歡的。

候賽期間待在觀眾席前後排,佐久早聖臣抱胳膊,影山飛雄無表情。方圓三米內沒人試圖坐過去。
「你午餐吃什麼?」後排佐久早開口。
「親子丼吧。」前排影山應:「菜單看起來蔬菜滿多的。」
「地中海式烤蔬菜好吃。」
「地中海式是?」
「就……」
聽到交談聲循之而來的宮侑搭話。
「你們這是在聊啥?」
「飯。」影山飛雄答。
──飯。
宮侑沒等到下文:「說午飯嗎?」
「是的,我跟佐久早前輩在說午飯菜色。」
「影山不會吃奇怪的東西。」
這輩子跟親兄弟吵架都得買食物賠罪才能了事的宮侑不樂意了。
「奇怪的食物也是食物!怎麼可以說它奇怪!」
「那不是宮治才會生氣的話題嗎。你宮治?」佐久早厚道全無。

去年2014年六月中旬,國家隊為當年九月世界男子排球錦標賽(世錦賽)召開集訓。
因為年紀跟位置各具優勢,牛島若利進日本隊後便以國青第一席身分出賽,同年生的影山飛雄與佐久早率先同席於賽制,而宮侑作為年份居中、資歷及職務先行的人,哪找補哪去。
四年一度的世錦賽,是這四人首度在同賽制中出席。
位置競爭的壓力球,落到了宮侑頭上。
加入聯盟之後,宮侑解決壓力的方式,仿效自他的某位前隊友:看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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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世代」,以稻荷崎高校為中心,擁有著比其他人更密切的──民以食為天的關係。
當宮侑邀請幾位相熟主力,前往大阪住處用餐時,眾隊員比這位傳話人更表現出盛情之意。
而佐久早聖臣是拒絕的。

「那可是飯糰。」
以手指捻揉成形,握持刀具細切青蔥、各式手製配菜、或是整理柴魚片並徒手放上去,手還要沾抹一下廚房拭布的製作流程,佐久早表示:不理解、不體諒、不認可。
【想都別想】。
「那『可是』飯糰。」宮侑氣笑:「當我們怕你啊!還不知道臣臣這德性嗎,治早就準備好了,給你做湯泡飯。勞您尊駕?」
「不要」筆劃的第一橫,已經基本躺在佐久早皺起的鼻樑上了,他不太開心地看身旁的牛島若利,暗自盤算看人下飯的比例。
「幹什麼,你們要約會不能吃完飯再去啊?」
牛島若利跟佐久早聖臣兩人都楞了下。
這什麼反應?這回換宮侑楞。
旁邊不解風情木兔光太郎,旁旁邊不解風情影山飛雄,宮侑千槽萬吐沒有釋放出來的機會,內心大聲呼喚高中隊友尾白亞朗──這屆黑鷲旗因為東日本競爭過於密集,尾白就讀的仁知堂大學男排止步於預選,未能躬逢其盛。

──那之後要去哪裡走走嗎。
宮侑轉身走開,聽到背後牛島發出詢問,半晌後小聲到不行,宮侑全心豎起狐狸耳才能聽見的聲音冒出。
──嗯,是有幾個展覽我想去看看……

原來是有預謀的!
自懷裡摸出手機,宮侑邊走邊開始打字,飯要準備幾人份可以順口說一下,他至少得先跟自家兄弟預告這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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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客人多看了兩眼工作檯角落的梅子醃製瓶,宮治率先端來盤酸梅、紫蘇酸梅(戴手套放)、哈密瓜酸梅(戴手套切),每吃完一份就給做下一份客製。
眾人吃飯糰鑒米種,吃炒菜大呼蔥肉好吃的餐桌當前,佐久早吃成酸梅鑑賞會。
翹腿坐在料理台邊,裝模作樣每樣食物都攔截看兩眼的宮侑托腮。
「明明梅子也是手製的。」
「酸梅抑菌。」佐久早面無表情地啃酸梅。
「也有客人不太能吃酸的。」宮治指稱的是旁邊全程皺臉說「好好吃可是好酸哦!」一塊梅片吃了大半天楞是沒吞下去的木兔:「給你帶一罐?玻璃罐很厚,放行李箱也沒問題。」
「我才不在行李箱裡放食物……」
「我幫你帶。」手裡還端著軟骨湯碗的牛島搭了一句。
「謝謝牛島選手支援。」
正挑選適合瓶子的右手、迅捷地多拿了第二罐,宮治微笑並朝邊桌的宮侑拿臉互點了個【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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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導覽耳機走向展示畫,牛島專心聽取說明。
進了藝術展館的兩人各自散開參觀,佐久早在偌大展場率先走了圈。
他的領域是小語種,廣義來說稱得上是研究某個小國家,藝術人文社會學都屬於該範疇,至於日本畫──反正他的目標不是這個展。
佐久早開始讀標題牌下邊印的雙語。

看展到中途,牛島發現聽講解還挺費時。
他適巧經過幅畫,是個仕女抱貓。
古畫裡的貓似乎也有某種固定形象,通常都是黑白的,露出對人不感興趣的表情。
環顧四周,牛島找了找同行者去向,在場地盡頭看到佐久早,跟個穿連身衣的女性並排,各自在看不同作品。
女性屬於一般人中常見的身高,大概一米五。佐久早雙腕背在腰際,側著一邊重心站,腳下踩了雙高筒球鞋,他很精瘦,後頸窄長,看起來高得驚人。
牛島與他身高相同,球場要員一向高比矮多,平常沒什麼高低視差,走到外面才會透過路人感受到身高差距。
──聖臣看起來像那隻不感興趣的黑白貓。

佐久早聽到對方腳步聲。
「你聽完了?」
「沒,大概就聽了一半,內容還滿多的。」
「解說講得怎麼樣?」
「中規中矩。」
「感覺哪都有貓。」
「嗯。」
前一個展是工筆畫,什麼物品都畫一點,選出來的主視覺也是貓。
佐久早思考起日本史上是否存在過狗狗王朝,一旁牛島取下耳機,將講解機的線路捲妥。
「不聽完嗎?」
「看完了。也去看看別的吧。」
「哦。」

稍早做客宮家,各自有東家及贊助的成員們,隊內練習跟私人行程交錯。當時牛島在詢問宮侑無關吃食的行程,沒有參與討論,一桌人沒結論出晚餐。
最終成員預約隔日宮家私房菜DAY2,宮治亮出這餐全程未上桌的叉燒肉:請提前欣賞明日感謝禮。
宮侑厲聲嚷嚷為什麼連他都不知道有這個。

