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7.
「青明,記得這次我說的了吧。」
「啊——知道了啦知道了啦!」
白天提著包包,看著左耳進右耳出的梅花劍尊與恨鐵不成鋼的掌門,只覺得這幕某方面來說也是分外眼熟了。鬧歸鬧,隨著青問收斂笑容,原本輕鬆的氛圍也跟著收起。
「你們這趟切記小心。」
「是。」白天再次抱拳,青問看著放心地點點頭,又看著旁邊也正色的青明,「青明。」
「是,掌門。」
「切忌莫要闖禍,好好聽白天行事。行事上需小心謹慎,即使這次出去是隱藏身分,盯著你的人還是很多,你應作為榜樣,好好表現。」
「……他年紀比我大耶。」
「你是他師祖,當然是榜樣。」
「那你還要我聽他話?!」
「你現在是我說你一句你要頂幾句?嗯?這張嘴除了頂嘴跟喝酒還能幹點正經事嗎?」
看著掌門毫不留情捏著他嘴教訓的畫面,白天不得不說,比起羨慕什麼,他只覺得微妙的欽佩——這能管住青明的本事還能不比其他強嗎?再者,看著這臭小子被訓,其實還挺讓人痛快的。畢竟這傢伙讓人吃了多少鱉?
對白天而言,這趟也是必須確認的一件大事:在他提過的諸般奇遇之中,唯有一樁能在此時此地驗證——畢竟,那是唯一一件他經歷過,卻仍能於此刻去驗證的事情。
藥仙,梅花劍尊之前的天下第一人奪劍無痕,留下的混元丹製法。
「不過南陽啊……」下山的路上,青明摸了摸下巴,「藥仙那老頭子會把東西藏在那種地方嗎?」
白天腳步一頓:「你很了解他嗎?」
「都成灰的人能了解啥。不過我知道南陽有一件事——酒不錯。」
看他嘻笑的樣子,白天輕輕嘆氣。
兩人自華山南下。既然只兩個人,自然不坐馬車,直接施展輕功,越過嶺口與雲霧,從清冷的山氣一路踏入濕潤的南陽。或許算幸運,他們到時南陽正落著雨,雨霧濛濛之中,兩個戴斗笠的異鄉人更加不顯眼了。入山前他們經過了城鎮,見到匾額上「華影門」三個大字,白天微微停步,隨即又掠身而過。
穿過樹林抵達空地時,雨下的更大了。看這滂沱大雨下滿是泥濘的空地,青明瞇眼低哼:「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所以不在這,是嗎?」
「一般人不是才會覺得在這嗎?」
「是啊,所以才說不會在這。」青明懶洋洋地搭著手,看他一臉驚訝:「怎麼?」
「……是因為都是瘋子才能想到一處嗎?」
青明揚起拳頭,白天不答,只抬眼看向另一端那繼續延伸的小徑。
怎麼樣的人可以計算到這地步?兩百年,物換星移,通往水源的小路卻始終都在。
白天並不確定。就像他不懂當年的青明如何在那樣的境況下理解藥仙的想法,如若不是被青明點破,劍冢的涵義也難以被他們理解。所以這次也是,自然而然地跟著曾經青明踏過的區域、藥仙踏過的區域前進。雨水浸滿草地,濕黏難行,可被踩過的痕跡很快又在雨的沖刷下復原如初。
到水源邊,白天停下,抬眼看向青明。對方被他一看歪頭,滿臉有什麼事情。
為什麼當年的青明能想到的,如今的梅花劍尊卻暫時沒往那處想——白天不解,但還是踏水而入。他按上石塊,在大雨滂沱中推落掩蓋的石塊,細沙與滾石隨急流崩散開,順著雨水滾入湍急的溪中。等他探手回抽,一只木盒已落入手上,如記憶中那樣緊閉,沉甸甸的。
明明在雨裡,他卻覺得口乾舌燥,指節捏得發緊。
……真的在。
不,原本就該在。只是這一次,他們先一步挖到了而已。昔日那份驚喜,此刻染上更多複雜的情緒。
雨還不停。兩人蓑衣早已全濕,若此時便開匣,恐怕丹方與靈丹都要受潮;但這肯定不能帶走,畢竟他們的目的也不是取走寶物。
他打量四周,正想尋處避雨,背後突地一聲巨響。
回頭一看,只見青明理所當然收回拳頭,旁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山洞。
「……」
這個瘋子……什麼怪物能一拳打出山洞——喔,對,他是青明。好像這樣就能解釋一切了,對吧。
「快進來吧,不是還得驗東西真假嗎。」
白天欲言又止,最後決定放棄思考這傢伙到底,跟著走了進去。
入洞才發現,青明只是敲破外面的掩石,裡頭本就有更深的通道。別說容兩人,還有地兒能坐下歇腳。
「還好這邊有個避雨的地方,也是湊巧了。」白天喃喃道,卻聽青明哼了聲:「什麼湊巧,是那傢伙挖出來的。」
「那傢伙?」
青明擺擺手,「還能是誰,當然是藥仙。」
見白天一頭霧水,青明翻了個白眼。雖沒親自進過劍冢,但是他這一路跟來看看周遭情況,不難看出這路都是被刻意引導出來的。他是不懂什麼煉丹,但明明擁有徒弟,卻不曾把自己的藥方傳下,而是保留在這種地方,也不想想現在是百年,如果真的千年後,東西還能維持嗎?
