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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線|蛋蛋的問題3|陽光之下
                                       帕那

  當莫娜穿過森林,背著午後的陽光,推開教堂的門時,遠遠,就看見那個可愛又嬌小的身影,坐在書桌前寫作業。
  這天的鉻洛姆特別有幹勁。明明今天的學習內容比較困難,他卻比平時更加專注,不像以往會不時分心,想和莫娜說話。她替他從頭到尾細心地檢查過兩遍:很好,沒有錯誤,那麼接著就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來,鉻洛姆。」莫娜把午餐籃抱過來,烤得酥脆的餅皮香味就從蓋著籃子的方巾縫隙飄出來,連她都不禁有點餓了:「你看,今天的午餐有鹹派哦!我還帶了……」
  「莫娜,等等……」
  「嗯?」莫娜嚇了一跳。鉻洛姆打斷她說話,這是非常少見的,因為他是個拘謹又有禮貌的孩子。再說,今天她準備了他最喜歡的鹹派,換作是平常早就眼睛一亮地湊過來了。不知道什麼事情這麼重要,連派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鉻洛姆突然坐正了身體,眼神閃躲地盯著莫娜問:「還、還不能看照片嗎?」
  「什麼照片?」莫娜知道他在說什麼。她答應鉻洛姆的,如果今天成功做完了難度比較高的測驗,就讓他看看雨果的照片。然而她臨時起意,決定裝傻一下。
  「就是……那個……莫娜說過的,雨……」
  鉻洛姆的聲音更小了。他的五官波瀾不驚,看似不為所動,但是透紅的臉蛋是騙不了人的。莫娜至今仍然想不懂,為什麼鉻洛姆對於自己很在意雨果的事有些羞於坦承,不過確實,要把自己的家人介紹給這孩子──她其實也有些無名的緊張。
  但此時心裡那個調皮的莫娜又起了點壞心思,打算繼續吊著他:「雨?」
  就好像我在欺負鉻洛姆一樣。莫娜見他欲言又止的,臉愈來愈紅,雖然很可愛,但終究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所以她主動詢問:「你是想問我雨果的事情嗎?」
  鉻洛姆坐立難安,支吾其詞,彷彿被這個問題問倒了,很害羞的樣子。莫娜就這樣看著他扭扭捏捏地糾結半天,彩色的眼睛不斷換色漂移,最後他還是猶豫地說: 
  「什麼時候,我才可以和雨果做朋友呢?」
  儘管面無表情,鉻洛姆捏著衣角,小小的心虛、著急與盼望一覽無遺。然而莫娜並沒有立刻回答,她淡淡地笑了,眼神特別柔軟,又哀愁,彷彿在對著眼前的鉻洛姆無聲地傳達沒有回音的想念。
  這是不可以問的問題嗎……?難道,我沒有辦法見到雨果嗎?鉻洛姆心裡有著複雜的情緒,感覺好像說錯了話,有些失落與不安,又更想給現在的莫娜一個擁抱。不過在他伸出小小的手以前,莫娜摸了摸他的頭:「你想跟雨果做朋友嗎?」
  「……想……」鉻洛姆的聲音細如蚊蚋,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他還是很擔心莫娜。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但是心裡的渴望促使他怯生生地承認。
  然而出乎意料,莫娜溫和地說:「那我跟你說說他的事吧。」