在展示館走下階梯,見戶外景色不錯,兩人在途中座位區小憩。
「你有想做什麼或去哪嗎?」牛島問。
本在讀藝術區宣傳單,佐久早自包裡遞來本雜誌。
「我有找了幾間晚餐能吃的店,剛好有幾家在這一帶。雖然還沒開始營業,要到那附近逛看看嗎?」
紅酒燉牛肉燴飯。
牛島喜歡這類餐點。翻了翻雜誌,照片都拍得很有食慾,看了半晌,牛島反應過來,翻回封面。
燴飯特輯……
標籤紙貼起來的地方基本上是將「燉牛肉」作為招牌,一看就是特地貼的。
佐久早見他若有所思,還以為他一時挑不出來,倒也沒再提建議。
「聖臣自己出門都會去什麼地方?」
「我嗎?我偶爾……會去那種,」佐久早依序揚起數字三的指頭:「不太花錢,人普通少,還算好逛的地方。」
「什麼地方?超市?」
眼睛眯起來:「還差一點。」

──詭計多端!
如果是宮兄弟,這評價肯定馬上會從他們手裡的花札率先扔出來。
但因為隨同者是牛島若利,這張幻想中的花札,被佐久早聖臣動用想像力、將字樣面朝下地蓋住了。

甫走進店內,牛島就一時目不暇給,只能跟在佐久早後半步,四處張望,意識到對方舉起的手才連忙停步,看完平面圖的佐久早朝指示板指出分區。
「除塵,收納,防護用品。個人愛用。」
噴塗不同色系的工具箱在交會道上一字排開展示,儲藏間工具箱的終極配套:頂尖五金工具旗艦店。
「我喜歡看廚房支架跟門窗工具,那款門鎖東京店也有,一扳就能鎖,還不顯眼,很好。」
──不過我家的門框跟門鎖是整組裝潢的,沒機會換。
佐久早領著同行者繞了圈樣品區,走向井井有條的手工具區,牛島瞥到隔壁棧板掛了塊「左撇子專用區」。

二十分鐘後牛島走完貨架,研究起左撇子專用的螺絲起子跟剪刀。
總計花費了將近一小時,佐久早到結帳區找他。
「若利前輩買了什麼?」
「掌型手電筒跟隨身瑞士刀感覺還滿實用的。」我幾乎是看到什麼買什麼。牛島說。
佐久早湊過去看。左撇子專用的螺絲起子、剪刀,不分慣用手的美工刀,點火器;除了牛島所說的物品,掌型手電筒他還買了好幾個。
「有我的嗎?」
佐久早原是打趣隨口一問,結果牛島還真拿出來個包裝──是個廣告主打極易清理的不鏽鋼濾槽。
「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我有用,覺得挺實用。」
「我會買這個的備品。」點評「實用」的佐久早收下了。
「實際上挺花錢?」
「多來幾趟總能買完?」
牛島得到了個全無反省之意的回應。

「來這裡有沒有想參觀的地方?」
「道頓堀?當觀光客?」
在紅燈前互視片刻,因為過於不符合兩人的習性而笑出來。
「難得來了大阪,如果說想練習,應該會被隊友們說浪費吧。」牛島道。
「如果是現在的隊友,馬上就會分成外出派跟不外出派了。」佐久早將手臂盤去腰後,脖頸也往後彎。
牛島看過去一眼,佐久早已經站直回去了,視覺記憶裡有點像是舞者做的暖身姿勢。
「外出派?」牛島望他。
「外出派。」綠燈,佐久早率先踏出腳步:「我會選夜跑。」
與其他多數人想像不同──包括他自己的自由人表兄弟,佐久早並未特別熱中於溫濕度適中的室內訓練空間,跑步機那種儀器的設計,大多都太平坦了,在賽場中行蹤交錯和擺盪四肢的成員,必須由總有騰躍、穿越的各項東西和滾動物的真實路面才得以比擬。
「我有跑步路線,一起嗎?」牛島詢問。
「跑步路線?這裡的嗎?」
大阪城有個規範必須逆時鐘行的跑步路線,因為就是個觀光景點,晝夜都很受歡迎,天未亮的凌晨五點或只有深夜毛毛雨相伴的零點時刻,都會有各方跑者在那裡跑步。
「離我們旅館要走一下的距離,有個河堤可以跑。雖然現在沒有花,但據說櫻花開的時節很好看。」
佐久早不太確定對方說的路線在哪裡:「不過,若利前輩,跑步我應該跟不上你速度。」
牛島並未費時思考:「設個折返點?我會回去你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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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途中研究完地圖路線,討論遇到交通指示燈的繞行方式,返回旅館稍作整頓的兩人重新集合,穿上跑步外套前往預定地點。
曾是滿開的櫻樹留下枝椏,未聞花蹤使得路燈顯得相對明亮。河畔鯉魚旗還在,鮮明而巨大的旗子在微風裡浮游。
夜間溫度略降,約莫攝氏十七度,以五月初而言是很理想的運動溫度。
「沒什麼觀光客呢。」佐久早邊觀察現場邊熱身。
少數散步者經過,途中有穿著明亮外套的慢跑者縱橫而行。佐久早的外套是跟井闥山隊服接近的亮黃,牛島則是帶淺色反光條的紫底,兩人看到有點高中風範的彼此,還聊到當年校服跟隊服的解決方式:跟穿不下它們的所有男大生一樣,塞在老家衣櫃裡。
「我們跑到這橋就當折返點?」
佐久早抬起雙掌表示沒意見。

基於兩人確實跑速不同,牛島給自己的路線比較遠,往返合計七公里,佐久早則是五公里。預定跑線有數座中間橋,可以迴轉,也能下河堤。
坡開始下行,鄰近乘車站的路上,建築及幹道逐漸密集,燈也變得愈加明亮。
佐久早望著他翻起來的衣領,牛島已逐漸拉開距離。
「晚點見。」
「待會見。」
抵達預計的橋,緩下腳步、調整呼吸,佐久早在中間橋面上迴轉,不讓自己完全停下來。
兩公里對他也算是短程,估算著對方返回要花多久時間,佐久早觀察周遭建築,又看了下橋面石磚,總歸就是亂看一通──然後把毛巾抓起來蓋在臉上。
假裝自己沒很開心絕對不是易事,如果他是個愛笑的人現在絕對會像個白痴一樣。
試圖回歸平常心的佐久早把毛巾塞回脖子裡面。

