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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純樸之夢(上)

被細帶到參天神社時,紅雪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紅雪小姐!」由良從白狐身上下來還來不及站穩,踉蹌了兩步跑向貓又少女,紅雪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點了點頭。

「神木姬大人在裡面等著,請隨我來。」

收到訊息的當下由良馬上聯繫了冴木,對方沒有多問,將她的工作分派給其他人之後就讓她立刻趕回神社去——畢竟這名不庇護人類的神明是看在由良的面子上才施以援手,自然是怠慢不得。

「神木姬大人。」看著嬌小的身影就站在原本安置鬼車的房門前,由良按捺著急切低頭問好,接著便聽見了調笑聲:「若非妾身了解事件始末,這急切勁,可真容易讓人誤會。」小女孩看向自己的兩位護衛,「汝等說,是也不是?」

紅雪欲言又止,附和也不是,反駁也不是,細則輕咳了一聲,可疑的扭過頭。

他們家的神明大人誒,就是有辦法一句話把所有人都噎住。

由良有些困窘,「神、神木姬大人,我……」

我了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欣賞了她難得的無措好一會兒,神木姬才「咯咯咯」的的笑了起來,「進去吧。」

無奈的看著眼裡滿是戲謔和狡黠的小女孩,由良除了認命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點頭謝過神木姬後便小心的拉開紙門。

坐在地上的人聽到動靜,抬起頭。

由良看著鬼車盤著腿安安靜靜的坐在房間中央,後者的臉上還蓋著白布,由良卻依然能感覺到一道目光精準的落在自己身上。

看來那片白布並不影響他視物。

房間比起上次鬼車還昏迷的時候增加了不少防護,他腳下此刻正運轉著一個壓制妖力的法陣,數十道參著神木姬神力的紅繩交錯纏繞,將鬼車的活動範圍困的寸步難行。

「雖然還是個孩子,但總歸是上古大妖的血脈,加之背後那縮頭烏龜還不知道什麼來歷,妾身自然是馬虎不得。」沒有把門關上,神木姬讓兩名護衛守在門前,跟著她走進來,「不必有所顧慮,妾身就在這,諒那傢伙也不敢輕舉妄動。」

「多謝神木姬大人。」低聲道了謝,由良在鬼車面前跪坐下來,掏出了記錄用的筆記本,淡金色的眼睛毫不閃躲的迎上了白面後的目光。

「你叫什麼名字?」

鬼車晃了一下,但沒有開口。

由良微微擰眉,筆桿在筆記本上不輕不重的敲了敲,發出了幾聲輕響。

「你叫什麼名字?」她又重複了一遍。

鬼車依然一聲不吭。

「小東西,你的名字呢?」

由良有些訝異的轉過頭看著神木姬,沒有想到祂居然會幫自己詢問,卻隱隱覺得神木姬問的和自己要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鬼車的頭微微轉了個角度,視線感從由良身上移開,似乎是在看著神木姬,半晌,白布下傳來一道清澈的、溫柔的,乾淨到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無辜的少年嗓音:「沒有了。」

由良愣了一下。

沒有了的意思是……

「是嗎。」神木姬卻沒有接著問下去的意思,得到答案後便不再開口,用眼神示意由良繼續。

不知為何,神木姬分明還是那副眉眼彎彎笑意吟吟的樣子,周身的氣氛卻有種微妙的冰冷,似乎是從這個答案中意識到了什麼,而這個認知讓祂的心情不是很高興。

鑒於小女孩此時散發出的氣場,以及現在也不是詢問的好時機,由良壓下了自己的好奇心,繼續審問。

「關於一個禮拜前在帝都發現的受害者……」

由良將記錄在筆記本上目前為止發現的每一樁案件一一道來,時間、地點、受害者特徵,鬼車供認不諱,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五天前和由良死戰時的狠勁和瘋狂,順從到由良有些困惑。

