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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從小陪爺爺在小鋼珠店打發時間之人,虎杖遇過的吸菸之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但他從來沒有見到一個人,可以把點菸的動作做得如此乾淨。非是引人注目為目標,自然也沒有那些絢麗技巧,僅僅是將菸取出後點上。

「不要在戒菸中的人面前抽啊......」

細長鳳眼微彎,淺淺含住濾嘴的唇勾起,無聲的笑使白煙纏繞菸身後散開。男人毫無愧歉之意,懶洋洋靠在沙發上,掏出一分鐘前才收起的菸盒,單手壓開金屬盒後遞至咒專校醫面前。長髮束成低馬尾的女人,在喉間發出掙扎聲音,動作倒是看不出遲疑,十分順手從中間拿走一根菸,被服侍著點菸時也沒有禮貌性虛掩火光,甚至皺著鼻子一副被強迫的無可奈何模樣,逗得男人只得暫時取下嘴裡香菸,才能避免被自己的笑意嗆到之慘劇發生。

他笑了一會後,偏過頭與站在走廊暗處的少年目光相會,臉上笑意不減地與對方打招呼:「嗨!悠仁......對吧?」

短短的音節被那人壓著聲道出,傳進耳裡便多了分說不清的麻癢感。

「虎杖,怎麼了嗎?」坐在皮椅上的家入轉動滾輪,讓自己面對少年後問道。

「啊、那個,有點小傷想請家入小姐幫忙治療。」

「過來吧。」

客觀來說,光是少年側腹幾乎被剜掉一大塊肉的事實,就不能將此稱作小傷。但家入一方面是個性使然,另方面是她早已習慣去治療這群瘋子的傷口,深至見骨甚至臟器破裂都遇過了,便沒有對還能自己走路的少年多說什麼。她結束了反轉術式,一抬頭卻見少年褐色的眼盯著自己的同學瞧,她歪了歪頭,吸氣將使腦袋清醒的尼古丁吸入肺部:「別擔心,他十之八九推論出你還活著了。」

男人瞥了虎杖一眼,含笑熄了抽不到半根的菸:「光是悟沒有把高層鬧得雞犬不寧就能確定了吧。」

「這倒也是。」

第一次見面時,虎杖一直到要離開前才被告知男人的姓名,而在這之前,他不僅向人詳細敘述了方才任務的過程,甚至在對方的指導下完成報告大綱,若非終於有睡意的家入打了個呵欠讓他們快滾,他覺得自己一定能寫完任務報告。

再次相遇的地點是學校後山的一小塊空地上,已經回到校園生活的少年行動自由許多,近來卻習慣於睡前到此地,待上半小時後再回宿舍。見到夏油的身影時,虎杖臉上的訝異並不比對方少,他想以他在學校的時間來算,八成是自己闖入對方的秘密基地了。少年向人打了聲招呼後欲離去,卻在回身前便讓人喊住。與男人聲音一同出現的,還有小又尖的嗚嗚聲。

兩人的視線同時落到撐起後腿、前爪搭在夏油肩膀上的赤毛狐狸。

夏油笑了聲打破沉默:「牠也想你留下來呢。」

除了與家鄉相似的滿天星斗外,這隻小傢伙也是虎杖時常來此地的重要因素。虎杖在夏油身側盤腿坐下,一雙褐眼與窩在那人腿上的狐狸四目相對。他伸出手,小動物的眼睛緊緊跟著他的動作,頭也隨之仰起,直至抬到不能再抬了,頭頂才被那乾燥而溫暖的掌心納入,如對方所願地任意撫摸。

「你有在餵牠嗎?」

虎杖搖搖頭。別說餵食了,他今天都還是第一次跟這小傢伙靠這麼近過。他回想過往幾次的經驗,再看看趴在夏油腿上一臉享受被順毛的狐狸,突然了解釘崎被路邊野貓吼的時候,自我安慰才不是她的問題時的感受。

夏油沉吟了聲,指腹搓揉狐狸鼻尖:「所以你只是單純變胖了?」

「她是懷孕了喔。」

曾經聽退休保育員的鄰居奶奶說過不少狐狸的故事,所以虎杖對這個判斷有八成的把握。而連這隻狐狸是母的都不清楚的夏油,好奇地聽從虎杖指示去看狐狸肚子,直到不堪其擾的小動物用後腿踹了下不禮貌的手,這才罷休。

就像那隻狐狸不會每晚都待在空地旁一樣,夏油也並非每次都能被虎杖所遇見。但少年確實是有些習慣了那人的存在,偶爾發現對方躺在草皮上睡著時,也能沒有顧忌直接將人搖醒,又或者是乾脆半抱半拖把人扔回教師宿舍裡。

升上二年級後,與對方相處的時間就又更長了。

當咒靈化作黑煙纏繞在夏油掌心上時,被扭曲的時間也在剎那間校正,於是,將咒靈塞進嘴裡的教師,以及試圖將校服上黏液甩掉的學生,就被自空中降下的滂沱大雨淋了個透心涼。荒郊野外一時間也找不到躲雨處,兩人對視一眼,下一秒便被對方呆愣又狼狽的模樣給逗笑。夏油抬起手腕看時間,接近深夜又下著大雨的緣故,沒有大眾運輸也不方便請輔助監督過來,便召出咒靈就近將人帶了回去。