遠比跑兩公里花費要長的時間後,牛島走回來了,外套衣領自先前的喉底降到了鎖骨上,頰畔至喉結淌著汗水。
佐久早歪頭,沒看出他步伐有什麼異常,直到發現牛島的鞋面看上去有點走型──他的鞋帶綁了上半截,中半截是第二組蝴蝶結,下半截則消失了,看來是臨時重綁固定的。
「鞋帶斷了。」
「要我的嗎?」佐久早從口袋裡掏出鞋帶。
「怎麼連這個都有。」
「還真不是特別帶的。」佐久早笑著走過去遞給對方,解釋是買腳上這雙鞋時店家給替換風格的,也不知道往哪收順手就帶出來了:「顏色不太搭就是,還是兩邊都換?」
牛島的跑鞋是黑搭黑,佐久早是一般的白跟白,多的那組鞋繩是螢光黃,單綁起來就要成一黑一黃,雖然怎麼也比現下強。
單膝落向地面,牛島將原先的鞋繩抽離,俐落地穿繩紮緊,又換腳繼續。
佐久早看他動作,半晌後將臉轉向路邊,倒跟心緒無關,是警覺到有東西靠近。
路燈照射下,搖搖晃晃而來的是個很迷你的影子,如果不是腳步,看上去簡直是耗子。

「還是來這邊後第一次看到貓。」
「好像是。」片刻停頓,牛島朝幼貓的來路張望:「後面沒別的貓嗎?這隻太小了。」
「別的貓嗎?」佐久早往那附近走,查探未果。
回頭看向面前,佐久早頓時一怔,分明幾秒前才看到的影子,現下突然消失無蹤,他轉身,舉目四望。
「若利前輩?」
同樣發現有異的牛島立即站起。他們現在在橋上,橋側有排水的孔洞,就比小孩的腳小點。
佐久早旋即探頭往橋下找,水不湍急,在往某一側流,牛島快步走向橋對面去檢視。
──掉下去了。
──不會吧!
看到目標物載浮載沉的兩人,連忙沿著橋畔路線往下。
找出才買的輕型手電筒,牛島來到河堤邊,在光照範圍裡掃了一圈。首先觀察水深,遞手電筒給佐久早後,便彎身開始脫鞋襪。他向河堤小心踏下去一腳,就到膝蓋,又小心跨幾步,涉水過去,大腿沉進水裡,用了自己毛巾自水裡把撲騰的小東西逕行抓起來。
等對方返回岸上,佐久早舉高自己手機的照明和輕型手電筒,確認牛島打撈起來的傻不拉嘰的落水小貓是方才路面那隻。
「是怎麼能走到掉下來的。」
「毛巾濕掉了,你的借我。」
佐久早彎手,取下毛巾,讓牛島用乾的部份把貓咪裹起來。
「我看哪裡有還開著的寵物醫院。」走向河堤亮處的佐久早查手機地圖。
「現在幾點?」牛島跟過去,褲腳滴水。
「九點多。」
「不知道叫車去醫院夠不夠錢。」
兩人基本輕裝出門,沒帶什麼錢,離旅館還有點距離,一時往哪走都不方便。
手指懸在屏幕上片刻,佐久早改開通訊功能,輸入名字拼音,按下通話,手機舉自耳畔。
「喂?我佐久早,需要聯繫晝神三號。」
剛蹲下去檢查手裡小東西的狀況,牛島抬頭望同伴,面上露出疑問。
貓崽發出飽含委屈的鼻子進水的聲音。

十五分鐘後,車窗降下的天藍色休旅車停靠路邊、打起閃燈,四座都有人,各自開門下車。
欸……?佐久早的鼻樑皺起一橫,緊接著皺成了乂型:噫。
「唷。」揚起手的晝神招子。
「欸,若利。」關上車門,自車頂後現身的晝神福郎。
「佐久早。」扛著寵物籠下河堤階梯的晝神幸郎──晝神三號登場。
牛島點頭:「晝神。」
「欸喲,小傢伙沒事吧,怎麼就天降在這呀,堺雅喵?」將整團毛物接過去手裡檢查,看貓途中,晝神分給赤腳站在淺窪中的人類兩眼:「牛島你沒事?沒踩著什麼東西受傷吧。」
「沒事。不過橋底有樑架,不知道貓有沒有摔著。」
「還能發出這聲音,大約就是碰著了屁股的等級。」
幾人捧暖水袋、拿毛巾、開手電,走回車上安置落水貓,佐久早跟在這圈人外圍,感覺像塊臨時拉上的急診室圍簾。
「為什麼晝哥跟晝姊都來了。」
「誰讓你叫我三號,這不是一號二號都得來了嘛。」
「本來在寵物旅館啊,直接從那邊過來的。來來能兜風很開心哦。」晝神招子笑。
下車時晝神招子背後躍出一隻中型犬,可能是牧羊犬與史賓格混種,耳朵有別於傳統垂耳,是宛如玩具飛機升上雲端的翹耳,身上披蓋有層次的棕白長短毛,咧嘴的時候特別像在笑,眼睛甚至會眯起來。
現下牠正站在晝神身旁聞主人手裡的毛巾,發現不是零食或玩具,便興致闌珊地走開,背著盤起的牽繩飛奔去找第四位乘客。
「大晚上的在河中撿貓是不是太好笑了。」
「如果那是你的關心就謝了。」佐久早斜眼。
位於他面前,剛抓住狗繩子,就不得不與之團團轉到看上去快被拖走的嗆聲者,正是今天在場邊板凳閒了大半時間,無聊得冠毛要塌的星海光來。
來來開始拽小巨人手裡的牽繩,轉了個圈,突然發現佐久早的存在,當即就立起前腳、尤為快樂地搭在了佐久早身上。
佐久早眼睜睜看著牠一腳深、落在褲腳上,另一腳淺、落在腿上,還好奇地伸長鼻子在自己身上到處嗅。
「……你是故意的吧。」
「牠平常也不站啊!」