「……那麼十二年前,於『塚火舖』後巷被發現的受害者,性別男、四十三歲,腹部大面積撕裂傷、肩胛骨粉碎……」

「不對。」

頭一次打斷她,鬼車的聲音還是平和無波,在小小的和室裡迴盪:「那個人,男的,但是,只比你大一點。」

「左手,右腳,扯斷。這裡,」鬼車抬起手,撫上自己的胸口:「我拍碎。」

少年說話的速度有點慢,也不太流利,但因為聲音聽著乾淨,意外的並不會讓人感到不耐煩。

如果不是說話的內容,甚至會讓人希望他能一直說下去。

由良頓了頓,「……是嗎。」卻並沒有修改筆記本上的內容的意思。

鬼車也沒有過問。神木姬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女繼續問話,全部問完前由良又被鬼車糾正了三、四次內容,每一次聽到鬼車糾正的部分時,神木姬注意到少女的眉頭總是不自覺地皺起,眨眼過後又恢復平靜。

「……你還真是配合呢?」見筆記上的案件皆核對無誤,由良神色複雜的收起筆記本,看著鬼車嘆了一口氣,「你說,我如果現在問你為什麼這麼做,你會不會回答呢?」

鬼車不發一語。

雖然日文說不流利,但聽是沒問題的,由良瞇起眼睛,「我不知道你現在還在堅持什麼,我們已經知道了你背後另有其人。這裡是這位神明大人的地盤,力量和階級遠高於你的主人,外面是兩名神明侍衛,我們不怕你翻出什麼風浪——所以回答我。」

少女的沉聲質問:「你背後的人是誰?祂有什麼目的?」

白面後的視線定定地停留在她身上好一陣,最後垂下了頭。

「……不必問了。」這是鬼車最後的話語,而後不論由良怎麼盤問、詐他,都不再給予反應。

看出大概是不會有其他進展了,由良嘆了一口氣,轉過頭看向神木姬點點頭,雙雙站起走出房門。

房門關上,房間重新歸於寂靜。鬼車的身影晃了一下,白面下洩出了微弱的、顫抖著的呼吸聲。



「小東西還挺固執,嗯?」

將因為長時間審問而臉色有點差的由良帶回了主室,神木姬謝絕了紅雪的幫助,很堅持的自己沖泡了熱茶,一旁的螢火蟲們忙碌地飛來飛去,將一盤點心端上了桌。

紅雪很自覺的拿了其中一盤準備送去給換班守門的同事,由良眼睜睜的看著她在走出房門時拿起盤子裡的蜜柑一口咬下去,被尾隨監視的螢火蟲撞了下腦袋,發出了嘶氣聲,一邊咕噥著什麼離開。

「……神木姬大人。」看著神靈忙碌的背影,由良輕聲問道:「您最一開始問他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神木姬手上不停,輕笑一聲,頭也不回的道:「汝分明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小東西,你的名字呢?

——沒有了。

比起問名字,神木姬的問法更像是在問某一件物品的去向。

而鬼車的回答是過去式:他曾經有過名字,但現在沒有了。

溫潤淡雅的茶香傳了過來,將由良腦內的混沌沖淡了些,神木姬將熱茶放至由良面前,端詳了下少女的臉色,確認好轉些了才滿意的入座,對自己收藏的好茶葉感到自豪,用眼神示意由良吃點東西。

由良伸手,拿了點心之後卻沒有再動作,愣在那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欲言又止:「……名字被奪走這件事,影響這麼大?」

她聽說過非人之物對名字的重視程度,方才神木姬的反應更是直觀,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位平時總是笑瞇瞇的神明大人露出了這樣明顯的怒意,但畢竟是從人類社會成長起來的,由良還是感覺不太真實。

「人類的名姓大多由其父母所給予,而吾等的誕生方式與人類不同,大多都沒有生養的存在,因此名字於吾等而言其實是十分特別的事物。」神木姬嘆道,「名字是一個生命與世界的連繫,更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證明。名字於人類眼中看似尋常,其實卻是力量最簡單的呈現途徑之一。呼喚一個名字,就能令對方停下腳步、回頭、甚至做出回應……看,如此簡單,就能夠控制一個人的行動,對於擁有更強力量的存在,掌握一個名字,能夠做到的事情只有更多。生死、舉止、言行,一切都不再屬於自己,沒有名字的存在無法被銘記,若是死去,就如同斷線的紙鳶,消失在虛空中,也不會有人知道。」

「不被記得……」由良啞然。

即便死去也不為人所知……如此……

與不曾存在過,有何區別?

