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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都是那封信件的到來。
信件少見的寄到這偏遠的別墅內,格納季在收到信件時也沒隱藏眼神裡的驚訝,但隨著他拆開信封,將裏頭的文字字裡行間緩慢的看得仔細後,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凝固,利莫尼沒錯過他眼神裡的不安,只見他坐回辦公桌前埋首於文件中沉默著。
他坐在辦公桌前,指尖細細的滑過被摺出歪曲紋路的信件,半躺在沙發上苦讀俄語文法的人時而還能從辦公桌的位置聽見傳來低聲的嘆息,轉頭朝他望去卻又見他像是沒事一般的做著自己的事,手持的鋼筆像是在振筆疾書,但那灰眸裡的漫不經心只是將如雪白的紙張被墨水畫出一道又一道的污痕。
「蠢熊!」聽見耳邊傳來不知道第幾次的低聲嘆息,被吵到有些煩躁的義大利男人放棄跟手中的原文書纏鬥,被點名的男人像是被他突然的叫喚嚇了一跳,墨跡劃過大半張紙面,連同上頭的文字在一瞬間被墨汁染的模糊,他有些不滿的微皺眉頭,但看向沙發上的人時眉頭又舒緩開來。
將被墨水弄糊的文件放到一旁試圖眼不見為淨,他試圖隱藏自己的情緒問道:「怎麼了?」
「你還問我怎麼了?」像是要把書直接往對方丟去般的激動,但想起對方的報價好像不是一般的便宜,利莫尼做了做樣子最後還是將書放回桌上,從沙發上半坐起身,一臉煩躁的對著格納季唸著:「從收信到現在你知道你嘆了幾次氣嗎?」
「十五次!或者更多但是都無所謂了!」栗色髮色的男人抓著頭抱怨著:「你有事直接說好嗎?在那裡唉聲嘆氣的真的很吵!」
「你可以考慮換個房間看書。」格納季低下頭回應,眼神又看見了自己擺放在桌上的信封,低沉的嘆息慢悠悠的從他口中流瀉而出。
像是沒料想到對方這樣回答,利莫尼楞坐在沙發上,原本不滿的情緒被擔心覆蓋,他站起身走到桌前,也看見了擺放在深色原木桌上那封信,正想要說些甚麼時卻見格納季搶先一步將信封收進抽屜,速度快的幾乎只看見殘影,他瞇起那雙淺色的眼,像是挑釁的傾身在他耳邊道:「甚麼東西啊?情書?」
「不是那種東西。」他十指交叉輕靠在自己的下頷,眼神裡充滿無奈,他偏頭思索著,表情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利莫尼半趴在他的桌上等待著答案,最後才看見他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你的母親是甚麼樣的人?」
「我媽?」像是勾起對方不好的回憶,只見利莫尼撓了撓頭,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手反射性的從口袋內掏出菸盒,一縷白煙嬝嬝上升,看見對方似乎還在等自己的回應,他咬著菸,語氣有些含糊的說:「就那種……很一般的家庭主婦。」
「嘴巴裡總是嘮嘮叨叨的,每天早上拿著鍋子衝進房間叫人起床,出去跟其他婆婆媽媽串門子聊天,各種大小事都要管你……反正就是很普通。」
「是嗎……」格納季低垂著眼簾,細長的睫毛蓋住眼裡的情緒,利莫尼意識到格納季生活的地方根本不會有這種普通的家人,他有些尷尬的撇過頭,像是要緩解對方情緒的開口問道:「那你呢?」
「我是爺爺帶大的,沒有父母的記憶。」長吁口氣,格納季將滑落面頰的髮絲撥回耳後,單手撐著面頰望著抽著菸的男人,像是訴說別人事情般的輕描淡寫:「那封信是我母親寄來的。」
「這不是很好嗎?」
「我不知道,這算好事嗎?或者這只是一封詐騙信件。」格納季苦笑了幾聲,他從抽屜拿出信封,看著白色信封上頭端莊秀麗的字跡和墨水打印的字體,複雜的情緒充斥在整個胸腔內,他沒辦法形容此刻的他應該是要開心還是難過或是感慨。
小時候的他或許還想像過自己的父母會是甚麼樣貌,但是爺爺卻將父親的照片全數燒毀,其餘親戚們對自己也是冷言冷語,他從那時便知道自己與父母再也無緣,便將這件事慢慢的遺忘在腦海中,但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突如其來的信件打亂了他的思緒和記憶。
或許他們以前就曾經試著聯絡自己,但全部都被爺爺給擋下來,又或許他們無視這個兒子過著自己的生活,直到生病了或缺錢了才打算來找自己,千百種的想法從腦海中呼嘯而過,格納季看著信件,裡頭的內容他看過了一次又一次,但始終無法理解裡面的意思。
利莫尼伸手從他面前拿走信封,見他沒有任何反對的動作後便將信件拿出來讀取,漂亮的書寫文字跟格納季的字跡相似,利莫尼慢慢的讀出信件裡的內容,看完之後也只是將信件默默地放回格納季面前,他抽了口菸後朝天花板吐出白煙,在將菸放回嘴中前開口:「你不去嗎?」
「我該用什麼表情見她?」格納季收起信件,臉上帶著無奈的神情道:「如果是假的又該怎麼辦?」
「你是會煩惱這種事的人嗎?」利莫尼靠在桌前,像是對他擔憂的行為嗤之以鼻:「你不是最喜歡直接查明真相了嗎?去看看也不會干擾你這個大少爺太多時間吧。」
「你不知道那種感覺……」格納季低聲想要反駁,卻被利莫尼打斷話:「是啊,我不知道,所以我也只能告訴你能做的辦法。」