晝神幸郎放假,但基本等於沒放。
就讀獸醫學系大三的他,實習單位排到頭兩天班次,適逢被戲稱家族定番的本屆黑鷲旗開始,曾是國家大名單成員、如今是施維登阿德勒斯隊長的長子晝神福郎,以及日本國家隊女排OP(舉對),晝神幸郎親姊、擔當光新藥紅兔隊長的晝神招子;兩者都在待命各自的半決賽局,便呼叫末子帶第四個兄弟出門。
──我們想念來來了!
──好煩哦,想看就輸掉回來啊。
邊抱怨、邊打開兄姊回傳寵物旅館地址的晝神三號,開車帶著全家的寶貝愛犬來了大阪。

早先來自佐久早的聯繫,在星海光來手機響起時,晝神幸郎正意圖讓星海嚐一口愛犬的宵夜。
直覺對方不安好心,旋即發現托盤上其實是狗飯的星海正要傾情飆罵高中隊友。

佐久早牽著狂搖尾巴的小太郎上來。
「為什麼叫來來?不是叫小太郎嗎?」
「因為『幸福招來』嘛,」招子邊說邊比劃:「本來我們爸媽叫牠『來來』,我們弟弟堅持要叫小太郎呀,說像劍客比較帥。」
──結果本名成了小太郎,小名來來。
這豈不還是星海光來的來?佐久早眼露嘲笑之意,星海報以齜牙咧嘴。
牛島暫坐在敞開的後車廂邊上,以眾人協助拿取的水瓶沖淨手腳,有人遞來毛巾,甫道謝的牛島以兩隻手展開,默看片刻,是繡著吉祥物阿德郎圖標、在販售頁上得以大批採購換取折扣的聯隊官方毛巾。
「我洗完再還。」
「帶走吧。等你進隊會有好幾十箱的,兩個月天天換都夠用。」晝神福郎叉著一邊手臂笑道。
「你還可以免費用洗髮精跟護髮劑。」晝神招子接話。她有接廣告代言,當事人的長髮落在腰上,堪稱商品構圖典範。偶爾拿到男士專用品時會分發給自家工作人員跟兄弟的隊友們用。
「頭髮這東西用水沖乾淨就行了。」接手小太郎的星海光來費了一番功夫把繩子解開。
「所以你這隻海鷗是用奶油爆米花固定髮型嗎。」晝神幸郎吐槽。
穿上鞋襪的牛島站起身,將毛巾折妥,身邊人正在大笑跟展開攻防。他站在其中,顯得很自在,像已經是這支隊伍的要員。

「送你們回去?」關上後車廂前,晝神打量了一番車內空間,又看向現下穩穩當當站在橋邊的牛島跟佐久早:「就是得擠一下。」
──我可以叫光來跟小太郎擠後車廂……
──你找死嗎。
「離旅館不遠,我們走回去就好了。晝神,多謝你們花時間過來。」牛島向對方伸拳,兩人以拳頭輕敲了一下。
「我們回去發後續照片給你們哦。」招子在車窗邊伸出手道別。

牛島看向手邊水瓶,還剩半瓶,晝神給以協助沖淨手腳的,是飲用水,喝掉也行。
「要洗手嗎?」
「洗手?哦,謝謝。」
佐久早伸手,晝神家的小太郎──「來來」──佐久早決定以後在星海光來面前都這麼稱呼牠。稍早之前佐久早被牠熱情招呼了幾分鐘,連狗脖子都幫牠抓了一輪,繩子遞回去時小太郎的眼神特別依依不捨。
「這是乾淨毛巾,你可以擦手。」
「好。」
「有狗腳印。」
牛島實在是過於順手地碰了一下他的腿面,等佐久早反應過來時,他人跟水瓶都撤了,正在拴緊瓶蓋。
「我們用走的回去吧,雖然沒有櫻花,但景觀也蠻好的。」
「我是希望別再看到第二個意外景色了。」
牛島的低笑傳來。

#
賽程進行至中盤,四間大學集體退場。施懷登阿德勒斯競逐半決賽,決賽名額基本在手。
高中隊伍及未能叩問半決賽之上的職業聯隊,已開始返程。大學隊的當家選手、現今的國家隊成員們,則各自以不同贊助──靠學校、靠隊伍、或靠家底,集體在場。
職業隊伍的成績,將再次洗牌他們畢業之後的效力對象。

佐久早走向觀眾席,他這幾天一直固定就座的位置。
遠處是橫穿球場,腳步迅捷的影山飛雄。
此人,突然演示現場攔路,未曾張口,方式是抓人胳膊。
被抓住胳膊的是牛島若利。
影山飛雄舉起手裡拿的平板。
牛島朝佐久早舉手示意,轉頭與影山飛雄交換眼色,兩人走向角落座席,全程一言未發。
親眼目睹此般現場,佐久早打量舉止神秘的兩人。
看來影山飛雄是攔路貓系。

翻山越嶺。
跨越重洋。
共同作為排球場上的龐然阻礙,兩人確實有份隱密的宮城縣專屬語言:離開日本國境的某位舉球員。
待在連排座位裡的兩人重溫完賽事影片。
「牛島前輩有什麼看法?」
「發球的方式不同了。」牛島沉吟:「不過他是關鍵發球員,上場時數有點太少了,不太好說是真的換方法或者只是試一下。」
──啊啊。影山點頭。
「我是有問過一(Hajime),他說『只是試試看也無妨吧』。」
名字在此處以指稱浮現。
岩泉前輩嗎?影山反應過來用了幾秒:「我本來在想這幾個球路的意圖。」
牛島回望平板,因為阿根廷官方語言在日本的不普及,影片裡除畫面和幾個聽慣的術語,很難理解主播們在說什麼。影山這趟拿來與他重看,乾脆連聲音都沒開。
「以前我每場比賽,都是朝著『贏下來』這目標去。」牛島開口:「不過最近我稍微得知,也有『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做到好』的選項。」
影山未知其意,抬起目光,下一秒見座位盡頭的佐久早托著下巴看回來,疑問地挑起一邊眉毛。



此時乘機鑽上去觀眾席的星海光來,剛與對方打照面就率先遭受攻擊──
「奶油爆米花。」
佐久早張口就來,星海瞪眼。
「你是真想受死哈?」
在座椅上直起背,佐久早看對方舉著手機過來,顯然是要做什麼的。
「什麼東西?」
被喻以鹽跟奶油型塑的海鷗,瞬即眼神充滿邪惡,將手機轉了過來。
五秒。
然後鎖屏,轉回去。
再然後,這隻體型一點都不大,平素就連站高一層階梯、都不見得能與佐久早堪高的海鷗咧開了嘴,開始邪神笑。

