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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歸的女院士以聲音的迴響作為回到室內的依據。
若是飛散不穩,像是敲到冷石頭的空谷回音,她便放心跳舞,若是在周圍亂竄,打到身邊的每樣東西,反彈集中起來惡狠狠地朝耳根直擊,那就是該停止歌唱的時候。
宿舍裡少不了夜貓子,然而那兒卻總是寂靜無聲的──在攻克己身的功課上,夜晚的黑是人們最起碼能遠離的黑暗。
「不在該睡的時間睡」彷彿是種淺規則定義上的悖逆,夜的客人們輕手輕腳的,恐怕驚擾什麼,假裝自己不在這,不在夜間行動;假裝自己不是靠著闇夜掩護,執行懶得向人解釋的差事;假裝自己不喜歡時間和空間只要在日頭大光落下後就會獨屬於自己,以免對那無盡的黑產生依戀、對那孤獨與只需要注視自己的自大產生依戀,避免在清晨鳥叫時無法起床為聖母獻上禱詞。害怕被發現,儘管身在樞秘院的庇佑下,自己仍然無法清心。
芙涅將木桌前的淺色燈泡轉開,暖光照亮她的書桌,卷軸經典被推到一旁,中央擺著繡到一半的織物。女人把握著的綠色墨水置於桌上,將針織品整理到櫃子上,順手抽出一個雪灰色卷軸,把剛清出來的精華地段讓給它。
「0402,02:16」,四月二日,上午兩點十六分,芙涅拉開椅子,在座位上準備睡前的例行公事。方才被掐斷的歌曲還困在她的腦子裡跳針,還總是重複播同一段歌詞,彷彿必須開口唱下去才能讓它心滿意足地離開。
這也傳承自她的母親,她從家鄉帶來的那些希門妮絲家孩子耳濡目染的歌曲。
那些民謠的歌詞都像牙牙學語,像精緻的童玩,淺顯直白得反而讓人懷疑其中是否有更深的涵義,副歌經常被幾位不認識的情人、被女巫抓走的小孩、美麗的姑娘,或悲慟的母親所佔據,芙涅猜想,這也許就是那個國家的人寫歌的方式;發想一個名字,隨後將所有的情感寄託於那之中,發洩般地唱出來。
「貪玩的培德羅、他被哭泣女鬼抓住了、啊—快逃哇、快逃哇、我不是妳的兒子〜」女人教給她們,母女三人在井旁,把著一隻琴,穿著異域的彩色紗裙,「貪玩的培德羅、夕陽即將落下、貪玩的培德羅〜」這實在是個很好的方法,小芙涅也曾不自覺隨著歌曲,不知多少次地為一個不存在的男孩撕心裂肺過。
然而這種方法也讓她什麼都能作成歌,即使沒有詞。嗐!像現在就不是個好時機!
她沙沙寫下,今天聽到了個不好的消息,非常不好。
羽毛筆至此女人稍作停頓做了一兩個乾澀的換氣,腳不自覺的開始抽動點地。
每當用詞過度趨於口語時,芙涅都得先停筆整理思緒,難得的綠色墨水,她想,下一批可能就沒有這個色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芙涅就有了寫日記的習慣,等到她意識到的時候便是要遷居,累積的卷軸已經又多又重以致無處安放。
就在夜半兩點、真是愉快美好的飛行!哎媽媽呀〜
因為是用作日記的卷軸,不是筆記、不是書冊,是更滑更薄,更能一眼區隔出與其他卷軸不同的材質,寫上就不能修改,需要更謹慎,更精簡用詞……的卷軸。
翻騰起落、投入她的懷中、我甚至哭得出來—哎媽媽呀〜
「鎮子裡發現了五具屍體。被血族不留情咬噬的一家的屍體,屍體、咬痕布滿……」深色墨水氣惱地糊滿了剛寫上的文字。