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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點的前方
鴻上了見／藤木遊作





　　海水浸過藤木遊作的腳踝。

　　夜晚的海在發光，本就清澈見底，再加上俗名為夜光蟲的藻類，更顯得閃閃發亮，像藍色寶石浮出海面，像星辰墜向海底，藤木遊作碧綠色的眼睛映著這片閃耀，緩慢眨了幾下。

　　那不算突然，也不是自從來了這裡之後的第一次，藤木遊作想起星塵大道。他曾經拾起那個關鍵詞語，找到了一直想找的人。





　　一切都結束之後。阻止漢諾塔計畫後；擊敗鮑曼後；消滅所有伊格尼斯拯救人類後，所有事物好似終於回到了正軌——儘管身上再也沒有重擔，藤木遊作仍舊持續守望著虛擬世界。離開了一段時間又回來，迎接他的是似乎不感到訝異的鴻上了見。

　　藤木遊作。音節裡藏有笑意，鴻上了見壓低音量呼喚了他。那時的藤木遊作聽見那個聲音，不由自主，回覆一句我回來了。他目睹鴻上了見微微睜大眼睛，然後再度笑起的模樣，覺得腳底像是從虛擬世界的滑板上踏回現實。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又或許是從六歲起——鴻上了見的存在無法忘懷又不容忽視。他們碰面的次數越來越多，除去公事，閒話家常也談心，瑣碎的事物逐漸累積，如同沙子堆起也成能塔，沙沙沙沙，裝進名為生命的沙漏裡。而某個夜晚，很突然的，藤木遊作翻過沙漏，在沙子流盡前對自己提出了三點理論。

　　隔天，他告白了，直接又純粹。了見，我喜歡你。

　　結果無須多言，青年彎起淺藍色的眼睛，嘴角是柔和的弧度。

　　嶄新的未來，他們確確實實一起抓住了。

　　接下來的事，再快轉一些的話便是前半個月，正式交往同居了好一陣子，鴻上了見將他繁忙的行程告一段落，提議：要不要去馬爾地夫旅遊？

　　馬爾地夫？
　　我們一直沒有時間一起出趟遠門，我想這不失為一個機會。

　　藤木遊作微歪著頭，沒什麼表情地思考一會兒：也就是所謂的蜜月……嗎？

　　他沒察覺自己的直言讓對方吃驚，如過往決鬥總出乎意料，給予希望或奇蹟。

　　只見鴻上了見放鬆肩膀，釋出笑意。





　　第一天是降落，最後一天是返回，扣除來回的頭尾兩天，沙灘屋跟水上屋各玩三天。

　　這趟幾乎快要佔據整個月三分之一的旅程是他們一同規劃，由鴻上了見構築雛型，而藤木遊作將之完整，他參考網路上的介紹和心得，完成這趟旅遊的牌組。鴻上了見翻著列印出來的白紙黑字，有些意外：我以為你對這類事情不算感興趣。藤木遊作很誠實，他點頭：是沒錯，但是。他舉了一，又說二，最後是三。

　　於是行程那樣訂下。

　　從Den City到馬爾地夫需要轉機，他們先到了斯里蘭卡，稍作休憩，又上飛機，才順利抵達，整天幾乎耗在航程上。到預約的島上沙灘屋時已經很累，有專人帶他們去房間擺放行李，而藤木遊作在這小段時間繞了屋子一圈，陽台很寬敞，附設私人泳池，高大的植被景觀保護了他們的空間。遊作，去洗澡吧。藤木遊作回到客廳時接過鴻上了見遞來的輕便衣物，點了點頭，而後又思考了一會兒，說：明天一起洗吧？

　　他直言心裡所想，卻見鴻上了見頓了一下身子。青年轉過身，眨了眼，顯露近似投降又寵溺的表情，說好。

　　假期非常快樂。

　　直話直說便是如此，比預期還要開心，沒有任何打擾與戀人一同迎接浪潮聲響中的早晨，交換了氣息後開始新的一天。當地美食當然好吃，刺激性的香料帶來新的味覺饗宴，澱粉食物和熱帶水果，加上最新鮮的海鮮——不過，我還是最喜歡了見的料理。那句話聽似破壞當下氣氛，實質充滿了日常平凡的依賴，在逛當地商家閒聊時鴻上了見愉悅地收下藤木遊作的率直，買了好幾個精緻木質茶盒，決定回去Den City後和手製料理一同享用。