──那是什麼。
佐久早聖臣的記憶體當即運停。
──那是什麼!
他連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牛島同學家有養貓?好意外,多大了?
「滿老了,跟我一樣大。」
──是貓瑞耶!長得什麼樣?有照片看嗎?
「黑棕色……」覺得難以描述的牛島想了片刻,回留言:「等我問問。」
是養久的老貓,牛島平素沒拍照習慣,上次看到鐵火卷,還是今年初過年回老家,見牠躺在地爐旁邊的墊子上。

結果如實問完家裡,牛島收到回傳,是張出乎意料的照片:小時候的自己,跟貓坐在一起,一貓一人不知道往高處看什麼,腮幫子一夥兒的圓,照片有點泛灰,因為閃光燈,貓的黑紅色毛皮加上眼珠反光很是顯眼。
鐵火卷,貓齡:一歲。
牛島若利,人齡:一歲。
不太對吧。
這麼想的牛島姑且一問「還有別的嗎」,結果傳來的照片以五年為單位追加年份,分別發來了剛上小學時的,國中畢業時的,跟高中畢業時的,人貓入鏡。牛島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拍的。
這到底是媽媽挑的還是祖母挑的……
──崇拍的。
哦。
家中稱呼牛島的父親,一般不會講「你爸」、「你父親」,也從未喊過「我前夫」、「若利爸爸」,而通常是直乎其名:崇。全名空井崇。去掉頭銜的稱謂,乍聽並不親切,但對牛島家來說,其實只有舊識們才會以名字作為指稱。
雙親在小學時就離婚,箇中原因繁多。但以牛島若利為主體的重要儀式,像是畢業、頒獎、生日活動等這些重要行程,父親基本都是會專程出現的;直至父親飛去美國定居,才因為工作和出書活動變得難以如期回來。去年六月牛島就是排的時程飛去美國去見父親,順道了解職業方向,一餐飯被講了五六七八遍「若利你長大了」,完全可以體會講出「隔著屏幕都看不懂人跟排球的比例」的爸爸的多年怨念。

這份怨念或許不完全,但忠實地移植上了佐久早聖臣現在的心情,佐久早只差沒穿防水服上去殺人越貨搶手機了。
「為什麼有那種照片!」
「女性擅長交際的天性吧。」學不來、學不來。星海攤手。他們這些五大三粗的球員哪可能想到什麼小孩時期的照片,還得是晝神招子出馬一問再問、甚至把照片按年份編輯了起來重新分享。不過看佐久早這般反應強烈是真值回票價。
「星海。」
結束己方話題,牛島自觀眾席另一頭走來。
「哦。」高舉手機的星海應聲。
「若利學長,我想看你家的貓。」
星海楞了下,前一秒佐久早還在咬牙切齒,沒料到開口換道直奔主題,毫無矜持沒在迂迴。
「啊,好的。」似乎沒覺得佐久早發言唐突,邊拿出手機邊操作的牛島很自然地接手進度條:「關於這個,晝神前輩早上有說我們昨天撿的那隻貓,已經在問認養了,看有沒有大阪當地的工作人員或隊員想養。」
「好有效率。」
「晝神說要是沒人接手,他就帶回去,說實習單位剛好下下週日舉辦認養活動。我想過去看看認養會。」
「下下週日?在哪裡?我應該有空。」
正想嘲笑佐久早居心叵測的星海剛張嘴,回憶了下牛島若利接的話題,思考片刻,逐漸朝這兩人眯起雙眼。
最後他還是沒忍住插嘴。
「你剛講了兩次晝神,哪個是哪個?」
「晝神前輩是晝姐,晝神就是晝神,若利前輩預計怎麼喊晝哥?晝神隊長?」佐久早翻譯精湛。
「隊內似乎是叫福郎前輩。」
「這中間的十頁說明書為什麼要黏起來?」星海吐槽。



「影山!」
熱身行程在即,被呼喚的影山飛雄應聲轉頭。
體態高大、金髮蓬鬆的青年邊走邊招手,橫下來幾組銜接通道,往影山站的地逕直跑去,眾目睽睽撲到影山身上。
搭背摟腰握手手,一式三套俱全,影山的手被抓起來捏住還搖。
鄰近眾人瞪直眼。佐久早一邊眉毛揚起來。影山淡定地邁步,以那番姿勢朝前輩們的位置移動。

「這是黃金川。」影山介紹同城出身的宮城縣舉球員:「伊達工畢業的男排成員。我們高中同年級。」
「是佐久早選手、牛島選手還有星海選手誒!」對方舉手自介:「我是黃金川!請多指教!」
座位上的眾人點頭表示有聽見。
──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麼大隻的舉球員。
──連名字都跟黃金獵犬掛勾。
因為肩膀的位置落差,可以直接得知對方比影山還高一截,至於髮線分野上的黑色豎毛、就純屬頭部裝飾了,對添加身高沒太大功能。
佐久早聖臣和星海光來在高二春高賽場上,首度知曉烏野高中,結果隔一年IH賽,這支隊伍沒出現,換成一組名為伊達工業高校的球隊,攔網風格有點像晝神幸郎還在的鷗台。
最終該校止步於十六強,佐久早就讀的井闥山和星海所在的鷗台,都未與之交過手。

高三畢業前進汽車公司實習的黃金川貫至,目前已進試用期,原先預定從本週日開始得勤勤懇懇連上六天班,在前輩照顧下排休,就直接擺在最後。
影山效力的施維登阿德勒斯當然沒打算一天一夜遊,說過若比賽不盡如意,那也把黃金週假期放好放滿,黃金川就在這個前提下專程來大阪看影山。
說是「看」完全符合現實,影山差不多就是握手會偶像的狀態,只是這個握手會沒有手一次握三十秒的時限,偶像還特別鹽系。