不,他不會在乎那些,就像是清明也不在意自己的劍法是否有被留下。因為對青明來說,沒有人可以再次複製出自己的劍。
因為是天下第一,所以想改變的絕不僅是曇花一現,若要變動,只能是世界的準則。
而要改變規則,就需要成為一切的源頭。
水源或許早在百年前就有,但如何確保後來仍在?如何引導人們行走的方式,讓這處被保留下來——所以就刻意用石頭壓住砂石,令底部蓄水;把其他路都屏掉,人們便自然的踏著同一條山路。
於是百年後,仍只剩這一道山頭路,仍只有那汪清水守著整座山的源頭。
……狂,甚至可以說是自負。
見白天仍困惑,他只擺擺手:「不用想了,反正最重要的是找到東西了。總比真的被水泡爛強。」
白天苦笑長嘆:「我還是想不通你怎麼摸到他的心思。」
「有什麼難的,就——」青明頓了頓,擺手改口,「嘛,你都說想不通,顯然是沒悟性。還是不說吧,天賦是上限,救不回的。」
白天:……
好氣。這混蛋。
白天抓了抓頭,看著把蓑衣抖開的青明,心中卻閃過未來那人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藥仙真想成功傳承自己的思想與盼望,那該找個弟子來進行傳承。即便傳承者能力有限,只要代代相傳,總會出現得以繼承的弟子。所以即使不信,也要繼續傳承,如此便形成門派。
門派……這位曾經的天下第一人輕鬆的把百年後都納入盤算,從未考慮過這個可能嗎?
或許只是自負吧。
因為知道所有弟子都不及自身,如此的他,又怎會看得起那些門徒?不如把賭注押在未知,去完成自己的理想與美學。
……多孤獨的一個人啊,他想。
因為了無牽掛,才敢放手;若心中尚存半分顧念,又怎會如此瀟灑?
若從這個角度想,白天覺得自己永遠無法理解藥仙——僅僅想到自己拿出丹藥後可能造成的改變,就令他心緒不寧。他無法不去設想:就算他再把丹方放回去,會不會換別人先一步發現?抑或他帶來的改變,早已影響未來的同門?譬如,劉怡雪之父本為逃離窮困的華山而離山——若華山不曾敗落,他還會離開嗎?
若不離開,師妹是否便不會出生?
他自己也是。作為秦家祖先,他不去詢問是否有旁支,也不敢詢問自己至今是否早已成家。如果都沒有的話,那未來的「自己」與秦金龍,又將何去何從?