　　換到有溜滑梯的水上屋後，他們浮潛，在純淨的水面下欣賞對方海底漫步的模樣，未被污染的珊瑚礁生態美不勝收，魟魚游過他們頭頂，如同海中飛翔，讓人有了置身天空的錯覺。也會去島上的酒吧，但不理會其他任何人的搭訕，只靜靜地看戀人低垂的眼眸在色彩中的變化，然後輕巧乾杯。

　　也或是鴻上了見包下一艘帆船，夕陽餘暉打在臉上，太陽道晚，星空說早。整整五天，他們擁有對方全部的時間。



　　是旅遊的最後一天了。星塵般發光的海水浸過藤木遊作的腳裸。

　　白天時，過了中午以後，突然有無法推託的工作聯絡進來，緊急會議，鴻上了見不得不優先將之解決，他想說抱歉，藤木遊作卻沒讓他說出口。他們都是曉以大義和責任的人，不會為了這種事吵架，要說完全不感到失落的話當然是騙人的，但正因為是這樣的鴻上了見和藤木遊作，他們才會選擇了彼此。

　　我會盡快完成的。藤木遊作在鴻上了見的承諾下點頭，以免打擾對方，沒有跟著回去房間。他當然也排好了這天之後的行程，但在沒有鴻上了見的情況下無可否認略失興致，所以藤木遊作思考一會兒，轉了方向，踏出步伐。沙灘留下一個一個腳印，又被打上的浪潮沖掉，沙子流進他的腳趾縫隙，那和在虛擬世界的觸感完全不一樣。

　　回憶這幾天。水中餐廳，本島逛街，海島浮淺，落日巡航……或什麼也不做，僅僅待在房裡或躺在陽台的吊床上眺望大海。過往哪能想到現在會有這種悠閒？有十幾年的時間，藤木遊作困在復仇裡，夜晚還會從噩夢裡驚醒。

　　他抬起頭，太陽已經降下到只看得見一半的程度，安穩的生活僅只咀嚼也能嘗到甘味，時間的流動比想像快速，遠處有幾間房開始點起燈了。天色漸暗，光點浮出，無論是天空還是海面都一閃一閃。他的手機此時震動，是鴻上了見傳來的訊息：我快好了。

　　藤木遊作回了個好字，鬼使神差地，又加上一句：我想起了星塵大道。

　　不是來這之後第一次想起，卻是他初次向鴻上了見坦承，眼前的景色讓他聯想起Den City的那座海景房。他眨了眼，沒有收回這句訊息，只把手機塞回口袋。

　　像天上的星星全數墜落，又集中一起，鋪成一條前往前方的道路。夜色完全暗下。

　　「遊作。」

　　他反射性望向熟悉聲源。

　　是鴻上了見。

　　「……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青年對他一笑，浪潮輕拍他們的腳踝。冰涼適宜，正好消暑。

　　「你提到了『星塵大道』。」

　　鴻上了見前進的步伐停在藤木遊作身邊，凝視那雙曾想說服他的碧綠，星光之下並不明顯，但其中確實映著自己的身影。

　　藤木遊作一聽就懂他找到他的方式，於是不再多問，「開完會了？」

　　「都處理好了。」

　　他聞言點頭，重新仰望夜空，鴻上了見的視線跟著探去。馬爾地夫不受光害影響，星星一清二楚。夏天，大海，浪潮拍打的聲音。

　　「有研究顯示。」鴻上了見再度開口，狹長的淺藍眼睛細細瞇起，聲音平穩，「處在正向情感或狀態時，會覺得時間過得比處在負向情感及狀態時要快。」

　　海風拂過面頰，海水獨特的鹹味一陣一陣，藤木遊作轉頭看向鴻上了見的側臉，在月亮與星辰之下更顯柔和。他伸手去碰鴻上了見的手背，立刻被對方反握，不痛，但也不鬆，對比海水的溫度，更加溫暖。

　　明天就要回去了。鴻上了見的聲音融在夏日特有的空氣裡。

　　幾乎是同一時間藤木遊作心想：像是昨天才剛到這裡一樣。

　　「這幾天還開心嗎？」

　　那是無需詢問或回應也知道答案的提問。但人類是會想用言語闡述心情的生物。我呢。鴻上了見不等藤木遊作，拋出問題後又率先說出自己的心：我很滿足。

　　「了見。」
　　「嗯。」
　　「還記得我來之前提出的三點嗎。」
　　「那當然。」

　　感受到被握著的那手力道加重，藤木遊作難得笑起。閃閃發亮的大海一陣一陣拍打，光點不斷蔓延。從他們的腳踝附近到大海盡頭，又往上繼續延伸至星空。一、我說過要抓住嶄新的未來；二、出遠門有助於情感交流；三、我也想和你一起旅行。






完
2022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