「看你是要去,知道是假的之後狠狠教訓對方一頓,還是不去,然後獨自後悔一輩子。」天空般的雙眼照映出那雙不安的灰眸,他捏熄手中幾乎燃盡的菸頭,在最後一縷白煙消散之前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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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選擇前往信件上的地址,格納季來到一家有些破舊的療養院前,斑駁的鐵欄杆門在風雪中顯得單薄,伸手推開門的同時,刺耳的聲響隨著他的推動在狂風中呼嘯,一名穿著大衣的婦人急忙出來迎接自己,他跟隨著對方的步伐踏進了還算溫暖的大廳內,幾名看護推著行動不便的老人坐在暖爐前烤火。
他環顧四周,破舊的皮製沙發跟鋪著老舊地墊的木製地板,白色的牆面印上許多髒亂的手印和掉落的漆面,他看著蜷縮在暖爐前的老人們不發一語,眼神呆滯的望著周遭的物件發呆,但格納季臉上仍帶著禮貌的淺笑,成熟男性的面龐讓周遭幾名女性看護都不禁轉頭多看了幾眼。
「沙瓦蒂娜夫人目前居住在210房,就在樓梯上頭右轉走到底那間就是了,這裡簽個名就能上去了。」無視著櫃檯小姐熱烈視線,格納季保持著他一貫的淺笑,簽完名後便直接轉頭離開,踏上發出微弱聲響的台階,螺旋狀的階梯讓他有了未知的恐懼感,他壓抑著胸口裡不明的情緒踩上鋪著破舊地毯的走廊走到房門前,隱約能聽見門後傳來一個女人略微沙啞的聲響。
她正在唱歌,熟悉的旋律正是他幼時曾聽過的歌謠『哥薩克搖籃曲』,不知道為甚麼,他對這首歌謠有著莫名的熟悉感,或許是小時候在音樂會聽過,又或許是自己的爺爺用那五音不全的嗓音唱給自己聽過,他抬手敲了敲門,聽見了裡面的應答聲後便打開了門。
房間內意外的整潔,也沒有任何多餘的物品,只有桌上放著一張兩人合照的相框和擺放在角落裡的輪椅,白髮蒼蒼的女人坐臥在床上看著外頭的雪景,臉上深刻的痕跡像是經歷過許多風霜,她似乎從窗戶的玻璃倒影中看見了格納季,那雙褐色的眼眸從玻璃的反射中對他眨了幾下,格納季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走到對方身旁。
「午安,孩子。」她的嗓音有些沙啞,她看著格納季指了指床邊的椅子示意對方坐下,見到男人臉上略為不安的神情,老婦人只是笑了幾聲,抬手將白絲撥到耳後,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股優雅的氣息,她從一旁的櫃子上拿出杯子倒上熱水遞給格納季,見到他有些迴避的視線後開口:「你來這裡有甚麼事嗎?」
「我收到您寄來的信。」格納季掏出信封,遞到對方身前道:「希望您能解釋一下。」
婦人顫抖的手接過信件,眼淚像是突然止不住般的湧出,格納季連忙將紙巾放到對方手中,只見對方擦著淚水,激動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格納季也只能耐著性子等待對方冷靜下來,最後老婦人手捏著信件,擦乾臉上的淚水後對格納季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笑容道:「抱歉,我失態了。」
「所以……你是本人嗎?還是他派來的人而已?」
「抱歉,沙瓦蒂娜夫人。」格納季的語氣有些僵硬,擅長應變任何事情的他在此刻腦中竟是一片空白,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迴盪,面對婦人真摯的雙眼,自己竟然別開視線,緊盯著被淚水沾濕的棉被上:「我不知道您信裡說的人是否真的是我,很抱歉無法給您正確的答覆。」
「是嗎……」感受到對方語氣裡的惆悵,格納季站起身,將未喝過的水杯放到一旁的桌上道:「很抱歉打擾您,希望您能早日找到您的兒子。」
「謝謝你。」面對婦人臉上帶著悲傷的微笑,格納季垂著眼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打開門,卻見到蹲在門邊發呆的利莫尼,他抓了抓頭,語氣有些疑惑的說:「不後悔嗎?」
「肯定會後悔。」格納季無奈的苦笑,利莫尼站起身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不發一語的離開,格納季跟在他的身後,離開了這家破舊的療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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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沒幾日,格納季再次收到了一封信件,裡面只有一張男人和女人帶著笑容的合照,以及一張寫有他們姓名和一段話的短籤。
『致我們親愛的孩子,格納季:
即便我們在也無法在你的身邊守護你,也期望你能堅強面對這坎坷的道路。
愛你的父母
阿爾喬姆‧伊萬諾夫維奇‧波波夫
沙瓦蒂娜‧基里爾諾娃‧列基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