「金田一說七月要去參加玉電ELEPHAS隊選拔……」
「玉電ELEPHANTS。」
「國見說上大學最痛苦的是早八,每天都在遲到邊緣。」
影山發出鼻息──這基本是他在笑了:「不會遲到的吧。」
「說上課教授很麻煩啊──你怎麼知道他不遲到?」
──這個。影山答得順勢,此刻胳膊略略動彈:「他以前社練沒遲到過。」
「誒真的嗎!明明平常一副沒幹勁的樣子,本來還想他不練球會不會變得跟一般學生一樣懶懶散散的呢。」
「更麻煩的事情不會做的。」如果有人盯著的話。
這樣不間斷地轉述他人近況、又五花八門地閒聊休假餘暇跟行程等話題,黃金川說要去裝水等比賽開始,跟來時一樣噠噠噠地跑走了。

接收海量資訊的耳朵終於能歇息,星海開口。
「他講的那些人是誰?」
「同級。」影山補充:「我以前在北川第一中學的隊友。」
「聽上去不像最近有聯絡的樣子。」
佐久早對語言掌握很精準:兩人敘述同一人的視角不一樣。
──啊啊。影山的手掌按上另一側肩膀:「那個……怎麼說,我們有段時間沒交流了。」
雖然以前每年比賽都會見到──但到現在,這點牽繫也進入了尾聲。
『球場上的國王』,北川第一的影山飛雄,牛島是親眼見識過的,因為當時賽事現場的難堪程度,影山甚至被他評價成了對隊伍缺乏用處。
如今舊事重提,或許是當事人依然難以回顧的事態。
「也或許能……」牛島開口,幾人抬頭望他:「再約另一場比賽?」
手指懸在臉畔,佐久早側頭,唇畔浮現笑意。
勾起嘴角,星海起身下觀眾席:「走了,影山。」
──謝謝前輩。影山低頭致意。

那些事情放上球場,出奇地又難又簡單。

#
伴隨著咚咚咚噠噠直響的跳躍步,牛島若利被跳進後排的人抓住肩膀,上半身給搖晃了一大下。
「你們在這!早安!」
「木兔。」
「你這人──喂,別坐在兩個位置中間。」
被抓住胳膊的佐久早很有技巧地把他甩開,讓木兔光太郎原本占了兩個位置的屁股坐進其中一個位置去。

木兔光太郎跟現役大學生們下榻同間旅館,前一天吃完宮家私房菜後就沒出現,夜跑回來的牛島跟佐久早接到相熟的中央體育大學隊友來訊:木兔的手機關機,他人在不在旅館?
兩人出來去敲木兔房門,無人應答。
牛島進而詢問宮侑,宮侑轉傳前隊友角名倫太郎,同一刻訊息出現、來自鷲尾臣生:木兔在EJP這,明早回去。
本意是至EJP(東日本製紙)RAIJIN隊伍尋找國家隊隊友們,而前往練習場館的木兔光太郎,在隊伍內蹭了兩趟職業隊練習,一頓便當盒跟數瓶運動飲料,還自然而然地走進了工作人員裡頭去幫忙搬運東西。
角名倫太郎一邊滑手機隊伍群一邊問說現在木兔選手在試訓嗎,助教跟教練沒介紹啊?鷲尾臣生說不知道,這難道不是試訓嗎?邊脫袖套邊走過來的古森元也笑說真的假的我還以為他在試訓。
三人彼此互看,才反應過來試訓一說純屬子虛烏有。



「EJP感覺怎麼樣?」牛島問。
「嗯!觀光客行程!還去了影城!」
「日本環球影城?」牛島姑且還是接了話:「人很多吧。」
「所以也就只是逛了一圈,只排到一個館欸!跟大家講好了休練時找兩天再來玩!你們也要來哦!」
「哦哦,有機會的話……」
「沒在問你去哪玩,不在說EJP嗎。」這個貓頭鷹腦袋。佐久早側眼。
「哦哦哦!大家/天照/都在嘛,大部分都體能訓練欸!練習賽都是大家各自找手感,角倫球好難攔……不過小古有分享秘技!」
角倫比較容易從語意猜出是角名倫太郎,但小古?牛島重述。
我猜是元也。佐久早應。
──秘技。因為前綴自家表兄弟古森元也的名號,佐久早有點狐疑地回望木兔,牛島老實等答案揭曉。
「總之用手用腳用臉!用啥接都行!一接球就反擊!」
「……他講廢話你也聽廢話嗎。」
「可講得沒錯啊!遇到角倫我就忍不住很想攔!偏偏哪能攔完又扣的,雖然有人傳回來就可以!」
「古森在的話應該辦得到吧。」牛島公允地說。

古森元也跟佐久早聖臣打小一起練排球,身為表兄弟的兩人,小學到高中都在同一支隊伍,從客觀條件相當,到趨向成為攻擊手跟輔佐的傾向逐漸明了的過程當中,是有經過古森元也優先順位排序的。
在佐久早的席次和位置成為隊伍裡的優先決定項之後,古森很乾脆地選擇成為自由人。在高中就讀井闥山期間,由曾獲JOC(青少年奧運杯錦標賽)最佳舉球員的隊長飯綱掌帶隊之下,逐漸精於一傳到位的古森,說是舉球員的副手也不為過。
──欸聖臣啊,我想當隊長欸,希望以後的規則可以讓當自由人當隊長!
──你當隊長要幹嘛。
──唉唷,偶爾也想想發號施令一下嘛,比如說叫牛島前輩跟阿侑「來這裡來這裡」然後說其實沒什麼事之類的。
──……

「啊!是木兔選手!」返回座位的黃金川指著人道。
「哦!我認識你嗎?你是誰呀!」站起來的木兔熱切應答。
「我是黃金川!以前在伊達工業高校打球!」
──打鐵工?
──伊達工!
「門口有伊達像那個嗎?」
「伊達像?很多人都這麼問不過沒有哦!」
──那是仙台城。牛島接話,木兔發出恍然大悟的人工音。
「我們都在宮城仙台裡面沒錯啦!」黃金川笑:「我的專業也無關打鐵就是。不過學校有金工科,我們以前的經理舞學姊專業就是這個。」
「伊達工有女孩子啊?聽起來像男校。」
「有哦!真的很少就是了。」
話題講起了金工的牛島默默聽起來。
居然能這樣成立對話的嗎。佐久早思忖。

比賽時間終於到點,積分榜上始終在前列的MSBY黑色孤狼,與始換新血的施懷登阿德勒斯已對上陣。
身為MSBY主力舉球員的宮侑,面對的對手有本週黑鷲旗初始便全勤的影山飛雄,與自輪換首度改列先發的星海光來。
將十八米乘以九米規格的球場奉為圭臬──影山飛雄露出這般神態。