  莫娜從餐籃底下掏出一本寶藍色的硬殼書,裡面工整地陳列著一幀一幀的照片,偶爾缺失幾張。為了達成他們的約定,她必須偷偷把相簿帶出來,才能抽出她要給鉻洛姆努力學習的獎品,而不被女僕長發現。
  不過現在,鉻洛姆得到了更多,遠多於今天的學習量應該得到的獎勵。不僅僅是雨果,也有莫娜與其他家庭成員,這本相簿的前半是每年例行的沙龍照,後半則是零碎的一些生活紀念,主要拍攝於前年十月至去年十月,恰好是雨果十歲至十一歲的時候。
  鉻洛姆依偎在莫娜身旁,聽她一邊翻書,一邊簡單講述這些照片的來歷。這本相簿保存的很好,大約有四五十張,但是她非常熟練地翻到有雨果的頁數:和莫娜與父母相比,算得上是寥寥無幾,如果鉻洛姆沒有這麼興奮,他也許就會注意到。
  「你看這張。」第一張是一架鋼琴。雨果坐在鋼琴後,大半身子都被架起的琴蓋給遮蔽,只露出了半邊臉,暗金色直髮被風微微吹起。鉻洛姆還注意到照片的右下角,陽光照進來的方向,有一塊淺藍色的衣料和透明的薄紗窗簾一塊隨風飄起,似乎是莫娜的裙子。這張照片大概不是莫娜拍的。
  「好漂亮的鋼琴。」還有好漂亮的毛色,好溫柔的陽光,好寧靜的雨果。照片裡的雨果沒有微笑,靜靜凝視著右側的窗口,神色卻很放鬆,沉醉在彈琴這件事帶給他的自在裡,看起來比任何一張沙龍照都要自然。
  「是呀,而且他鋼琴彈得很好。」莫娜咯咯地笑,「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喜歡鋼琴。」
  「那這張呢?這個人是誰?」他指著另一張照片,除了雨果,還有個鉻洛姆不認得的女性,她配合雨果的身高,跪坐在絨毛地墊上,漂亮的棕色捲髮輕垂在地。雨果站在她身旁,靠著她的羊耳,應該是在講悄悄話。
  「她是家裡的女僕。當雨果有什麼需要的時候,他總是直接找她。不過我也不清楚他們說了什麼,因為雨果很會保守秘密。」小至一句早安,大至他的心聲。
  最後一張是在餐桌上,雨果坐在畫面中央,淺淺皺著眉,半背對著鏡頭。雖然影像有些模糊,但他看上去不是很開心,抿緊的唇顯得像在堵氣。
  「雨果和誰吵架了嗎?」鉻洛姆用指尖小心地撫摸照片,想像那個場景。他想,一個人坐在那裡的雨果一定非常孤獨。
  「沒有人吵架。他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才能回到他本來的位置上。你看,鉻洛姆……就是斜對角這一個。」莫娜指著對面的角落,放在那裡的椅子歪斜地靠著,似乎是折斷了一支椅腳。
  事實上,這張照片不該被拍下來,不該讓鉻洛姆看見,甚至不該被放進來。莫娜知道一旦被父親看到,它就會從這本相冊裡永遠消失。但是她不願意,沒有人理解雨果,即便是莫娜也未曾明白。
  然而,親愛的弟弟,你喜歡音樂,喜歡鋼琴;親近艾莉安娜,她是唯一能在你身邊待一個下午而你主動說上一句話的人;你喜歡有陽光的地方,這就是為什麼自從懂事以來,你都堅持只坐在餐桌左邊第三個位子用餐。
  沒有人理解,但我能看見,你真實的情緒,處處受到誤解的寂寞靈魂,它們應該,也值得被記錄下來,哪怕只是這樣拍糊的,一張照片……
  「為什麼不讓他坐在那裡呢?」
  「放在那兒的椅子不小心被工人摔壞了。沒有人告訴他房間裡的椅子可以隨意移動,不需要經過允許。所以他就自己坐到了另一邊。」莫娜解釋完才發現聽起來有點傻,她擔憂地希望鉻洛姆不要幻滅,覺得雨果是個奇怪的孩子。
  「太可惜了。」然而,變色的雙眼真誠地流露出遺憾:「雨果的毛色就像莫娜一樣漂亮,他應該無時無刻都要坐在陽光之下的。」
  儘管鉻洛姆所說的並不是她,而是雨果,但他純淨無瑕的天真與溫柔觸動了莫娜,使她幾乎要流下淚水。可她不願意打斷此情此景,那雙多彩的眼睛熠熠生輝,雨果的身影映在其中,就彷彿身處於一個夢幻、美麗,而沒有傷害的世界。

  鉻洛姆不知道莫娜的感動,也不知道後來,她偷偷把這張照片收進相框裡,就放在她的書桌上,向著窗外展示。那是一扇永不拉下簾子的玻璃窗,在多晴少雨的拉維尼莊園,幾乎每日都有陽光透進來,照亮那間再也無人會踏入的臥房。
  他知道的只有一些關於雨果的小事:他喜歡坐在同一個位子吃飯,很擅長保守秘密,而且非常會彈鋼琴。那是鉻洛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雨果的照片,但是和莫娜一起抱著相簿聽故事的回憶是這麼可貴,這麼清晰,以至於他對雨果的憧憬與想像直到今天,仍然沒有褪色,依舊是那樣的閃耀與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