沒人能答,即使是未來的青明,也無法。
白天從懷中取出油紙包的白紙與炭筆。待他開了木盒,丹香立時沖散洞中悶濕。
青明眼睛一亮。
「哇喔,這還真……」
「是啊,的確是混元丹。」
「你小子都沒點激動嗎?」
「不,怎麼說呢,畢竟後來常常吃……」看青明眼睛瞪得渾圓,白天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聽上去多麼誇張,只能掩飾輕咳,把丹方拿出來。「重點是要記下丹方。」
「該說你們未來到底是混得好還是混得差啊?」青明咕噥,卻也沒多說什麼。白天原以為他會繼續任性幾句,卻看他已經靠在山洞旁打盹。明明剛看著恨不得把混元丹全吞了,現下又表現得這麼豁達。
永遠都是這麼矛盾的傢伙,讓人看不透也想不到下一步。
他合意一笑,開始翻閱丹方。混元丹的記述其實不算複雜——裡面材料繁多,煉製方式卻直白又淺顯。白天雖未學過煉丹,但既然他這等武人都看得懂上面的方式,那交給華山醫藥堂自然也是沒有問題。
他正要下筆,忽聽青明一聲咦:「你左手上怎麼有筆繭?」
白天怔了怔,低頭才注意到左手中指的凸起——或是來到這裡後少寫字,加上練劍多用右手,他竟一直未察覺。
……這麼說,自己之前劍招遲遲練不順,會不會其實是因為秦夕林是左撇子?
他抿了抿嘴,試著換左手執筆,剛寫兩個字,便被青明看不下去奪了過去:「你寫的是什麼鬼畫符?要給後人留研究題嗎?」
「我這不是在確定——」白天也有點不服。不過既然青明已經出手,他索性不作聲。炭筆比沾墨寫得快多了,但要誊寫內容還是不少。等真的抄完,外頭雨勢也已小了許多。
「不過既然都找到了,不如我就嚐一顆看看效果……」
「有丹方回去再煉就好。」白天忙攔下。
青明哼了一聲不再爭。二人對運內力,將衣上水汽盡數蒸乾。
出洞時,青明又是一掌,土石混著泥水滾落,很快便將入口再次封住。
白天忽然想到——曾經也是這樣,當時,青明瘋了似地四處尋找華山先祖的屍首,最後也是在他們無法理解的頓悟中,伸手挖出那人造的洞——
牢牢守著的武經、刻印在石牆上的身分、與靜坐的屍身。
在找到那人屍骨後,青明用類似的方式蓋住山洞,小心翼翼地帶著那人回了華山。
白天自然記得那後面刻印的名,他其實不曾忘記,但是直到此刻,他才聯想到。
青津。
為百年後華山留下失傳武學的人。
亦是在昨日會議上還協手壓制青明,罵咧咧的華山長老。
白天指尖微顫,下一刻,他覺得自己手上一空:青明已經拿過了了木匣子,毫無留戀的再次踏入小溪中。
就算放回去,也沒人能保證未來如何。白天知道,他們總是在做出決定時就已下定決心。
藥仙想傳的是什麼?而他們,又接下了什麼?
這一次,當青明跪下時,白天也隨之跪下。泥水濺髒了衣襟,他們卻都把手按上泥草。
他們並沒有通過藥仙所希望的方式找尋到混元丹的墓,無論是他們抄了混元丹,還是未來華山對丹藥的使用,都未必是那位天下第一所期許的方式。
正道衰,邪宗伐,魔教將起。
失去武學,便沒有殺伐嗎?丹藥能救人;可火藥之初,不也是為戰而生?
他們該做的,到底是什麼?他們想要守住的,又是什麼?
穿出林時,青明忽地「啊」了一聲。白天抬頭,只見頭上雲霧終於散開——
雨停了。

由於這次山行身上還是沾上不少塵土,他們決定在南陽留宿一晚
相比上輩子或著說未來的匆匆,這趟兩人反而難得悠閒。畢竟,按青明的說法,他堂堂梅花劍尊若真大張旗鼓地趕路,反倒更惹人懷疑。雖然白天懷疑這是他想要喝酒的理由,不過話雖如此,青明在處理混元丹的丹方也不含糊,始終好好收在內襯中,喝得紅光滿面都不露出點話。
許是看他們兩人面生且大方,店小二端酒上來時提起今天是南陽的慶祭,詢問他們是否有興趣看看。聽此青明只懶洋洋地擺手:「我就不湊那熱鬧了,讓我這徒孫自己去瞧瞧得了。徒孫嘛,愛湊熱鬧,不奇怪不奇怪。記得帶點好酒回來孝敬師祖啊,老頭子。」
「到底是把人當長輩還是小輩,有個準行不行啊,臭小子……」白天無奈地搖頭,最後還是決心去看一下,也當作給自己調整一下心情。