「好累。」一踏進家門,夏油便將濕透的外套脫下扔在地上,雖然裏頭的襯衫也濕得差不多了,但至少減輕一些吸飽雨水的布料重量。

「剛剛的咒靈都是我在打的吧,夏油老師只是在旁邊看而已。」

「吃下去也是很累的啊。」

「是沒錯啦。」

夏油回過頭輕笑:「進來啊,地板弄髒後再清理就好,不用在意。」

聞言,虎杖小心翼翼踏進玄關,盡量避免身上滴下的水痕擴大髒污範圍:「我等等幫老師打掃吧?」

「交給它就好。」

虎杖順著夏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布團一樣的灰白物體出現在門口,身體壓在沾上泥土的腳印上磨蹭,扭動著往前後,原本的污漬痕跡也隨之消除。

虎杖哇了一聲:「真方便的咒靈。」

「但是要小心,血跡在它眼裡也是髒污的,所以會黏在人身上一遍又一遍擦拭,磨出血後就更用力擦,把血肉模糊的髒東西都擦乾淨,直到剩下白骨為止。」

虎杖並不害怕鬼故事,但身處這個世界的他知道夏油所說,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不由自主便隨著對方低聲敘述的場景去想像,專注盯著那咒靈瞧而沒有察覺身後動靜。忽地,少年帶傷的左手臂被夏油冰涼的掌心一把抓住,反射性繃緊的身體又成了大人接下來十秒鐘的笑點。

「浴室在那裡,醫藥箱我等等會放到桌上。」夏油帶著虎杖走進屋內,簡單指了幾個重要方向後,扭開其中一間房的門把,「晚上你就睡這間吧。」

他本意是想讓虎杖先看看房裡的環境,再拿些備品給對方去梳洗,卻在打開電燈瞬間,被眼前所見的景色弄得無言以對。

一團亂的棉被有半條都落在地面上、床單上躺著明顯使用過的浴巾、女性內衣扔在椅子上、椅背還掛著皺巴巴的襯衫,仔細一瞧袖口還有黑褐色的汙點。跟在夏油身後的虎杖墊起腳尖看向屋內,再次發出哇的一聲讚嘆:「這就是、成熟大人的世界?」

「胡說什麼。」夏油彈了少年的額頭一下。一手關燈關門,另手傳了幾則訊息給罪魁禍首,讓她自己找時間過來收拾。

不能睡客房,雙胞胎的房間也不用想,最後剩下的,便只有夏油休息的主臥室。簡單梳洗完後,虎杖穿著夏油新的家居服,窩在沙發裡幫自己上藥。纏好繃帶的少年偏過頭看向廚房,比自己早沐浴完畢的夏油正在弄晚餐兼消夜,不同於用毛巾胡亂擦一通的自己,那頭及腰長髮明顯是吹過的蓬鬆模樣,只餘一絲未散的濕氣讓髮尾向外翹起幾撮。

像狐狸尾巴一樣。

虎杖想起那隻摸起來軟呼呼的小傢伙。他前一次看到對方時,是到後山去撿被真希射飛的薙刀路上。牠蜷起來的腹前窩著三隻灰撲撲的毛團,虎杖比對方還要嚇了一大跳,因為他清楚知道育嬰中的小動物有多麼警戒,他本想轉身立刻離去,卻見小傢伙主動走了過來,後頭跟著走路東倒西歪的幼崽。

他不禁蹲下身,摸了摸前腳踩在自己膝蓋上的狐狸。而幾隻幼崽見母親與眼前人如此親暱,便也放鬆下來,開始調皮搗蛋在虎杖身上爬上爬下,滑落也不怕,被人穩穩接住後繼續胡鬧。

後來又過了一段時間,始終沒有在老地方見到熟悉身影的虎杖,不由自主走到發現狐狸窩的地方,在見到明顯遭到廢棄的巢穴時,雖然心中早有猜測,卻仍是不免有些失落。

「臉色很差喔。怎麼了嗎?悠仁。」

「夏油老師......」同樣有一段時間未見到面的男人出現在眼前,虎杖抿了抿唇,握緊裝滿飲料的塑膠袋把手。也許是對方與他有著共同回憶,他很自然地便與人訴說自己在替人買飲料路上,繞道去後山所發現的事情。

「雖然早就知道狐狸被發現後會搬家......」但因為對方曾經也待在他懷裡入睡、因為對方那時沒有逃走,而是主動走向自己,又任由牠守護的幼崽們在他身上亂嗅認氣味,他便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虎杖苦笑了聲,「果然還是會有些寂寞吧。」

光線從樹葉縫隙中照下,在兩人身上形成不規則的陰影,又隨吹撫過的微風變化形狀。男人穿過影子將吻落在少年的唇上,淺嚐輒止。虎杖在那人直起身子時尚且反應不過來,只是愣愣張著蜂蜜色的雙眸望過去。

「因為你沒有餵牠,所以牠不知道自己屬於你啊。」

也許是那日氣溫過高的緣故,虎杖不太記得自己有沒有回應對方,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人唇邊的笑意,與墨玉眸底流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