第一局便首度出現前方網下無人問津的狀態。
MSBY隊長明暗修吾撲向地面,球從他手背彈起,網邊球員回身救起、將球舉向高空。
「球沒接好!──過網了!」現場主播叫道:「球回AD場上──」
「明明接上了?」看戰況看得挺直脖脊的黃金川嘟嚷。他說得沒錯,佐久早托腮。
MSBY前方的人員迅速靠攏,為舉球員增加選項。
一步。
球給──
舉球員能是最後一秒才賦予球路定奪的類型,影山飛雄精於穿針引線,宮侑則有點硬碰硬。場邊眾人報以視線去處。
有種球路你永遠知道它會來自哪裡,唯一區別是能不能接上。
──隊長。
前一刻還撲救在地上接球的MSBY隊長明暗修吾,已重整態勢,由宮侑舉來的球,在他扣球下砸向對面AD隊員的小臂,逕直彈出去,守在後排的隊員跳起來觸球,自由人去追,球再次回到場內。
技高一籌。
相比MSBY紛紛散開就位的隊員,AD這側堪稱嚴守陣地。
隊長是「不動的晝神」的兄長晝神福郎,施維登阿德勒斯從以前就在攔網技術較為突出,防守後反擊,國家隊的自由人隊員平和島登志郎也在該隊,如今加上善於接球、舉球也能到位的星海光來,防守頗有滴水不漏之勢。
而隊內的舉球原先是接應居多的風格。
身高搆上一米八七的影山飛雄,目前跟宮侑等高,由於尚未成年,身邊人都默認他身高應該還會再長。鑑於於當事人技巧過人,表現也有別於一般的舉球員,身高優勢反而不在峰值計算上。
影山使出二傳攻擊,MSBY沒人碰到球。
──不再保守,施懷登阿德勒斯將成為另一支國家隊。網絡報導如此評價隊伍。

次局輪轉,星海發球──觸網,本場第三次。
嗚欸。木兔發出貓頭鷹縮起來變扁的聲音。
「被木兔的發不過網感染了嗎。」
「欸!」
「但畢竟是木兔發球,還是很有如臨大敵之感。」
「連牛若也!」
木兔光太郎在本週其中一場發球局全滅,佐久早甚至看到了他所屬的中央體育大學校隊的隊友們在待命區擊掌──他們開了個木兔發球不過網的賭局。
星海看上去懊惱得怒髮衝冠,隊長晝神福郎毫無同情心地前去取笑、用兩隻手抓著他胳膊搖了一陣,讓星海大叫著甩掉,其他隊員邊笑邊輪流拍他肩膀或是拍他背,各自回到位置上待命。

「痛改前非」一詞並不準確,但來到前排的星海徹底展示出了這般架勢。
來自星海的速度跟影山的托舉展開交互作用,成為咬死網前的進退拉鋸,攔網的手伸准了就是猛力反擊,距離短點慢點就變成吸入。
MSBY連失四分,隊伍連忙叫暫停討論對策。
「好討厭的打手出界。」佐久早小結。
「攔網你怎麼攔?」牛島問。
「我寧願去後邊接。」
「我應該……能攔……應該吧!」坐在前排的黃金川不甚確信地說。
暫停結束,MSBY的自由人犬鳴席恩往前站。

球飛出邊線,場上兩隊停下來,對判定發出異議:球從MSBY的隊員手上飛過,沒碰到手,判定是AD出界。
「接不到。」
「MSBY前排高度不太夠。」牛島應聲。
──不過國際賽時我們本來也就不夠高。
天照隊伍的成員身高在日本人裡堪稱拔尖,但放在世界排球網前,都只能算是矮子,相比歐洲等外國隊員的兩米幾海拔,幾乎從頭頂扣下來的那些球,日本隊員並不具備太多攔得住的優勢,千錘百鍊的接球跟後防,才是前排得以延續攻擊的靠山。
MSBY的一傳消耗很大,宮侑的底氣也來自於此。
重獲持球權的宮侑走出四步,拋出球。



等候下一局開場的時間,前後排就迫不及待地開機聊天,之所以產生這般隔人講話的情況也令人起疑──木兔光太郎在後一排,黃金川貫至在前一排。
「木兔選手還沒定去哪支球隊吧?」
「啊啊,還在想!但怎麼說呢,我想去普通一點的隊!」
──普通。
位居分隔線的牛島看上去有幾秒進入了新定義的再解構──沒聽明白:「這個普通是指什麼?」
「普通就是──額!如果是像那樣比賽,侑侑那邊看來很嗨啊!絕境翻盤的感覺!跟影山打球好像會要定方案欸,雖然逐步完成方案也很有挑戰性!」
「V聯工作歸工作,可以有趣也可以不有趣,你這個普通的定義是不是不太準確。」佐久早搭腔。
聯盟隊伍當中不少舊識,依據對方的風格與隊伍是否適配,確實能當成選隊的參考項;也有不少直白的商業型隊伍:薪資高、曝光度高、副業務多,需要選手積極參與宣傳行程的。來到木兔面前的選項眾多。
「普通的程度也不一樣嘛!阿貫你剛才是不是說你預計八月加入V聯?」
綽號什麼時候出現的。分隔線區的兩位聽眾同時短暫進入沉思。
「對啊我預計進仙台FROGS!畢竟跟公司在一個地方,我有正職這事得優先嘛。」
「距離啊!這我倒是無所謂,反正現在去哪裡都是唰!一下就到了。」

吃好喝好睡好,擁有令人景仰的木兔星球自轉體質的當事人,可以在不計算時差的情況下,看著日落倒頭睡,朝陽升起時跟著爬起來,唯一搞不定的是豪雨天。
這時候最好用的是吹風機或暖風機。牛島曾經在國家隊資格賽出賽首天清晨遇到暴雨,全隊都搖不醒他的狀況下把吹風機插好變壓器,用熱度最低的暖風對著裹在棉被裡面的木兔的頭吹了一陣。
最後木兔頂著橫七豎八的頭出來吃了早飯,賽事全程精神百倍。
──為什麼這樣叫得醒?
──梟谷說的,可能是鳥類保溫箱的概念。