走出客棧時,祭典的氣息早已染滿整條街。彩旗獵獵,鼓樂震耳;孩童提著花燈奔跑,燈影在人潮與雨後的石板上搖晃流轉。白天原本只想隨意看看,卻也被這份熱鬧感染,腳步不自覺慢了下來。
他停在一個攤前,聽見老闆高聲吆喝:「人客、人客,要不要嚐嚐我家釀的梅花酒?」
那聲音被人群與樂曲拉得遙遠又真切。
白天腳步一頓,蹲下俯身嗅了嗅,酒氣裡果然飄著淡淡梅香。應是用現成的酒泡了花染味……不算上乘,但倒也有趣。
他順勢買了兩壺,繞了幾圈後又多帶了幾包糖果與甜餅。
回到客棧,白天推門一看,屋內空空如也。他心頭一跳,探身往窗外看去——果不其然,那熟悉的身影正半倚在屋脊上,手邊的酒壺空了大半,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有房不住,偏要吹風喝酒……」
白天搖頭苦笑,終究還是縱身躍上屋頂。青明看他拎著酒壺和糖果,立刻挑眉:「連下酒菜都是甜的?」
「這不是下酒菜。」他把手上酒遞過去,青明笑嘻嘻的喝了口,喳巴喳巴抹了下嘴:「還是你自己愛吃甜?不然怎麼老備著這些小東西。」
「不過就是照顧小孩子的習慣罷了。」白天說的含糊,這話只對了一半。畢竟塞糖的習慣還是為了不要讓青明氣上頭時發瘋才養成,但後來清明早已十八,說是小孩其實有些勉強。
青明沒說什麼,只是側頭,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白天被那目光盯得發燙,只得掩飾似地抿了一口酒,卻忽地聽他開口。
「——你不會已經有私生子吧。」
白天一口酒直接噴了出來。
「你在說什麼啊!」
「道士不能成親啊,有孩子不就成私生子?要不然哪個大男人天天口袋塞糖?」
「要說照顧最多的,還不是你這臭小子!」白天說這句時因為激動破了音,逗得青明一陣樂:「你說的是一百年後的青明吧?別把他跟我搞混了,小徒孫。」
白天被他氣得悶頭又喝了一口酒。青明看他都紅了得耳根,嘴邊笑得更開:「那這邊呢?你說你這鬼上身的,該不會連秦那啥有沒有小孩都不清楚吧?」
秦夕林這塊著實是白天的死穴,被問及此白天便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青明挑起眉頭,刻意拉長聲音。
「哇噁,渣男——華山這是造了什麼孽啊,竟然把這樣的人招為弟子,甚至後來還成為代掌門?元始天尊在上喔,我們華山的未來可真是太好了——」
「才不是!不是!」白天急得直比劃,「這裡頭有很多理由!我那時候就急匆匆離開了!而且長老、掌門哪個有後代啊?秦金龍那傢伙加入終南後婚約也就——」
「金龍?」青明眨眨眼。
白天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名字也起得太有品了吧哈哈哈哈哈!所以那是你哥?你們是不是湊一整套金銀銅鐵?你該不會叫鐵龍吧?」
「怎麼可能叫鐵龍啦!是銅龍!」
「……」
白天:喔,完了。
青明笑得在屋脊上直打滾,笑聲都快把瓦片震碎。白天終於也顧不得面子,撲上去就想把他壓住。兩個身體早過知天命的人,此刻在屋頂上像兩個孩子一樣亂成一團,糖果從懷中滾出,順著笑聲滾下瓦片,嘩啦啦落入夜色中。
終於鬧夠了,青明一個翻身,輕巧地跳下屋簷。
白天緊跟著落地,卻在抬頭那瞬間愣住——
河面上映滿天光。
水燈隨水流蜿蜒閃爍,星星點點,宛如織女親手織出的銀河。微風掠過,燭火搖曳,映著人們臉上的笑與願。
青明凝神看清上面寫的願望,失笑的搭著手道:「你沒去許願?」
白天搖頭:「我不信這些。」
他話雖如此,目光卻停在身旁的人身上。
月光沿著青明的髮梢滑下,燭光折在他眼角,甚至升起幾分溫柔的錯覺。
夜風吹過,剛剛的怒氣突然就這麼散了。白天也看向河床上搖曳的燭光,眉頭鬆開。
也因此,他沒注意到——不遠處,一個白衣身影停下腳步,那人怔怔望著他們,眼底的驚愕幾乎藏不住。

「……秦師叔祖?」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