「妾身作為細和紅雪所侍奉的存在,雖然也在一定程度上藉由名字掌握他們的一部分自主權,但也僅僅只是掌握,並非控制,旨在傳喚與保護,但這孩子不同。」神木姬的眼中浮現出憐憫,「他的一舉一動都已經遭到背後之人的侵蝕,都是被設定好並控制著的,即使現今的連結被切斷,奪名的影響依舊影響著他——恐怕是被勒令無法說出任何與身後之人有關的情報。」

「……罪行卻是能供認不諱的嗎。」由良的拳頭用力的攥緊了,瞳孔不受控制的凝縮成針狀:「那個混蛋,是要將所有的罪孽都推給他嗎!」

神木姬凝視著發怒的少女,輕哼了一聲,放下了茶杯:「那孩子畢竟是惡神容器,身心早已同那惡神為一體,說是同罪,似乎也並無錯處。」

由良猛然抬頭,「他才不是——!」

她猝不及防的撞進了一雙松柏琥珀中。

總是瞇著眼睛的小女孩仿佛就等著她抬頭一般,微微睜開眼睛,寬長的櫻色振袖交疊於跪坐著的大腿上,面無表情的直視著她。

「由良。」

不是暱稱,而是直呼名諱。

由良瞬間僵直。

「汝上次曾同妾身言道,有件事待汝釐清來龍去脈後,將告知妾身。」神木姬不緊不慢的說道,「此事,汝可還記得?」

「……記得的。」

「那,可查清了?」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詢問,由良卻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濕了一片。

「查清了……就在剛才。」

「……果然。」神木姬垂下眼,主動移開了目光,壓迫感很快消散。由良梗著的脖頸終於放鬆下來,神智空白了半晌,臉上逐漸浮現出委屈:「神木姬大人您怎麼套我話……」

剛剛在氣頭上,沒有發覺小女孩剛剛話裡的端倪,明明神木姬的態度多少也是向著鬼車的,突然來了一句同罪論,怎麼想都不對勁。

「能讓汝如此小心查證之事,想來是十分重要的,但正因為重要,汝更不會輕易吐實……看似學會了分擔,真正關鍵的情報卻憋在心裡,這也是小雷獸汝的缺點之一哪!」神木姬神色自若的端起茶啜了一口,「方才才查清……小東西所指正的那幾起案件,汝是故意說錯的。」

「您果然發現了。」由良並不意外,自己也沒特別遮掩,她當時對於鬼車爽快認罪的態度產生了懷疑,一開始以為他根本只是自己說什麼都認,所以故意說錯一起案件的手法和受害者年齡,不想對方居然糾正了,糾正的部分則和她筆記上所記錄的絲毫不差。

「而且,根據他糾正我的口吻……」由良深吸了一口氣,「在他被附身並且動手的時候,應該是,保留著意識的。」

神木姬若有所思的「誒」了一聲,挑了挑眉,「想不到妾身方才所說的『身心一體』居然誤打誤撞的對上了呢。」

由良的臉色僵了僵,垂下頭小聲說道:「所以說他才不是……」

「方才也說了一樣的話呢。」

看著低著頭、心情明顯有些低落的少女,神木姬嘆了一口氣,「那麼,告訴妾身吧,汝所隱瞞的那件事情。」

由良沉默了一陣,抬起手,輕輕的按在了後耳那枚小小的紅印。

「這些天,我作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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