「這嘛,因為仙台FROGS現在在V2,」黃金川摸下巴:「據說隊裡是有升V1的目標的,但怎麼說呢,多數人也是因為想打球才堅持下來的。只是想要一份工作的話,去公司裡找個正職也可以辦到。」
此時的仙台FROGS已開始準備新季度招募戰力外選手及意向報價,黃金川的舊識似乎有意向。是個很讓人興奮的消息,畢竟是畢業自那間烏野高中的MB,腦袋好得在他們這一屆當中尤為出名。
「雖然我是被說過攔網技術比舉球強……啊這是題外話。」黃金川邊說邊點頭:「但就算不當舉球員,我也不會跟影山同隊的。跟影山同隊啊,如果沒朝世界級拼命,會感覺很浪費他的努力的樣子。」
「啊!是這個、就是這個!」木兔比手畫腳:「就是說!感覺跟影山在一隊,他好像比較沒辦法跟我一起普通!」
這個「普通」鄰近解惑了又好像沒有,牛島決定不再與之鑽牛角尖,佐久早已經停止繼續用眼神點評木兔了。
片刻後佐久早開口:「第一次聽人這麼說影山。」
黃金川聞言應聲:「這麼說?」
「說他努力。」

賽後,預計前往宮家用餐的觀眾們留聚在座位附近。
取出手機來看的牛島,找出有線耳機,有條不紊地解開,將耳機嵌進耳朵。
站起來活動身體的佐久早返回座位,牛島剛聽到一半,抬眼看佐久早坐回身旁。
「早上講的音樂。」牛島取下一邊耳機:「說是凌晨才終於錄好上傳完畢的。」
「怎麼樣?」
「很……」看著手機畫面的牛島尋找措詞,但說出來的評語無關音樂:「搶眼?」
「哇哦。」只看一眼,佐久早便非常直觀地提供了感想。
傳來的不只是音頻,還是個含主唱跟樂團的影片。曾在春高球場上見過的輪換發球員,在回放畫面當中,穿著白色的不知道該說到底是低胸還是坦腹的挖胸背心,喉嚨下懸著至少五條項鍊,又罩上鑲毛邊的皮革背心,不知道在哪裡才找得到的紫色皮褲,手上是粗大到幾乎成為塊狀的戒指跟皮繩,胸腹跟手臂倒是還有點線條,但在此等繽紛的裝扮下留給人的印象只剩下:品味奇怪。

早上佐久早跟牛島是搭電車前去場館,隨著賽事場地所在地的距離逐漸縮短,車廂內明顯是排球粉絲的乘客也大幅度增加,背袋裡裝有加油道具及應援牌,穿著印有編號的粉絲球服等,舉目所及的吉祥物巴波醬多得可以組成燈籠展。
而站在車廂最末尾、戴上口罩的佐久早聖臣,名正言順地拿牛島若利當擋箭牌──同樣戴著口罩的牛島,則握著車廂吊環站在前邊。
球隊粉絲很輕易地認出這兩人,猶猶豫豫地沒前來搭話,過門得低頭的這兩名年輕人,成功展現生人勿近的狀態。
地表建物懸掛的電子看板顯示出了主辦地區的架勢:黑鷲旗各大隊伍的宣傳。
施懷登阿德勒斯隊伍放的是張比賽當中拍的照片,網前三人深淺入鏡:前屆國家隊隊長晝神福郎,自春高強校加盟的星海光來,拔擢新任舉球員影山飛雄。
而牛島的視線則望向其他區域。
佐久早跟著他側頭,小聲問:「若利前輩在看什麼。」
「演唱會。」牛島回答得簡單。
「怎麼了嗎?你看得很專注。」
「在想某種歌的名稱。」以前的隊友在大學組了個樂團,說下個月要在同好會成果發表會表演。牛島解釋:「我在想他當時跟我講的是什麼類型,好像是藍搖、或靈魂樂之類的。」
「靈魂藍調?」
這實屬個說來話長的名詞,跟國外宗教有點關係但衍生多樣,福音祝禱與生活情緒的結合,畢竟上教堂唱聖詩跟詠嘆感情觀的饒舌歌,在多數人的常識裡都應該列為兩個節目分開播放。
「好像是。」
白鳥澤高中的同好社團舉行晚會表演時,前隊友曾帶貝斯上台邊彈邊唱,唱的是英文,但片假名太多,當時為了湊詞,很多歌詞的文法也不對,所以牛島是真沒記住他唱什麼。現下想來,牛島只能對前隊友說不好意思其實自己就沒聽懂他的歌。
值得稱道的是前隊友的聲音不錯,咬字清晰、換氣穩定,沒辜負運動社員體質,被當時的首發隊友評價:「叫瀨見見下次就用這個聲音去午休廣播唱御三家主題曲。」

佐久早記得高中的牛島聊過隊員裡有人玩音樂。
排球隊員也不真全都是生涯刻苦的修道士,有點額外愛好跟第二三四個專長挺常見;但說到底高中生中二期長一點也無妨,脫下球服去當靈魂歌手,依舊難以聯想──果然想像是無法勝過現實的。
「你們在看啥?」木兔興致勃勃地坐進牛島身旁:「欸,這什麼讓人搞不懂的!」
木兔拍在牛島腿上的這一掌還挺響,牛島確認他沒有來第二次的趨勢,開口回話:「朋友的樂團。」
「這個打扮看起來超像AYU!」
「AYU?」
「你查查那個《A ONE》專輯封面啊!是濱崎──」
「你這是要讓若利前輩回什麼啊。」

瀨見英太收到來自前高中隊長傳來的「木兔說你打扮看起來像AYU一樣性感」一評已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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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賽閉幕式當天,眾人預計從大阪各自返程,佐久早跟牛島走了趟前幾天去夜跑過的白日路線,散完步搭電車回旅館去提行李。
佐久早在牛島後一階踏上電扶梯。
視線爬升,電扶梯旁邊的牆面貼著全幅的聯盟宣傳意象圖,以白色與暗藍色交織呈現的施懷登阿德勒斯隊伍,晝神福郎、星海光來、影山飛雄在列,「精益求精」的標語從牛島背後滑過,佐久早望向那列字樣。
「可以想像若利前輩在那組宣傳圖裡面的樣子。」
「是嗎?」
牛島側頭看宣傳圖,轉回頭,視線落到同行者身上,金色字樣「百戰磨礪」自眼角滑入,預示般地在佐久早那一側漆黑背景上浮現,MSBY黑色孤狼隊的隊長、與金髮的舉球員在畫面中占了一席之地。
──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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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若利前輩。」
「下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